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郭圖追問道,「軍中之事,你可打聽清楚了?」
那些從河水裡最終逃上岸的士兵還是被郭圖帶了回來,再加上不曾崩潰的后軍,最後數了數人數,五千冀州精兵,折損了一千餘人,其餘多多少少都帶了些傷,但總歸還是回來了。因此這並不算什麼決定性的敗仗。
他只想聽好消息,你說出來真相,壞了他的興緻,他是會怪自己兒子呢,還是怪你這謀士呢?
這位俊秀的謀士並未被自己這一點綺思影響,立刻又將目光盯在了田豐那張瘦而長,且一看就十分倔強的臉上。
他們佔據兗州時,龐舒差人將嚴氏送回來了。
「公則如何回來了?」
這座修建在漳水旁的城池被袁紹精心修繕過數次后,愈見繁華。騎馬而入時,街邊商賈挑起懸幟,行人往來熙攘,十分熱鬧。
難道是因為將軍寵愛側室的緣故嗎?不錯,比起阿姊,將軍平時的確更寵愛嚴氏一些,會記住她愛吃什麼,愛玩什麼,喜歡什麼顏色的綢緞,喜歡什麼質地的首飾,他也更喜歡去嚴氏的房內——
風塵僕僕的郭圖臉上露出了一個毫不遮掩的喜色,「正要向主公報喜!」
「元皓兄。」
「在下是不能欺瞞主公的!大公子兵力不足,屢戰屢敗——」
馬蹄踩過土路,火把燃燒著油脂,路旁的田野中有草蟲在鳴唱,滿天星月灑下萬里清光。
那個桃花一般鮮妍的美人跪在地上,哭泣著說出她是如何逃離府中,西涼人又如何將宅邸包圍,魏續那時才終於明白。
「那就好,」呂布說道,「咱們繼續出發前往東郡吧。」
之前大公子多多少少有點裝病,不過這一次他是真的氣病了。
張邈曾任陳留太守,張超曾任廣陵太守,若他二人出戰,旌旗上必書官職,但濟水旁交戰那夜,誰也不曾見到這支兗州軍。
魏續忽然從回憶中驚醒,看了一眼與他同行的郝萌。
他將自己關在屋中,公務一概不理,至於戰報要怎麼寫,更是交給了郭圖。
誰能想到呢?
https://m.hetubook.com.com但這父子倆性格上都有些問題,只不過袁譚因為被出繼給袁基的流言所迷惑,將自己性格中的弱點表露得更加明顯。
他們不知道大公子在父親那裡已經落下一個心病,但他們知道經此役后,大公子多了一個心病。
陽光漸漸升到中天,河兩岸蒸騰起了潮濕而腥臭的熱氣。
「不錯!呂布賊心不死,見大公子久戰疲敝,率一萬餘眾前來偷襲!」
「公子病了?」郭圖倒是不甚在意,「那你們要好好照顧他,不得有一絲一毫的鬆懈才是。」
於是室內一片祥和,圍觀主公對郭圖大見親愛,不管大家心裏怎麼想,反正人人都看著快樂極了。
這一場大戰,最後的勝者不是袁譚,不是呂布,竟然是郭圖。
「主公弱冠登朝便播名海內,哪裡是昏庸之人,」荀諶說道,「他若是當真想查明真相,郭公則又如何瞞得過他?」
只是大公子素來自認勇武過人,現下當著士兵的面逃走,這無論如何也是一件洗不脫的恥辱事。
夜有些深了。
魏續不服氣似的噘了噘嘴,什麼也沒說。
她就那樣被她全心信任的夫君丟在那裡,像丟棄一條狗,一頭豬一般,任西涼人屠戮宰割!
呂布與陳宮想到的計策很是狡猾,他們繳獲了鮮卑人的旗幟,這支分兵正可以偽裝成那些鮮卑人,趁著夜色回到高唐,哄騙開城。
袁紹一瞬間便緊張起來,「呂布?!」
當郭圖帶著袁譚與呂布交戰的消息趕到鄴城時,鄴城的初秋已經來臨了。
「將軍!前方有哨探察覺到敵軍斥候出沒!」
儘管流了不少血,臉色比往常蒼白許多,但高順在中軍帳中仍然站得端肅筆直,見分兵亦歸,便提醒呂布可以下達出發的命令了。
他是不願意回雒陽的,也不願意回并州。
「我也正有此意,」魏續說道,「那咱們就回去吧。」
田豐長長地吁出一口氣,正走下台階,準備穿了木屐走人時,身後忽有人叫www.hetubook.com.com住了他。
他總得想個法子,將高順也逼走。
提前出城的魏續甚至不知道這些事,甚至在他與將軍匯合之後,眾人還勸說了他:縱使形勢緊急,女眷又不擅騎馬,她們也不會被扔在府中。將軍必定尋了哪位親友故舊,差人將她們送了過去,妥善藏起來。
想到這裏,荀諶心中忽然劃過一個人影。
「我等攻城,不過為了驚擾袁譚罷了。將軍既欲西歸雒陽,縱使攻下高唐,又有何用?」
青年謀士笑了一笑,「疏不間親啊。」
他既然走了,性情耿直的田豐也忍不下去了,起身與其他人連招呼都不打一個,便怒匆匆地走出去。
……話又說回來,人無完人,難道有人能夠冷心冷情,從不被任何人任何事迷惑欺瞞嗎?
