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倒是小覷了陸廉。」
……阿兄的計謀都是好計謀！只怪他太笨了！
「不錯！」立刻又有人附和上了，「他們白虜怎麼不去爬城！突騎怎麼不來青州，都在冀州大吃大喝，享用不盡！」
這位年輕的女將軍看起來好像又瘦了許多，而且面色極其憔悴，彷彿疲憊至極。
這些匈奴人性情殘忍，要說愛惜奴隸的性命顯然是多想了，但他們臉上的不悅又是實打實的。
這幾十騎在路邊停下，鬼鬼祟祟。
片刻之間，輜重車隊里便趕了一頭豬過來。
一個下巴上沒有鬍子，反而用刀子劃了好幾道傷疤的男人吐了一口口水，「這青州早就被人搶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先是開口，「城中筋骨未傷，我看還能支撐很久。」
儘管目不斜視，但他就好像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將這條長長的隊伍里每一個人的一舉一動都收在眼中。
「臨行前我還因為偷了一個大單于的婢女，被他打了三十鞭，你們可忘了！如何能讓我這樣的人去見劉備！」
帳篷里紛雜混亂，罵成了一片。
「你既消息靈通，」上座那位於夫羅的族弟便開了口，「依你看，那劉備是什麼樣的人？」
他身上沾染了不少熱血，但沒一滴是他的。
因為儘管袁譚不屑去關注這些匈奴人究竟怎麼想，但這些「胡兒」也是智商正常的人，知冷暖，也能看人眼色，袁譚的不屑與鄙薄，他們都是看在眼裡的。因而狐鹿姑的話一出，立刻有人拍了案！
「……你回來！」
話雖如此，但此處離千乘連百里都不到，他就算是不用食水，氣色又能慘到哪裡去呢？若是陸將軍看到他這般做作，厭煩了他該怎麼辦？！
「聽說那劉使君，是天子的宗親，也是個豪傑，」他狡猾地說m.hetubook.com.com道，「我雖未親見，可我卻見了陸廉好幾次。」
「阿兄？阿兄你在喚誰？」
臧悅帶著這樣的心思一路飛奔到千乘城下時，正趕上匈奴人縮起來研究他們的大事，城外沒有騎兵巡視，弔橋放下，城門打開，竟真令他進了城！
「離千乘城還有五十里。」
看著窘迫得快要哭出來的弟弟，臧霸的臉色又緩和了些。
也沒一滴是敵人的。
「你以為我在喚誰！」臧霸習慣性罵了一句，「你過來。」
一片歡呼聲！
這座殘破而又倔強的城池用它力所能及的所有方式來歡迎這位年輕武將，還有他所帶來的幾十面「臧」字大旗！
「你這樣如何能行！你這！盔明甲亮的！」他說道，「你且先下馬來！」
「……阿兄？！」
陸廉伸出手去，撫上了他的頭頂，眼神那樣溫柔，又那樣充滿憐愛。
那位「欒提檀兄弟」立刻嚷了起來，「我可不行！我不行！我這人嘴笨得很！」
若是在中原腹地，說不定就會遇到能與他旗鼓相當的對手了。
「別灑太多，」他說，「萬一陸將軍來握你的手，一身血腥味道刺鼻，反而惹她生厭就不妙了。」
現在用了兩碗酒，心中的鬱氣不宣洩一番就太憋悶了！
這位泰山軍中的大將軍又從懷裡取了一條白布出來，替他系在額頭上，再打量一番。
……但他仍然是沒能昏過去，也沒能摔上一跤。
不知道為什麼，臧悅聽到這樣的安撫話語后，哭得更厲害了。
「嗯，」頭領想了想道，「那劉備定然是個美男子了？」
儘管他只有幾十騎，沒帶來什麼糧食，但他帶來了援軍不斷趕至的好消息！他的騎兵在城中繞行了一圈，士兵們見到騎兵們這一身狼狽，無不落下了和*圖*書感動的熱淚，儘管他們比這些人更狼狽，但淚水無不發自肺腑！
