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也很平靜，她驚奇地看了他一眼。
……狗兔就這麼不會說話。
趁了這個機會，陳宮走了過來，「陸將軍。」
【你認識臧洪嗎？】
陳宮還額外表示，要將孔融的功績一樁樁一件件報給朝廷，為孔融請封。
無論怎樣，貴人們都是看不到這些天不亮就出城清掃道路的賤役的。
她也能約略數出來這支騎兵的人數，呂布自然更不在話下。
不過這沒關係，反正在他們心裏，那些在城中大肆採買，即將啟程的「貴人」總歸是稱心如意，再沒什麼得不到的東西。
在一望無際的田野盡頭，塵土揚了起來。
但他其實不必這樣擔心，因為先出城的不是貴人，而是呂布的兩千前軍。
……完全就是往日里的那個教導主任。
「嗯？」
「……那你嘆什麼氣呢？」
考慮到她和陳宮是一點情分都沒有的，陳宮開口就很讓她吃驚。
陳宮的笑容淡了一點，「張孟卓因將軍之事，歸怨於我，因而我無法開這個口。」
但他最後騎上了自己那匹馬，在夏日酷烈的陽光下沖她笑了笑。
這座城池還沒有完全蘇醒，有些朝食攤子倒已經藉著夏季清晨的一點微光開始打水和面，忙起了一天的營生。
呂布和陳宮雖然離開了，但張邈張超兄弟就在小沛定居了，他們一點都不想去雒陽，反而覺得跟著劉備混還挺消停的，根本不想走。
「看在咱們今日的辛苦份上，」有人這樣講起了俏皮話，「說不定今天為咱們準備的朝食是肉糜呢。」
天大亮時，氣溫也便慢慢上升了，頂著太陽掃街可是一件辛苦事。
他的話語這樣簡單又直白，但眼睛里流動著潺潺的光，明亮又輕快，看起來那樣一片赤誠，令她瞬間覺得自己剛剛那些腦洞很不成體統，甚至羞愧了起來。
她忽然意識到，陳宮的計謀直白極了。
「那我們這便回劇城。」
因此他們迫切地希望趕在城門剛剛開啟時，便能結束早晨的工作，回牧府去用他們的朝食。
……孔融那個客氣的笑容就差點沒繃住。
【那呂布呢？】
……她腦子裡忽然鑽進
m.ｈｅtuboｏｋ.com.ｃｏm了一堆很奇怪的東西。
隊伍慢慢繼續向前，他們在離大路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短暫地駐足。
州牧府的官吏要求這些僕役寅時便起身，將街道打掃乾淨之後再回來用朝食，平時這一點倒是沒有多少人抱怨。
她感覺自己的眼神很怪異，但還是沒忍住，上下打量了幾眼張遼。
呂布從她和劉備這裏颳了一大筆錢糧走！光是騾子就三千頭！糧食布帛家畜更不用說了！
糧米布帛也好，騾馬豬羊也罷，價格都變得不正常了。
「文遠。」他喊了一聲。
呂布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一夾馬腹，迎了上去。
「那你說誰配！」
……這太怪了！
大家立刻便鬨笑起來，「你也配吃肉糜！打水時好歹也該照一照！」
【……不認識。】
高順領的「陷陣營」是步卒，張遼的部曲親兵多為騎兵，那過來迎呂布的自然騎兵多一些，這有什麼好嘆氣的呢？
有經驗的武將只要看一眼騎兵奔襲時揚起的塵土，便知道來了多少人，大約多久能跑到身前。
這句話似乎給張遼說得有點發愣。
「將軍。」他輕聲提醒了一聲。
僕役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
呂布拎了兩碗酒，正向她走來，一碗遞給她，一碗遞給張遼。至於公台，一見呂布走來，便向她點了點頭，走開了。
「并州人什麼時候能離開？」有人便這樣小聲問了起來。
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武將，皮膚有點黑有點粗糙，新颳了鬍子，於是看起來還殘留了一點點印象里的少年氣。
在她記憶里，臧洪那個東郡位置……很是奇怪。
……感覺奇怪極了。
而且看高順也一臉平靜，見到她就點點頭，甚至連那天她感受到的一點糾結都不見了。
「願為將軍盡綿薄之力，效犬馬之勞。」
呂布漫不經心的眼睛忽然眯了一下，話說到一半也停下了。
太陽慢慢升起，劇城外一片又一片的農田便連成了略有起伏的碧綠海浪，與遠處由深漸淺的天光連成一線。