但率領騎兵的武將對於這番功績卻沒什麼興緻。
過了這麼久,他終於明白他的阿姊面對的是怎樣絕望的命運。
「就算如此,你們也不能任由郭圖欺瞞主公!」
嫁婦不過是為了結兩家之好,既然魏家已在將軍麾下效力,將軍又待他如此親厚,那麼有沒有那個婦人其實也不那麼重要了,他又有什麼理由與將軍計較呢?
「將軍也是迫不得已,」有人這樣勸他,「況且你看,將軍這樣倚重你,分明還是將你看作姻親的,你還擔心什麼呢?」
見了這人追出來,田豐臉上的怨憤便更明顯了。
……這個道理果然也說得過去。
這偌大的長安城,李傕郭汜總不可能將公卿殺絕,藏這麼兩個婦人有什麼難處?
皺了很久眉,終於有些忍不住的田豐要從席子上起身時,忽然注意到身側的荀諶在沖他搖頭。
除了高順,天下再沒有第二人會待呂布那樣忠心。
「孟微兄以為,當如何?」
「大公子忠勇節義,但此舉非獨為青州,而是為主公啊!天下豈有如此純孝之子?」辛評讚歎道,「有此父,斯有此子啊!」
縱使她沒見識,縱使她生性好妒,縱使她年齡漸長,已經沒什麼好顏色,那也依舊是hetubook.com•com他的阿姊!!!
他們輾轉各地,所受風霜苦楚無法盡言,若是帶上阿姊,她一個婦人如何經受得住?還是留在長安的好,待他們安定下來,總能差人去接了她回來,一家團聚。
聽了一會兒的陳宮忽然皺了皺眉,有些不確定地開口。
魏續原本也不覺得他與阿姊如何親厚,阿姊並非那種情致高雅的才女,也不是什麼淑雅恭順的賢婦。她很有些絮叨和強勢,除了嚴氏之外,再容不下府中有第二個側室,為此同將軍吵過好幾次,將軍或許是看在魏家的面子上,忍了這口氣。這甚至令魏續略有些不好意思,總隔三岔五想給將軍在外面尋一點樂子,輕鬆一下。
「何喜之有?」
魏續便當真這樣想了,他全心全意地相信呂布,甚至在之後每一次顛沛流離時,都在心底認同了呂布這樣的決斷。
他雖不知道太史慈有沒有什麼愛姬美妾,但魏續至少知道小陸斷然不會去招惹部下的女眷。
士兵之間有這樣的傳言,每次被軍官聽到,都要將那個士兵拉出來打一頓。
荀諶忍俊不禁,「郭先生刀筆,勝過五軍精兵。」
「是。」
魏續看了一眼彷彿滿臉都寫著「我不是心疼我自己的部曲私兵啊,我也不是怨恨將軍與我的愛妾偷情啊,我只是一心一意為將軍著想」的郝萌,心裏冷冷地嗤笑一聲。
「不錯!但主公啊!主公!大公子為主公鎮守青州,他便是戰至最後一人,又豈能後退一步!」郭圖含著熱淚,慷慨激昂道,「他雖屢戰屢敗,卻亦屢敗屢戰,終於將呂布趕回濟水以南!張邈張超兄弟潰退!逃回徐州,呂布領兩千餘人,倉惶向西逃去,終於是被趕出了青州!」
「大公子自前月擊退劉備之後,七日前又于濟水旁與呂布交戰——」
後來這些冀州人就不再大聲地討論大公子了,他們互相使眼色,悄悄地咬耳朵,耳口相傳。
袁紹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終於用力地點了點頭,滿臉欣慰,「不錯!不愧是我袁氏兒郎!但,公則先生功勞亦不和-圖-書小啊!」
但袁紹信自己兒子,別人有什麼辦法?