「去尋一頭小豬來！」他大聲吩咐道！
臧霸先是將旗子用刀子削掉幾個角，再劃開兩道子。
「豈止！袁公還嫁了族女過去！」
臧霸上下打量他。
「青州人這便要收了冬麥，再種一季春麥了，」狐鹿姑倒是十分清楚這些匈奴貴族在想什麼，故意嘆了一口氣，「只可惜雜胡羯種死光了，誰給咱喂馬，給咱種地？」
高順在隊伍的中段，離他並不遠，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兵走在輜重車的旁邊，邁起步子卻好像根本沒有穿上這一身鎧甲，也沒有背著盾牌和武器，穩健極了。
臧悅睜大了眼睛，「啊？」
這兩個并州武將神情並不嚴肅緊張，也沒有半分嘻嘻哈哈的姿態。他們只是那樣平淡而又警惕地護送這一隊糧草，向著千乘城進發。
這些騎兵頭目自然都是南匈奴中有兵有馬有奴隸的貴族，聽了這樣的問題，臉色便不免陰沉下來。
「張遼高順為了護著這隊糧草不被匈奴人所劫，因此需得跟著隊伍慢慢向前。」臧霸小聲道，「你的機會來了。」
於是眾人的目光立刻又看向了狐鹿姑。
狐鹿姑咳嗽了一聲，「話雖如此，但你們也見到了，千乘自陸廉以下，人皆死戰，無分男女老幼，這樣的城池，咱們還得多用些心力啊！」
於是臧悅走上前去時，心中便越來越慌亂羞愧，甚至快要哭出來。
臧霸撓了撓自己下巴。
「……我聽說劉備麾下還有關張二將，名聲更勝陸廉，」狐鹿姑又道，「也對劉備死心塌地。」
那張與他頗為肖似的臉上綻開了明亮的微笑，「阿兄果然智術高深！那我便去了！」
他覺得自己也稱不上是智者，最多也只是比這群和-圖-書貪婪又短視的傢伙機靈了那麼一點點而已。
「匈奴人見了這許多兵馬，必然是不敢上前了。」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但張遼也不敢帶著騎兵離開糧隊，你去帶上幾十騎，打著咱們泰山軍的旗幟，先跑到千乘城下去！」
「你怕什麼！張遼就在你身後幾里地遠，你還能被袁譚砍死不成！」
「不少？帶來的那些雜胡奴隸，都要死絕了！」
但他們並不是這支押糧隊的主力。
「不過聽說那劉備脾氣暴躁，若是不入眼的人近前，恐怕……」這個小個子匈奴人又小心地加上了幾句，「我看欒提檀兄弟驍勇，若是大單于想派一名使者，就很是……」
「急切間人血難尋。」他說道。
究竟怎麼想一想，狐鹿姑心裏已經有了個主意。
袁紹用南匈奴不假，但他看重的明顯不是這些匈奴兵，而是更為強大的烏桓與鮮卑，他的態度匈奴人何嘗沒有看在眼裡，只不過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罷了。
又左右看看自己從弟這一身裝束，伸手卸了他的頭盔，又拔了環首刀出來，上去就是一刀！
這話聽起來很像是站在袁譚這一方，但立刻產生了反效果。
於是小半個髮髻被打亂了，整個人看起來委屈極了。
「以這人的戰功、勇武、威望，便是做個諸侯也綽綽有餘，」狐鹿姑說道，「可她心甘情願地跟隨劉備。」
但他還是得打起精神來，一邊策馬前行，一邊牢記兄長同他所說的那些話。
臧霸心裏罵了一句！要不是他自己年歲大了，也實在沒辦法對陸廉那樣的大殺器動什麼心思，他自己來都比這憨貨要強得多！
狐鹿姑左右看了一眼，又小心道，「我在城中，聽不真切，不過出城修鹿角時可見到了不少雜胡的屍體。」
臧悅嚇得臉和_圖_書色發白，「要人血何用啊？！」
「我在城中，見到陸廉給每個戰死的民夫家裡人都發了五斗米，」狐鹿姑狀似無意地說道，「袁公家大業大，如何會缺了咱們的。」
