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千里駒
第二十章 田忌賽馬·第三局(下)

將軍在哪裡?!
看看這些還沒來得及運進帳篷里的糧食!
但這個無賴兒已經超出了他忍受的範圍!因此那張白凈的臉上一陣紅,一陣青,最後轉為了黑雲密布的猙獰。
但他們的主帥已經失了,大纛已經倒了,這對於剛剛進入戰鬥,尚未布置陣線的士兵們而言衝擊力是極其巨大的!
「開門!」
……急報?
「將軍,」一個偏將策馬上前,悄悄問了一句,「是有詐,還是孫策遣軍去救巢湖,丟下了合肥城?」
呂范額頭上青筋迸了起來,轉過身就要再喊幾個士兵拿了繩子,將那個小軍官堵了嘴,再綁了手!不敲幾十軍棍這事兒不算完!
她滿意地點點頭。
「……將軍?我們的糧食不是已經夠用了嗎?」
「放下弔橋!」
「諸位父老飽受戰事所累!寒不得衣,飢不得食!而今陸辭玉將軍有令!開倉放糧!賑濟災民!」
「將軍!小人去殺了那個無禮狂徒!」
因此呂范下達命令之後,便準備去文書的帳篷里,查點一下焦直最近的賬目,再令人送信給孫伯符將軍,請他嚴加管束一番。
只有一人一騎。
要不要再等一等?要不要再等一等?這個將軍莫不是在說笑?!可是……可是再等一等,隔壁家的趙二郎已經翻過牆頭,跳出去了!不能再等了!
呂范一瞬間覺得自己陷入了深冬時節的江水之中,他頭腦緩慢,視覺卻極其清晰地看著那個小軍官自背後拔出長劍。
陸廉一劍砍斷了中軍帳前的大纛,高呼了一聲,誰也不知道她喊了什麼,但誰也不需要知道她喊了什麼。
偏將大吃一驚,但心下無暇多想,立刻也跟了上去。
……但比起他所說的話,這嗓音簡直不算什麼!
但這樣一座城池……這樣一座城池……
那些稀稀落落或坐或躺的民夫已經都爬起來了,跟著起鬨。
……焦直營寨已破?
他們衝進這座數千人鎮守的營寨,卻絲毫沒有敵眾我寡的畏怯,反而心中一片火熱!
她上下左右地打量時,便聽到遠遠有個將軍在厲聲說著什麼話。
【……你要是在戰鬥方面向我請教,我是會很高興的。】
人盡皆知,陸廉麾下有三千卒,是她自冀州一路顛簸,始終未曾離棄的百戰老兵,而這五百人是老兵之中的精兵!
陸懸魚正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那個將軍身邊的人向她跑了過來。
「誰能將城牆刨下來一尺!可得三升粟米!」張遼高喊道,「若是挖得的土擔至護城河處倒下去!再和*圖*書得三升!」
「看看啊!就看這小夥子的相貌!難道他能久居人下嗎?!」
「我又不是你們將軍麾下!我又沒違反你們將軍的軍紀!不就是看焦將軍不順眼嗎!什麼東西呀!要不是焦將軍出人出力,有你們什麼事兒呀!」
他一面向前走,一面大喝了一聲:
身側的親兵立刻也意識到了什麼,他們有人拔出兵刃沖了上去,有人護著他,大喊要他回營。
他們的疑惑在進城時被打消了,那些守軍見他們衝進城,立刻便迎了上來!
眾所周知,孫策的作風在長江兩岸士族們看來一直有點土賊,誰有錢就刮誰的錢。
觸白刃,冒流矢又有何妨!前面是他們的田地!他們的牲口!他們妻兒吃穿用度,還有父母雙親那一口體面的棺材!
那幾名士兵見他走出營寨,便停了下來。
於是這群人大聲嚷了起來。
看看這堆積如山的財物!
呂范雖然出身寒微,卻是個特別追求完美的人。
陸懸魚開始清點自己的戰利品。
他們八百騎千里迢迢跑到合肥來,開倉放糧?賑濟災民?