「公台先生為何自己不寫，而要我來ｈｅtｕboｏk•ｃｏｍ•ｃom寫呢？」她說道，「別怪我問的直，我們粗人都這樣。」
「我再送你一段。」她說。
「我們走吧。」她靜了一會兒，對張遼說道，「我還得寫一封信給張孟卓。」
這個回答不太讓她滿意。
小頭目的擔心是情有可原的，若是令貴人們的車駕見到這些卑賤之人，自然是很不敬的。
……最後這句話如此突兀，突兀到了她完全沒反應過來的地步。
「為何？」
自劇城至千乘有數百里路程，對於騎兵來說其實不算什麼，呂布走得慢悠悠，完全是因為他那支一眼望不到頭的輜重車隊的緣故。
即使如此，這幾日劇城的物價到底是比往常高了許多，商人們更是賺得盆滿缽滿。尋常百姓只盼著這些并州人離開，將物價平復下來才是。
「臧子源鎮守東郡，」陳宮說道，「他與張邈張超兄弟關係密切，若是能得張氏兄弟的手書，他必定能同意將軍自東郡而過，若果真如此，將軍回返雒陽的這條路便安穩多了。」
張遼候著她也上了馬，才調轉馬頭，向著劇城的方向行去。
除了城內這條主路要洒水，要清掃之外，西門城外的這條路也要清掃出至少三里地。
「是，」她說道，「只是我不擅騎射，太史子義雖擅騎射，但在組建騎兵這件事上……」
樹影斑駁著將細碎光線灑落下來，落在他們的臉上、肩上、身上。
不知道為什麼，呂布又嘆氣了。
「我將文遠留下，幫你訓練騎兵，也算我還上了玄德賢弟的恩情，如何？」
「……也只是這附近而已，若是走遠些，就會見到大片荊棘叢生的荒原。」她說道，「青州已經快要空了。」
……反正就挺賓主盡歡的。
那幾道身影漸行漸遠，很快與長長的隊伍融為一體，彷彿匯入河流的雨水，尋到了它自己的方向一般，一路向前，不分彼此。
飢腸轆轆，又餓又渴。
他莫名其妙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在下有一事日夜憂心，今日拜別將軍之際，不得不開口相求……」
「貴人們將要出城了！」小頭目匆匆趕來，訓斥了一句hｔｔｐs://ｍ.hｅｔｕｂook•ｃｏm•com，「你們手腳如何這般不利落！都是耳聾眼瞎的老嫗不成！」
陳宮想讓她寫一封信給張邈，但不是勸張邈跟著他們一起離開，而是請張邈寫信給臧洪。
他們匆匆忙忙地洗漱，有些連洗漱也顧不得，便拿起了掃帚，拎起了水桶，走出了家門。
張遼上前一步，斂容向他行了個大禮，而後又轉過身，沖她行了一禮。
再上馬之後，呂布就要帶著車隊一路向著西北而去，而她則會帶著張遼返回劇城，因此呂布招了招手，又命士兵送上一壺酒。
儘管宿醉引發了頭疼，但孔融還是堅持送他到城門口，十分客氣地遞上了酒爵，讚頌他不遠千里回到天子身邊的高風亮節，赤膽忠心。
但他們思來想去，也想不出什麼東西是「更好的」。
她自己在腦子裡想了一想。
「什麼更好的？」
「這裏雖不似并州，」他說道，「但土地廣袤平坦，我覺得親切極了。」
被問到的僕役回答得快極了，「自然是那些貴人！人家生來就是享福的！別說吃碗肉糜，就是吃些更好的——」
呂布又騎上了他的赤兔馬，沖她喊了一聲，便轉過頭去，一夾馬腹，策馬在平原上跑了起來。
「你的將軍給你扔這裏了，抵了三千頭騾子，」她說，「文遠看起來倒是一點都不傷心！」
「我于兗州戰敗，無處可去時，是玄德接納了我，指小沛為我的容身之處，這份恩情我是記得的，」呂布說道，「而後我欲歸雒陽，玄德又借我大批錢糧充作旅費，我亦銘心立報，不敢或忘。」
五官還算端正，但也沒啥特別。
「現下我將西歸，沒什麼能報答玄德賢弟的，但他既令你取青州，我總該為你謀劃一二，」他繼續說道，「你看，青州大片平原，在此處交戰，若有一支好騎兵，的確是很好很好的。」
……應該也是賣不回這個價的。
「公台先生？」
天還沒亮，僕役們已經爬了起來。
「……臧洪？」
【你想的沒錯。】黑刃表示，【你對這封信的認識是什麼？】
「我同文遠和伯遜說過，要他們今天過來迎我——」
她左和*圖*書右看看，騎上了馬。
「就算你不想送我，」呂布騎在馬上說，「我也想喊你出城。」