「那欒提適兄弟這樣智慧……」
臧悅看起來也是個年輕武將，鎧甲明光錚亮，坐在馬上穩穩噹噹，但一看眼神，臧霸就知道他和真正的武將的區別。
臧悅臨行前不免有些精神恍惚。
「他只給那些漢人撫恤！咱們這兒死了這麼多人，大公子也沒來看一眼，就只顧著他的冀州兵！」
那個親近袁家的小頭目立刻又反駁了，「光是千乘和劇城這兩座大城就足以讓咱們滿載而歸了！」
「……阿兄！」
「這話不該我說，」這個狡黠的匈奴小個子說道，「我只是心疼哥哥們，幫小袁公打了田楷，又逐退了徐州的糧隊，要說功績，咱們差過誰了？」
「……你這憨貨！那陸廉被圍了這許多時日，守城守得精疲力盡，先看到哪一人的旗幟，心中自然是大感親切的！」
但只看他們倆的氣勢，就知道是經過鏖戰的百戰之將。
狐鹿姑眼珠微微轉了一下，「說得極是，只是我忙忙地在千乘和劇城來回奔波，見不到多少村莊，諸位所獲如何？」
張遼在隊伍的後段，率領著一千騎兵，走得一點也不快，但總會有幾十個騎兵策馬從隊伍後段跑到前端，往返偵查附近是否有異樣。
「你們豈不知！他們烏桓打了次公孫瓚，四個單于都冊封上了！」
這一片推脫聲此起彼伏，嘰嘰喳喳，最後還是上座那位身份尊貴的頭目敲定了主意。
……於是他急哭了。
除了他的泰山軍，這支輜重隊伍里還有糜芳的二千健仆，以及幾百頭騾馬，因此這一次所運的糧食比上次多了許多。
帳中立刻又有人和_圖_書
想要反駁，「袁公許了青州的子女玉帛給咱們，若是能攻下北海，咱們自然有這些漢人奴隸帶回去，豈不比那些雜胡伶俐？」
「哼，要不是咱們一心想幫大單于要個漢天子的冊封，才不受這個氣！」
「你立下救難的大功，按說是可以在陸將軍跟前好好說幾句話的，但你這個孩子從小心眼兒實，也罷，你現在開始就別用食水了，」臧霸說道，「到時候能昏倒在陸將軍面前固然是妙不可言，若是一時半會兒昏不過去，你就地摔上一跤，也馬馬虎虎了。」
「還要如何用心力！」那人大罵道，「我們死了這麼多奴隸，難道還要我們自己的性命填上去不成！」
臧霸冷酷地，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那頭不知道自己將要倒霉的畜生，冷冷地吩咐道，「你去捅它一刀，往身上灑些豬血！」
於是策馬向前的臧悅又一臉納悶地回來了，「阿兄還有何事？」
帳篷里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狐鹿姑很是惶恐地行了一禮。
「嗯嗯嗯！」臧悅連忙點頭。
帳篷里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頭領下意識地用指節敲敲案幾。
但她的目光仍然寧靜從容，如春日晴空下的山巒，柔和而不可撼動。
臧霸騎在馬上，慢悠悠地走，目不斜視。
臧悅還是沒反應過來，「但我為何要先行一步啊？」
……與他家那個娃子一點兒都不一樣。
「你就是我們當中的智者！」他說道，「狐鹿姑，就你了！我們會挑選勇士、良馬和最強健的奴隸給你！你來負責當這個頭人！」
在這條長路的盡頭，臧悅見到了陸廉。
狐鹿姑仔細想了一想。
臧悅策馬向前，趕到阿兄身邊。
然後招了招手。
「小臧將軍辛苦了，」她說，「乖啊，不哭，不哭。」
頭領倒也沒失了興緻，「那你來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