那不是用來歃血為盟的白馬,不是用來表示親厚的牛酒,更不是金帛寶玉。
在郭圖的描述中,呂布的兵馬不止他那數千騎兵,以及一支陷陣營,還要加上張邈張超等近萬人,聲勢浩大,旌旗遮天蔽日,直如鬼神般可怖!
自從他回了高唐,便立刻進了府中,再也沒出來。
魏續和郝萌也帶了兵回來,表示袁譚回防太快,他們哄騙不成,又見守軍軍容齊整,最後還是沒有強攻。
他們點著火把,自莘城渡河,迂迴至高唐以西,準備攻城。
他的族人原本是不少的,否則他也不會有自己的部曲私兵,但那些族人在并州年復一年的異族侵襲中慢慢流落四方,消磨殆盡,他的父母也走得很早,因此較為親近的親眷之中,便只剩下了阿姊。
院中鬱鬱蔥蔥,水池清光蕩漾,雖然沒有室內的華美輝煌,卻真實得多。
……所以她為何會有那樣的下場呢?
「你為何攔我?」
「他再不會有那個膽量,」他說,「除非將他家高堂請來。」
「將軍認為,袁譚不會再追來了嗎?」
「這也不怪我兒,」袁紹怒道,「呂布欺我太甚!」
逢紀和許攸互相使了個顏色,然後也開始吹捧袁譚。
那是他的阿姊!
呂布回答得特別輕鬆。
「若是高唐有了防備,如之奈何?」
但阿姊仍然全心全意地主持中饋,照顧夫君,不曾有一點鬆懈。
主公的問題不在愚鈍怯懦上,甚至袁譚也不是個愚鈍怯懦的人。
「這也沒什麼,在我意料之中,」呂布一臉遺憾,但立刻又釋然了,「若是我親自去或許還能打下來,你們果然不行。」
……擔心什麼?
魏續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騎在馬上,一邊看著前面漸漸自黑暗中展現分明的道路,一面漫不經心地想著自己的事。
幾個謀士互相看了一眼,最後將目光落在主公身上。
「我們可要硬攻?」
這個騎在馬上的并州大漢立刻一臉正直地回答了。
考慮到袁譚就在不遠的前方,高唐守將和*圖*書未必能想到這支看起來垂頭喪氣的騎兵有什麼蹊蹺。
那名親隨斬釘截鐵,「先生,呂布軍中的確沒有張邈張超的旗幟。」
儘管這是一支騎兵,但呂布的分兵走得並不快。
但嚴氏也被他棄如敝履,扔在了火光衝天的長安城裡。
「還有那些……」呂布不自然地停頓了一下,「那些傷兵,也就近將他們安置妥帖為上。」
戰場還沒有打掃完,但呂布不打算再繼續停留下去了。高順提醒他,這裏經過了一場戰鬥后,很快會成為蚊蠅孳生地,留下來一定會受到疫病侵擾。
天色將晚,郭圖進入袁紹府中時,袁紹正與謀士們討論圍攻公孫瓚之時,見他進來,這位身材高大,氣度非凡的主君立刻伸出手去,熱情地沖他招了一招。
這個中年文士最後只是又長嘆了一口氣。
他的目光溫和,但十分有說服力,因此田豐也終於漸漸被說服了。
郭圖心中大定,「如此甚好!」
聽說大公子是真的病倒了。
袁紹興緻很高,喝了幾杯酒,又看了樂人們的表演后,才退席去歇息。
天氣很熱,袁譚的心很涼。
但將軍啊,若欲要部下如太史慈待陸廉般一心效死,自己也要持身端正才行。
「我派人將他們送回北海。」高順穩穩地說道。
可是每當魏續看見呂布那張輕鬆的,坦蕩的,心中無事不可對人明言的臉時,他的心底總翻湧著一股奇怪的怨憤——
郝萌滿臉羞愧,躬身行禮,連連告罪。
當然有用,不僅可以斷絕袁譚的歸路,全殲他這支兵馬,更有可能擒獲袁譚作為人質,平安離開青州。
謀士們的目光一瞬間便釘在了他的身上。
大公子是什麼水準,旁人不知道,難道這些冀州的謀士們也都不曉得嗎?打個田楷孔融確實不在話下,但呂布勇冠天下,若他一心要取青州,袁譚又豈能阻攔?
連將軍也不覺得他有什麼理由要計較,在嚴氏帶回了魏氏慘死的消息之後,將軍依舊待他那樣親厚,並無芥蒂。
「有此父,」田豐嘆道,「斯有此子啊。」
是之前阻攔他的荀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