張遼似乎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比如說這一群騎兵身上的鎧甲和細布中衣都被換掉了，換成一大塊麻布，中間掏個洞套頭，腰間用麻繩一束。
……然後拿根長繩給他們拴成一串兒，當然打頭的肯定是張遼，就牽著繩子，扯到市廛上去。
陳宮笑眯眯地，也躬身行了一禮。
怎麼看都不像值三千頭騾子的樣子。
於是呂布露出了微笑，「還是小陸待我真心。」
草叢裡丟了幾隻甜瓜皮，儘管瓜瓤已經被吃光了，但瓜皮還是可以躺在草叢中，一面為螞蟻提供養分，一面為這一小片天地提供清新甜美的氣息。
「……總會再會的。」她接過酒，看看呂布，又轉頭看看張遼。
「呂」字旌旗招展，跟他那秉旄仗鉞的儀仗隊放一起，莊重肅穆，威風凜凜。呂布騎在赤兔馬上，金冠金甲在朝陽中折射出一片金燦燦的光輝，如同天神下凡。
醇酒在漆器中輕輕地晃了一下，盪出了幾滴清澈的酒液。
……并州人什麼都不賣。
「無事，」張遼笑了一笑，「有我在，以後便可替子義兄分憂了。」
不僅不賣，而且他們在城中大肆採購，幾乎將市面上的新谷收盡，除了糧食之外，家畜，布匹，騾馬，他們幾乎要將市廛掃蕩一空，還是陸將軍帶來的田主簿擔心城中缺了物資，恐會引發動蕩，才限制了他們那種傾家蕩產的採購欲。
喝酒的呂將軍也特別客氣，莊重，感謝了孔融的盛情款待。
那裡算是兗州的一部分，但又在袁紹的控制下，也不知道曹老闆什麼心情。
「聽說今天就走。」
……唉？
在親兵忙忙地準備這些東西時，呂布的目光一直停在高順身上。
魏續跟在呂布身邊，望了一眼天，又望了一眼孔融。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之後，便調轉了馬頭，也追隨他的將軍去了。
而且這個請求非常的古怪，堪稱捨近求遠。
陸懸魚忽然晃了晃腦袋，想把自己那一堆很不對勁的東西晃出去，引來了呂布有些奇怪的目光。
「我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些兵卒多為農人出身，的確不擅騎射，只有太史子義一人精於此，卻又分身乏術……」
「是。」他平靜地說道，「那是文遠的部曲親兵。」
她好像也是在夏日里，與呂布和張遼高順一起吃過甜瓜……是在什麼時候？
「那懸魚該行事果決些。」
「走得好，」那人嘟囔了一句，「不是我愛抱怨，你們也都見了，這幾日里劇城什麼東西不漲價呢？」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陸懸魚有些奇怪地轉過頭去看向他，「那不是你的人嗎？」
然後，這個狗中赤兔，把張遼留下來抵債了！
再看看那群也下了馬，四散休息的部曲親兵，也都是并州大漢的樣子，也沒啥特別。
考慮到并州人今天就走，這些僕役寅時便爬起來，一路從城內掃到城外似乎也算不得什麼難以忍受的苦差事了。
「天已過午，盛夏亦不過須臾。」他的聲音有些不真切地傳了過來，「在我們并州，過了這場夏天，便需籌備如何熬過嚴冬了。」
有親兵跟小叮噹似的，立刻鋪上了一切休息時需要的東西。
比如草席，比如胡床，比如清水，比如幾隻甜瓜。
她想了一會兒，【張氏兄弟已經定居小沛，這信損害他們安危的可能性不大，但陳宮既說了臧洪與他們交情深厚，也就是說這封信對臧洪而言是很危險的。】
那些并州人帶著他們長長的隊伍來到劇城時，劇城的百姓原本還有些興奮，并州人帶來了浩浩蕩蕩的輜重車隊，他們既然要出遠門，是不是有些什麼東西可以卸下來賣掉？
已經有蟬開始用力地叫。
【這封信肯定有什麼問題。】她想，【以陳宮那個良好心態和厚臉皮來說，但凡這個請求對張邈張超而言很容易達成的話，他是不會繞個大圈子來求我，還要臨別時才開口。】
他望了一眼高順，又望了一眼張遼，便向著張遼招了招手，要他走上前來。
他的面容看起來十分嚴肅，陸懸魚也立刻跟著認真起來，聽他繼續往下說。
「今日一別，」呂布大聲說道，「明日無期啦！」
跟在他身後的高順回頭看了她一眼，但沒有說話。
……不過今天這個期望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