但比起那柄劍,更令人感到壓迫的是這位年輕將軍的眼神。
其實以退為進這種戰術不太適合她,因為她沒有那種嬌滴滴的魅力,更沒有察言觀色,看別人臉色隨時調整說辭的話術。
「這個女人還懂得用計謀?」呴犁湖奇道。
……應該不是關於軍事方面的,因為孔融在這方面基本是0分。
……什麼是豪橫啊!這就是豪橫啊!一千頭騾子什麼概念!在人家那裡只是私房積蓄啊!
「不錯,出征時連個太陽都不見,可見是不祥的。」
「我帶領你們出征,不是為了我自己,也不是為了你們,而是為了你們的兄弟,你們的父母,你們的妻兒,你們的家園!」她說道,「我要你們與我並肩作戰,是為了將袁譚趕出你們的家園!
「請說?」
令這些兄弟閉了嘴之後,呴犁湖沉思了一會兒,火光映在臉上,忽然露出一個半明半暗的笑容。
這座鄔堡在北海郡的平原上並不顯眼,它就是這樣不大不小的一個鄔堡,裏面有些田客,有些僮僕,還有幾十個主人,這些主人們每天也需要承擔一定量的工作,比如說照顧騾馬牛羊,查看田裡冬麥的情況,要指揮僕役修補房屋,有時還要給生病的僕役燒一碗草木灰水。
陳衷皺了皺眉。
「嗯,」她遞過去一封信,「還有這封信。」
呴犁湖瞥了一眼那幾個一聽說對面統帥是女人,立刻興奮起來的兄弟。
「戰爭的確是這樣的,曹操是這樣,袁譚也是這樣。」她說道,「你們是北海人,因此站在你們身邊的不僅是你們的鄉鄰,你們的同袍,更是你們的兄弟。」
「她也只是躲在士兵的背後才能玩玩這些把戲,」一個小頭目立刻說道,「要是被我們逮到,難道她還有什麼掙扎的辦法嗎?」
但此一時彼一時,袁譚那邊既然加碼,她也得想辦法再整點騎兵過來幫忙。
雖然她準備用一點小伎倆白嫖一支運糧隊,但說實話對著這幾個青少年,她有點不知如何下手。
……一片死寂。
「太陽出來了。」有人這樣說,和*圖*書
「可以去外面吃了。」
「神劍?」
「還是掙扎一下好,」另外一個小頭目笑道,「總得喊兩嗓子才有味兒。」
因此這支兵馬的統領呴犁湖十分熱情地喊他進了帳,甚至沒有先問詢他消息,而是令左右先給他端來了一大碗酒。
陳衷愣了一下,立刻上前一步,「將軍將此重任交予在下,在下絕不會辜負將軍!」
她看了他一眼,猶豫了一下。
「但我的確有話要對辭玉講。」他的臉色忽然變得非常嚴肅。
——千乘是座空城,攻之不易,恐怕只是陸廉用來迷惑小袁將軍的。
而陸廉的身形卻依舊像一柄劍。
冰雪尚未完全消融,殷紅的鮮血蓋了上去之後,冒出了一股熱氣。
他的同族兄弟們從羊圈裡挑出了肥羊,熟練地剝皮之後,架上了烤架,正烤得滋滋流油。
「若是此時回返徐州,又有何面目見我阿兄!」他大聲說道,「在下也願追隨將軍左右!」
「暖暖身子,」這個身材矮小,卻極為精明兇殘的匈奴頭領說道,「然後告訴我們,你帶來了什麼樣的消息,你不僅是我的耳目,還是我的智者,我總願意聽你說話的。」
「三郎?」
小號臧霸被刺|激到了,立刻也向前一步!
「我自領兵迎敵,」她說,「不需要你們跟在軍中,但後方糧草運送,我需要你們助我一臂之力。」
陳衷的目光,小號臧霸的目光,還有她的目光,不自覺地都投向了糜芳。
他們的確沒見過陸廉,但他們的父祖輩總有人同西涼兵打過交道,「西涼大馬,橫行天下」的霸道他們自然也領教過。
「誰聽說過婦人統軍呢?」
一方面是因為劉備的兵力還需要用來震懾徐州境內的豪強流寇,二方面是因為如果劉備也卷進了這場戰爭,這場戰事意義就徹底變了。
「袁譚欲圖北海,我準備領兵出征,因此無暇照顧你們,」她說道,「請你們過來,是準備安排兵士,送你們回徐州。」
這位鬢髮間已經有幾分星霜的文士望向行軍的隊伍,「自hetubook•com•com古以來,有人以德行治天下,有人以暴力治天下,我曾以為威天下不當以兵革之利,而應以道勝之。
一個沒有塗粉的糜芳!