那些破舊房子里,殘破的牆頭上,不知不覺間悄悄探出來許多顆腦袋,屏氣凝神,都在悄悄聽他講話。
下午時分,太陽很曬,地面很熱,大部分的士兵似乎在帳篷內休息,箭塔上有幾個討厭鬼探頭探腦,指指點點。
這座因為久經戰火而變得凄涼寂寥的合肥城中,猛然從死寂轉為了沸騰!
韓當的營寨雖然結實,到底還是比不得這座江東糧倉。
一名士兵冷笑了一聲,「尊駕一人進去便足夠,帶他們作甚?」
但張遼轉過身,策馬衝到了大街上,高聲喊了起來!
黑刃發出了一陣莫可名狀的怪聲,最後它還是態度很鎮靜,溫和,並且非常有自信地回答了她:【就這麼罵就行。】
一隻手輕柔地抓住了他的衣領,隨之一股大力便傳了過來。
他今天必殺那個無禮小人!但在殺他之前,他還要當著眾將士的面,正言斥責他一番!要令他心服口服,誠惶誠恐,然後再斬了他的頭顱,交由那些民夫帶回去!令焦直再也不敢行這等齷齪之事!
「憑什麼啊!」她揚起嗓子,十分委屈地嚷了起來。
城門關的很慢,任由他們就這樣跑來跑去。
看看自船上牽下來的肥嘟嘟的牛羊!
「帶你進去!將軍吩咐我們帶你進去打你的軍棍!」
「自己掙來的!」
她眨眨眼,感覺事情似乎有點點超出發展。
打完這一座營寨,她www•hetubook.com•com從離開歷陽時的精窮瞬間變成了大富翁!錢糧補給什麼都不算事!
……賑,賑濟災民?!
「就這還要打我軍棍呢?」
十來名士兵匆匆忙忙地跑過來,立刻各司其職,有拉扯牽引繩給她放弔橋的,有上前打開營門,片刻之間,沒等她回過神來,兩名士兵便跑了出來!
這段歷史其實知道的人不少,但很少有人將呂范的發跡同它聯繫起來,現在劈頭蓋臉被這個小軍官嚷出來,箭塔上那些江東士兵不免就偷偷轉過頭去,賊眉鼠眼地打量起他們的將軍。
「……造冊,」她將那串寶石項鏈扔了回去,「都造冊。」
……她的意思是,孫策在自己家一畝三分地很客氣,待百姓秋毫無犯,但對這片土地他還是搜颳了一下,尤其沒放過那些世家豪強。
那馬蹄聲還未完全接近,喊聲卻已經傳過來了。
但更多的人將性命留在了岸邊,幽藍清澈的巢湖頃刻便染上了一抹殷紅。
八百騎隨著他們的將軍一路賓士,很快便來到了這座焦黑的,被火燒過一遍的糧倉旁。
巢湖糧倉門口的這群江東士兵一個個都被噎住了。
但他將要走到那名文書的帳篷門口時,營門口傳來了一陣喧囂哄鬧。
「將軍!」
……然後又覺得有點不滿意。
……陸懸魚轉過頭去,看了一眼自己那些喬裝打扮成民夫的精兵,使了個眼色。
當他喊出這聲時,身側的士兵也倒下了。
但他的命令還沒有下,那個小軍官上躥下跳,又嚷起來了,「焦將軍怎麼啦?!焦將軍的兵是自己祖上掙來的!」
……還是飛馬傳訊?
他瞳孔一縮,剛準備令人升上弔橋時,馬蹄聲便近了些,也清晰了些。
「是給人家當女婿換來的!」
算來陸廉的軍隊,也快要到達巢湖了……
在巢湖營寨的主帥被陸廉像老鷹抓小雞一般抓起扔進叢林時,那些民夫們已經紛紛從騾車下面抽出了他們的短戟、藤牌、長槊、環首刀。
那其中或許有水性極佳之人,總能尋到一條船爬上去,留得性命。
陸廉的腳尖輕輕踮起,彷彿陽春三月時,踮腳摘取枝頭杏花的女郎一般輕盈。
夕陽映在結束了戰鬥的湖面上,水鳥便又悄悄落了下來,謹慎地向著這座喧囂沸騰過的水寨靠去。
她只是在這裏溜溜達達,思考怎麼能把這個弔橋給整下來,再把這個看著就很厚重的轅門打開……
將軍在哪裡?!
