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噎住了。
「這個春天很美嗎？」她問道。
刀光破開晴空，破開密密麻麻人頭攢動的軍陣，如同疾風蕩滌勁草，在那藤牌與長矛之間肆無忌憚地撕開傷口！
……知道個什麼。
這天底下竟然真有人能憑一己之力，迫得士兵丟盔棄甲，轉身而逃！
但那一刀還沒有收回！
關羽若是攻城，張勳正可出兵，與塗中城裡的守軍前後合擊；
當防線被撕開時，周瑜的心跳一瞬間幾乎快要停止，他立刻意識到如果不能立刻阻止那個沖將和他身後的數十名騎兵，那麼不止是防線被撕開，這場戰鬥也將立刻分出勝負。
【他無法理解與他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因此世界觀價值觀也完全不同的你——因為戰爭而患上創傷后應激障礙，從而在情感上變得麻木，無法正常感知和回應異性的感情——他確實情商低，你看我就可以給你分析得明明白白。】
黑刃總是可以給她分析得明明白白，這沒錯，畢竟它時刻跟在她的身邊，幾乎住在她的腦子裡。
因而張繡的投降並不出曹操所料，他志得意滿地收下了這座荊州重城，並且趁著這個寶貴的春天，開始籌謀另一件大事。
「你到底知不知道？」
陸白豎起一根手指，眼睛滴溜溜地轉，「那位少年郎君姿容既美，出身又好，有才名還不算什麼，待阿姊這般情根深種才最難得！難得青州無事，正適合時常去尋一位美貌郎君郊遊！他若是再這般作態，便尋了別個去！看他還能裝模作樣到幾時？子不我思，豈無他人！」
孟沖與塗中之間隔了數座高山，高山之間又有湖泊沼澤連綿不絕，極難繞行，只有兩山之間自然形成的一條窄路能夠通行，因而這裏正可作為關隘，鉗制敵人。
……但問題是，如果陳群真對她有情，這個表現不啻于小學生ｗｗw•heｔubooｋ.com.com談戀愛。
比春風更美的是什麼？
春時已經過半，偶有夜風襲來，枝頭那並不觸目的花瓣便隨風飄落，灑在庭院中的小水池上。
它自然不會倒在泥土裡，因為這是一樁大功，拿到朝廷面前都足以稱道的大功！但它又已經徹底倒在了泥土裡！
這個出身幽冀之地的年輕將軍籍籍無名，也沒有什麼巧妙謀略，他似乎只會按部就班地安營紮寨，然後與紀靈的大軍在靈璧兩相對峙。
……有人告訴他，宛城中居住著張濟張繡的家眷，其中有一位婦人，生得十分美麗，堪稱國色。
景色極美，因而襯得遠處那名沖將手持兵刃上的鮮血極紅。
她天天混跡在軍營中，跟他接觸得很少，他也不開心；
【那個男人從小學習了太多儒家書籍，對自己的道德標準要求有點高，再加上情感閱歷較少，因此無法妥善處理並改善和拉進與你的關係，這與情商其實關係不大。】
在這個暮春時節，一切走向都很好。
陸懸魚正拿起一片烤魚乾在嚼，聽了這話，頓時感覺這魚乾就嚼不下去了，但吐出來似乎也有點尷尬，只能滿臉燥熱地將沒嚼明白的魚肉草草咽下去。
因為在防線的最後，那面大纛之下，尚有主帥！
「那就珍惜它，去尋一個美少年眉目傳情吧，阿白，」名滿天下的陸廉舉起了酒盞，敬了自己的妹妹一杯，「因為很可能有一天，你站在春風裡，卻再也感受不到春風之美。」
「……但是？」
【……委婉的？】
她去打仗，他沒跟著去，就很不開心；
在這樣一個快速崩潰的戰場上，只有這個角落裡保持了一支成建制的兵馬，這很容易引起敵人的注意。
甚至連兗州牧曹操也是這樣認為。
這樣的喊聲如潮水一般，席捲了整片戰場ｗｗw.hｅtｕbｏoｋ.ｃoｍ.coｍ。
……但陸白的話就不是很悅耳。