那看起來實在不像他們想象中「柔弱」的小婦人。
「運糧?」
她一邊說,一邊尋了個杯子想倒點水給自己喝。
路人臉少年點了點頭,「好吧,我原本該先回去報之阿兄,但將軍既有急用,這一千頭騾子就從我的私房裡先扣出來好了。」
她的聲音並不清越,甚至帶了一絲嘶啞,即使她盡了最大的嗓門開口說話,又將一隻手聚攏在嘴邊,士兵們還是需要聚精會神才能在狂風中聽清。
現在他們不需要再忙忙碌碌了。
「我這個人,雖志在靖難,卻才疏意廣,只會高談,談不上什麼指教。」
「急么?」
「……噓。」
這些匈奴人氣息忽然為之一滯。
列隊的士兵們在私下裡悄悄說,這也許是不祥之兆。
那麼,什麼樣的押糧隊,能經得住兩千匈奴騎兵的衝擊呢?
「就這個小婦人?」
「諸位將士,」她講完了軍規之後,又大聲說道,「我是從徐州而來的,你們也許聽說過,徐州遭受過怎樣的苦難,城池、村莊,都被他們付之一炬。」
「我泰山軍也是劉使君的兵!」小號臧霸痛苦地大聲說道,「我這便寫信送與我阿兄!要他帶兵過來!」
然後這些索辮科頭(不戴冠帽,裸|露頭髻)的匈奴騎兵便分成了兩隊,一隊衝進鄔堡之中,另一隊繞著這座鄔堡疾行,不斷殺死想從裏面逃出來的百姓。
她也要打仗的!那些騾馬也要運輜重的!她仗還沒打完,哪來那麼多的糧草錢帛騾馬牛羊去給陳宮送溫暖!
道德滑坡的年輕將軍不嘆氣了,她露出了一張欣喜的臉,點了點頭。
糜芳思考了一下。
他還是一身金燦燦的蜀錦長袍,外加一大串兒的金玉腰佩,但他把臉洗乾淨了!
「可惜的是,就算是名滿天下的『列缺劍』,」這個匈奴騎兵頭領說道,「她也還是得吃飯的。」
糜芳的嘴輕輕地撇hetubook.com.com
了一下,然後開口了。
腰間佩戴的那柄長劍比之一般的漢劍要長出幾分,因此確實顯眼。
「十萬火急。」
「這怎麼成!沙場豈是兒戲,若是傷到你們,我於心何安——」
士兵們整裝待發,缺東西的趕緊買東西,要告別的趕緊和妻兒老小告別,城中一時間紛亂極了,這幾個青少年很明顯也聽到了風聲,因而來時十分注意地梳洗打扮了一下。
「孔北海將你們託付給我,從今天起,你們要跟隨我的旗幟,令行禁止——」
「這裡是你們的故鄉,為它而戰!」
那張巴掌大的路人少年臉上難得浮現出一抹獃滯,「小沛?」
「押運糧草?」
但這三個人里有一個卧底,作為陳珪的侄子,陳登的從弟,陳衷迅速地反應過來。
旌旗在風中被撕扯出獵獵的響聲,令人心驚膽戰。
「你們想看到家園燃起熊熊烈火,父母鄉鄰的屍體堆積成小山的模樣嗎!」
「所以,辭玉這一役,一定要得勝歸來。」這位北海國相微笑起來,「你非救北海一郡,而是救道義于萬民。」
「呸,還不是你!」另一個人這樣罵道,「弄得到處都是血腥味兒!」
他們以為鄔堡可以抵擋住千軍萬馬,但當匈奴騎兵衝過來時,他們連關門都來不及。
……糜芳是這三個人里看起來最特別的。
「不,」她說,「送去小沛。」
陳宮在糧草與騾馬的問題上和她打了一冬天的口水仗了,除了送來些旗幟「略表誠意」之外,合同中的其餘內容並沒有什麼進展,原因很簡單:
這也許是個好兆頭,陸懸魚在騎上戰馬時,又抬頭看了一眼峰巒疊嶂的烏雲之後,時隱時現的那道輪廓。
「將軍?」
徐州別駕陸廉和北海國相孔融一同上了高台。
當他將話講完時,沒等她有所表示,孔融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詫異,他那雙已經纏繞著魚尾紋的眼睛向上看去,她也不由自主地向上看去。
偶爾有幾間房子里傳出了女人的慘叫聲,但更多的房子里只有歡聲笑語。
但她還是開口問了一句。
「她和_圖_書那個天下皆知的『列缺劍』之名——」他冷冷地說道,「是靠殺西涼人殺出來的。」
小號臧霸的眼睛不自覺地看了看旁邊的兩個人。
「將軍,」小號臧霸又忙忙往前一步,「將軍可有用到在下的地方?」
「丈夫當建功立業,豈能龜縮後方?!將軍如何這般小覷我等!」這位下邳陳氏的青年士人突然慷慨激昂道,「將軍既欲出戰,衷願為先鋒!」