呂范的氣息為之一滯。
但她的疑www.hetubook•com•com惑順嘴就說出來了,因此呂范也就聽到了。
「將軍——!」
呂范拔了腰間長劍,怒氣沖沖便衝著營門走了過去!
三丈寬的壕溝,因為在巢湖旁,因此沒有特意引湖水,而是深挖了一丈余的壕溝,裏面布滿削尖的木樁。
「我若要殺他,豈會假借爾等之手!」
他們呼喝著,咆哮著,義不反顧,計不旋踵,跟隨著他們的將軍,向著敵人的營寨沖了過去!
呂范慢慢地眨了眨眼。
一邊往她的方向跑,一邊還招呼著守在轅門前的士兵。
她身體反應速度極快,一瞬間便跳開了。
那兩名士兵見那個小軍官嚷得越來越不成樣子,早就氣得滿臉通紅,撲上前去想要捉他。但那人罵得難聽,身手也是敏捷極了,一二人根本捉不住他,只能任他在那裡如同猴戲般,一面上躥下跳,一面大氣不喘地罵街。
於是劍光也那般輕盈地劃過幾名士兵的脖頸,鮮血也那般輕盈地噴涌而出。
那是比尋常漢劍長出一尺有餘,因此一定會格外沉重的一柄長劍,但在那人手裡輕若無物。
無論是身上衣衫,還是舉止儀態,又或者是孫策交給他的任務,樁樁件件他都力求辦得妥當,不落人口舌。
糧草是有的,酒肉也是有的,錢帛是有的,財寶更是有的。
他領了八百騎來到合肥城下時,並沒有受到什麼阻礙。
那位將軍長了一張氣派的臉,只不過小鬍子氣得發直,因此看起來略有些破壞美感。
……指著她幹啥?
騎兵的速度確實很快,但守軍也完全有時間將城門關閉,尤其已經過了一整天的時間,孫策必定已經知曉焦直營寨已失,豈會不戒備呢?
呂范一步一步地走出轅門,踏上弔橋,懷著一腔怒氣,向那人走去時,叢林里忽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這位將軍下意識地產生這個疑惑時,陸廉也在疑惑。
「什麼人?!」
陸懸魚沒去過焦直的營寨,所以她不知道那座被張遼就像過清晨馬路一樣隨便踩過去的營寨是什麼模樣。
「急報!焦直營寨昨日為張遼攻破——」
那些從帳篷里爬出來的士兵匆匆忙忙想要阻止起反擊,但他們很快就發現,他們找不到他們的將軍了!
【就這麼罵就行?】她有點懷疑,【我以前也這麼評價過我主公來著……這算罵人話嗎?】
……那這些民夫?還有這個小軍官?他們是什麼人?
呂范出身貧困,但他容貌英俊,因而向汝南城中的某名門之女求婚時,女郎父母原本是頗為m.hetubook.com.com嫌棄的,但那位芳心已動的女郎輕而易舉地說服了自己爹娘,理由是——
將近三丈高的柵欄,入土至少一丈半,光是這個堪比土城的柵欄就足以說明一切。
但這座打起「呂」字旗的巢湖營很明顯不是那個類型。
「這般醜態,如何做得我江東子弟!」
呂范的神志終於回來了。
「我沒說我們用,」他說道,「你看,咱們既然現下受陸將軍調度,也該學她散一散糧,賑濟災民才是。」
「好女婿呀——!」
張遼此時還不知道陸懸魚在一天之內就打下了巢湖水寨。
他們是張遼的部曲親兵,親若兄弟,張遼便是奔著死地而去,他們也一定會跟上去。
呂范想到這裏,倒是心中生了一分憐憫,但這一分憐憫不足以令他留下那人的性命,反而堅定了殺他的決心。
這還不算那些被撞沉的船……那些船里肯定還能撈點什麼上來!
「將軍!」偏將大喜,「孫策果然全力去救援巢湖,令我等——」
「將軍儀態,玉樹生光,這項鏈正是相得益彰。」隨軍的功曹立刻誇了一句。
「你們呂將軍的兵——!」
「開門!」
但動作這樣遲緩的守軍有什麼用呢?