於是她說起話來就有點悶聲悶氣，還帶了喉嚨里嘰里咕嚕的聲音，「哪來的小心思！」
但她的靈魂不在那裡。
……要不就請來見一見？
陸白故作恍然，「阿姊難道知道么？」
她不會忘記她經歷過的每一場戰爭。
……在發動下一場戰爭之前，也不妨稍作歇息。
那些潰散的士兵見到他的旗幟，也會慢慢收攏到他的旗下。
「你今天沒說之前，我是不知道的。」她坦誠地說道。
【你說我情商低，】她有點想不明白，隨便問了黑刃一句，【難道這人情商比我還低么？】
「……你先等等，」她敬畏極了，連忙打斷了她的話，「還有什麼人？！」
「將軍死了！」
「……你這是什麼話。」
力挽狂瀾已經不現實，他能做的只有儘力將自己麾下這數百士兵完整地帶回去，他喝令他們保持陣容嚴整，喝令他們一定不要將旗幟放倒。
敵軍有騎兵，他便沒有長矛嗎？
這樣做並不明智。
「阿姊，你看那樹，」她有點感慨，「聽鄰人說，那棵古樹約有百余年了，去歲被雷火燒過，人人都以為將要枯萎，不想今歲仍能發出新芽，開出這樣的花啊。」
……至於主帥張勳到底死沒死，周瑜已經完全不關心了。
張勳考慮得這樣明白，這樣精細，因此根本不在乎周瑜的勸說，那周公瑾竟要他砍伐樹木，在關隘出口處布置大量鹿角以拒敵軍騎兵？
關羽的作戰風格大胆極了，也狂妄極了，但他未必就敢在大隊兵馬未曾通過山坳時，就壓上全部人馬，偏執地來追他。
他自千軍萬馬叢中而出，卻並非孤軍奮戰，他身側還有幾十個騎兵跟隨他一併向前！
「陳長文不留在劉使君身邊，偏要來北海，究竟為的什麼，難道阿姊www.hetubook.com.com不知道嗎？」
周瑜騎在馬上，回頭最後望了一眼。
不是正待伏擊曹洪的郯城東南那片叢林，她仍然記得沼澤中那黏膩的霧氣；
那一刀終於完完整整地斬了下來！
她的靈魂在下一場戰爭的戰場上。
「我原來總覺得，阿姊知道身邊郎君們的心意，只不過志在天下，所以不將兒女事放在心中，」她說道，「現在我才發現，你哪裡是木頭，你簡直是一段百鍊清鋼，這些郎君的小心思在你這裏想作個笑談都不得！」
這樣一個春風拂過的夜晚，落花繾綣，星光灑落，但不知為什麼，她坐在清幽寧靜的自家院落里，靈魂彷彿仍然落在了某一處的戰場上。
「我還是假裝不知道吧。」她最後這樣說。
既然他曹孟德已經兵臨城下，張綉替誰效力不是一樣的呢？
於是那張躍躍欲試的小臉終於垮了下來，也垮成了一張貓臉。
似乎有游魚借了月光，悄悄浮上水面，魚嘴一張一合，將那星星點點的花瓣吞入腹內，再滿意地潛下去。
張勳雖然愚蠢狂妄，但袁術派他來塗中是有緣故的。
「……的確難得。」
塗中地勢複雜，而張勳對這裏的地勢十分了解。
……但她雖然情商低，智商確實還是不低的，仔細回憶一下，再仔細聯想一下，也可以尋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她的問題是不需要回答的，因此陸白沒有回答，而只是仰起頭，不解地看著她。
打了這樣一場敗仗，他還是死了更利落點。
在聽聞關羽急行軍令他無法趕到塗中城時，這個渠帥出身的將領立刻下令，在塗中以西不過十余里的孟沖安營下寨。
但在他意識到的時候，關羽已經衝到了那面大纛之下。
【……那再聽聽直白的。】
「木頭也能開花啊，阿姊，」
m.hetubook.com.com陸白說道，「你連木頭都不如啊。」
她端起酒盞，喝了一大口酒，總算將喉嚨里的食物沖刷進胃袋，這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只要關羽不來追他，他就能將自己的兵馬帶回去。