對於匈奴人來說,在這樣的平原上馳騁劫掠,實在算不得什麼辛苦事,唯一辛苦的只有狐鹿姑這樣的斥候,他需要小心翼翼地同漢人打交道,一不小心就有殺身之禍。
說得不錯,這些士兵都是北海人,因此經常有一行一伍都是同鄉,同村,甚至同宗兄弟的事。
糜芳一愣。
小號臧霸知道自己沒辦法往美少年方向打扮,因此上面是十分樸素的短衫,下面是一雙半舊的皮靴,外面又披一件罩袍,一看就是隨時能穿甲的狀態,騎馬過來的;
三個人里還剩下一個沒表態。
但立刻又有人反駁:「難道你沒聽說過,將軍有一柄神劍?」
三個人互相看一眼。
「那就拜託你了。」
「那袁譚輕而易舉襲取了半個青州,田楷都逃了,難道這個徐州來的將軍就能守住北海?」
孔融一直在旁邊注視著她,一句話也沒有講。
他們甚至不屑於一輪弓箭齊射。
她穿了一身半舊的皮甲,外著一件紅色罩袍,罩袍在風中劇烈地抖動,卻不能令她的身形搖晃哪怕半分。
她點點頭,「還有糜子方——你既如此說,我便不客氣了,我想借你家一千頭騾子——」
她在心裏擦了一把汗,再接再厲道:
「你要是為難的話……」她幽幽嘆了一口氣。
哨塔上走來走去的兩個健仆先被一箭穿心,而後是鄔堡外推了一車糞肥準備處理的農人,匈奴人中只有幾個箭術較好的彎弓射箭,出了這點力。
「將軍,你折實是不擅此道,還是直說要我做什麼吧。」
當她如此說時,那些提著長矛,拎著藤牌的士兵便將矛柄頓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www•hetubook.com•com。
她直覺地認為孔融有什麼話想說。
直到傳令官揮動令旗,士兵們開始有序地向營外而去時,這位名士才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隨著高台上慢慢出現了人影,下面的士兵們也齊齊噤聲。
……陸懸魚這一口水差點從鼻子里噴出來。
只過了片刻,這座鄔堡里的哀嚎與慘叫聲便漸漸消了,取而代之的是鮮血,那些濃稠又厚重的顏色向著四面八方流淌過去,越過門檻,跨過房梁,甚至將絕望蔓延到了鄔堡之外的土地上。
「但自討伐黃巾以來,我屢戰屢敗,為人笑柄,」孔融聲音平緩,語氣里卻透著一股蒼涼,「我曾以為這是末世,聖賢的美德已經沒有了用途,我也不當再抱有什麼希望。但北海兩次危難,前有劉使君,后又有你來襄助。
「孔北海有什麼指教嗎?」
出征的那天天氣不怎麼好。
小號臧霸為難地睜大了眼睛。
太陽出來了,雲層間灑下一道天光。
孔融摸了摸鬍子。
孔融就站在她的身邊,高冠博帶,那衣袖的確是太寬大了些,因此拽得他在風中左右搖擺。
她盯著那張路人臉看了幾眼,然後將目光移開,繼續去掃視另外兩人。
主公那裡自然還有一點兵力,但不能動。
她注視著那一雙雙憤怒的眼睛,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陰雲密布,狂風怒號。
……啊這。
他們的確聽說過,曹操的軍隊曾經過東海與琅琊,當他們離開時,留下的是一地的戰火與斷壁殘垣。
陳衷是標準的士人青年,高冠博帶,但好歹記得不|穿木屐,而是穿了方履,忙忙地坐車過來;
「我這支運糧隊只有民夫,這怎麼成呢?」她說道,「想借你阿兄的泰山軍一用,一路上護著他們。」
狐鹿姑歸隊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情景。
狐鹿姑端著這碗酒想了想,終於謹慎地開口,將他所知道的一切講述了出來:
士兵們對此並不意外,於是目光又轉向了那位北海名義上的主人。
「不錯,聽說這位將軍既有神劍,又有神通,能引來雷電相助,因而被稱為『列缺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