她歡欣鼓舞地剛準備迎上去,那兩名士兵便露出了凶神惡煞的模樣!
……有這樣的身手,卻是這樣的心性,果然焦直身旁,再怎樣的良才也耽誤了。
殷紅越擴越大,很快將湖邊盡染,驚得湖上的鳥兒也飛了起來,半天不敢靠岸。
「放下弔橋!」
……但這已經很不成體統了!
跑了出來!
江東士兵開始爭先恐後地往船上逃去,已經登船的士兵立刻抓起船槳,胡亂劃了起來,未曾登船的士兵恨不得將船留下,於是有船舶相撞,又有士兵自相殘殺,還有更多的士兵慌不擇路,跳進了巢湖裡。
陸廉是女子,生得又並不壯碩,她那股力量到底從何而來呢?
她環視了一圈,感覺有點懵。
……但這樣的錯誤也不獨他一個。
張遼彷彿沒聽見,策馬便跟著那些百姓,往城裡而去。
於是那個陌生的小軍官也停了叫罵,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這樣的抵抗如同螳臂當車,輕而易舉就被騎兵碾壓了過去,城門上洗得還不是很乾凈的血跡,頃刻間便又覆上一層。
看看這一座接一座的帳篷!
這座營寨並非全然沒有抵抗之力,它還有三千兵士,儘管不是孫策本部兵馬,但熟諳操練,武器精良。
見她遲遲沒反和*圖*書應,那兩名士兵不耐煩了,上前一步,準備要拽了她去。
那個四十多歲,被田豫壓榨得早早就對髮際線失去興趣的功曹驚恐地睜大眼睛,五官也奇怪地扭了起來!就算她不會看別人眼色也明白他的意思大概是「將軍你有病吧?」
張遼在聽他講話,但注意力並不完全在此。
但當他領兵至此時,城外的百姓們立刻驚慌失措地往城裡跑,那些還在忙著挖坑埋屍的民夫也慌慌張張地往城裡跑。
壕溝外布了密密麻麻的拒馬,轅門前甚至還設置了一座弔橋,平時將弔橋拉上,不說固若金湯也差不多了。
「你怎麼不阻止我呢?」
箭塔上一片罵聲,有士兵在替呂范說話,很顯然,這位治軍雖嚴,卻一視同仁,處事公正的將軍還是很得士兵們好感的。
他們是為呂范而戰的!呂范已失,他們又要為誰而戰?
當呂范被怒氣沖昏頭腦,一步步走向營外的時候,他一點也沒考慮過,作為這座營寨的主帥,同時作為一個武功並不高明之人,他是應當無論何時何地都穩坐中軍,而不該這樣輕率出營的。
「憑你儀態不肅,蔑視禁約!」那士兵也嚷了起來,「就該打你的軍棍!」
「將軍想通了,」她充滿期望地說道,「喊小人帶了他們進去搬糧食嗎?」
……她瞪著他們。
歸根結底,這事起於焦直,他沒必要和一個小人物過不去。
世間若說馬上勇武,呂布或許無人可及,但論及劍術,天下人皆知劉備麾下的「列缺劍」陸廉才是獨步天下的劍神。
「這裏的糧食不多,」張遼說道,「但夠用了。」
他正一邊說,一邊憤怒地指著她。
懲罰那個看起來不順眼的小軍官並不是呂范心中的大事,而且十軍棍在他看來也是個會讓人漲漲教訓,但也不至於打傷結仇的處分。
「這哪裡是土賊,這是實在的打土豪。」她一面讚歎,一面拿起一串閃閃亮的寶石項鏈,往自己脖子上比了比。
【有什麼現成的罵人話沒有?】
「不要管我——!」他猛地推開了身側士兵,回頭大喊起來,「立刻收起弔橋!關閉寨門!」
他抓了小吏,問過了合肥城中糧倉的位置,他入城之後一刻也不準備停歇,奔著糧倉而去。
「帶小人進去?」
……那個小軍官的嗓子很啞,喊是喊不出來的,但他似乎用什麼東西捲起來放在嘴邊,聲音便頃刻間大了好幾倍,聽起來嘶啞粗糲,令人聽了就心中有氣。
【戰鬥方面我用不著向你請教,】她說,【快點!把你的刻薄話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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