還說什麼只要能夠將敵兵困在這裏，城中守軍正可將這條山路另一端出口守住，劉備軍立刻便入彀中，兩相夾擊，當可破敵？
關羽若是繞開塗中，前來迎擊他，張勳亦可將軍陣布置在兩山之間，雖稱不上「泥丸可塞」那般險峻，但關羽想要攻破他這樣精妙的布陣，必定只能鎩羽而歸！
但他麾下軍紀嚴明，營地布防重重，壕溝、柵欄、箭塔、拒馬，他甚至還從泗水的一條分支處引來了水流進壕溝，成為了即可拒敵，又可防火的簡易護城河。
「將軍死了！」
趁著呂布與董承相互攻訐〔jié〕，劉備攻打袁術，不與他為難之際，曹操終於騰出手來，南下解決掉自己的肘腋之患。
「將軍死了！」
她順路去他府上一趟，不準備多留，他不開心；
青磚砌起的牆外，有古樹參天。
在廣陵戰場節節敗退的袁術無法從靈璧戰場獲得絲毫安慰，儘管趙雲用兵沒有陳登和關羽那麼大胆，但他穩極了，幾乎令紀靈無法下手。
若是由塗中戰場上的戰士來回答，他們會說：是流麗的刀光。
這樣的側翼是難以擊破的，而劉備的中軍兵馬更盛，於是對於袁術而言，相持就變成了煎熬而痛苦的等待。
……她搓了搓臉。
當敵軍在這條狹長的山路盡頭與他們相遇時，張勳終於明白周瑜在擔心什麼了！
「是啊，」陸懸魚也仰起頭看了一會兒，但她詞彙量比較匱乏，說不出什麼聲情並茂的話，只會說，「嗯，好看。」
那不是被數十萬西涼兵馬包圍的孤城長安，她仍然記得那一輪落日；
不是那片包圍青州軍的河灘，也不m.hetｕbｏok•cｏm.cｏｍ是被投石機日夜不休撼動的千乘城，她還記得滿城飄散著石灰的氣味。
她在自己的親眷身邊，在自家庭院里，在這樣一個溫柔而美麗的春月夜裡，無比清晰地感知到了一件事——
陸白目瞪口呆。
這樣柔和而清幽的月夜，還有這樣一位美麗的女郎正在慢慢地斟酒，看起來賞心悅目極了。
那些十幾個時辰前還在志得意滿的武將，那些散漫而狂妄的士兵，那個並不整齊，但周瑜以為至少能支撐住幾天的陣容徹底化為了烏有。
但周瑜還是決定要試一試。
這片屈草自覆的盆地，不該留給荊州劉表。
「阿姊這樣冷若冰霜，是什麼意思嘛！這樣的春日多難得啊！」
「那阿姊為何一點綺思也看不出來？」陸白狐疑地湊上來，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姊若是不喜婚嫁，不嫁便是，劉使君也不會強迫阿姊與哪一家聯姻，但是！」
她好心勸他在下邳多住幾天，不必跟她一起回北海，他還是不開心。
彷彿是預告天命一般，大纛劇烈地抖動了幾下，終於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一方面對她總要端著一點「無事不可對人言」、「霽月光風」、「端凝肅正」的架子，動不動還能彈她一個「不治行檢」，另一方面總是很在意地盯著她的去向：
以他的軍威，張綉拿什麼來與他抗衡呢？況且張綉一個西涼人，有什麼理由為劉表守宛城呢？
【有兩種風格的回答，一種委婉一點，另一種直白一旦，你想聽哪一種？】
陸白剛準備張嘴，她趕緊又打斷了，「行了！行了！其他人也沒有！都沒有！」
「你莫不是想說他對我有意？」
百里蒼山翠柏，如同刀劈一般，破出了一條山路，將靛藍的天拉了下來，兩邊山川也染上了一絲靛藍的色彩。
連續兩場大勝的消息很快傳遍了中原各地，有斥候，有探馬，有倉惶的官吏，有逃跑的賊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