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勛很想說陸廉雖然聽說是個女人,確實也不曾娶親,但看她言行舉止,哪一點像他所熟悉的「女郎」了?
車子忽然晃了一下。
那個小鬍子文士雖然長得平平無奇,但看舉止似乎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他察覺很敏銳,她只不過打量了他幾眼,那人目光立刻便轉了過來,與她對上。
劉勛正為自己的一樁陰謀盤算不自在,聽了這話就更緊張了,「什麼事?」
十日之前,劉備于下蔡大破紀靈,斬首萬計,紀靈已經領兵撤回了壽春城下。
「將軍?」劉勛有些擔心地又喊了一聲,於是那些竊竊私語全停了。
劉勛一個激靈,連忙將信重新放進匣中收好,才轉過頭來怒瞪了他一眼。
「……誰?焦仲卿?他來作甚?」
「……觀禮?」
【我覺得就是沒有問題。】
父親這話道理很不對勁,但五郎還沒想明白該怎麼反駁時,劉勛忽然神色一變,起身衝著廊下招了招手。
劉勛又瞪了自己心愛的小兒子幾眼,那原本就沒有多少的怒氣也就煙消雲散了。
「耶耶……」
坐在馬車上晃啊晃的劉勛非但沒有氣餒,反而一下子驚喜起來。
皖城也是被孫策踩過一遍的地方,雖說這幾年安定下來,但袁術盤剝得又十分厲害。因此當陸懸魚領兵而至的時候,感覺這裏雖說比合肥繁華了許多,但貧富差距依舊是極其厲害。
「城中已擺酒宴……」
「若是過幾日的話,在下倒有一事相求。」
……確實沒什麼問題。
她一吸氣,於是帳篷里立刻悄悄起了一片議論聲。
但其中有一個人幾乎沒怎麼說話,看起來跟她一樣社恐不合群似的,引得她倒是有了一點好感,多看了幾眼。
於是廊下那位青年文士的面容便顯露了出來。
他半句寒暄也沒有,聲音既靜且冷,彷彿早就知道劉勛尋他來有什麼事要商量。
一對上,小鬍子便緩緩地露出了一個微笑,微微向她點頭致意。
……為什麼今天才傳到皖城!
竹簾將陽光一絲一縷地濾進來,再將熱氣擋出去。
「你已經說過了!」劉勛說道,「不是說龍舒令長為他家兒子去提親了嗎?」
劉曄一點也不急於將這場對話進行下去,而是伸手自冰盤裡取了一枚葡萄。
至於新婦容貌美醜根本無人關心——據說那位劉氏女殊色驚人,但話又說回來,有陸廉在上座,難道誰還會說有人比她更美嗎!
廬江太守劉勛語氣特別友善,特別熱情,幾乎有一點討www.hetubook.com.com好地邀請她去皖城,說是可以幫她籌集軍糧,順便也可以表一表廬江士人的忠心。
「我聽說她這個人性子孤僻清高,不愛金帛,不喜宴飲,她又是個女子,難道我卻送她美少年不成?」劉勛嘆道,「不知該尋了什麼理由親近才是。」
「呸,陸將軍是女的!」
太守家的五郎迎娶新婦之事,在皖城內並沒有掀起多大的風浪。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今天這場昏禮,到底會發生什麼事的。
以前他是袁術的臣子,後來勉強也與關羽搭上了一點人情,現在孫策與陸廉的爭鬥結束,他總得想辦法將近在眼前的陸廉應付好才行。
況且聽說陸廉戰績赫赫,品行卻十分高潔,路遇流民時,竟能分出一半兵力與軍糧去安置流民,而後一場大戰殺退孫策不說,竟又施放了五千降卒,令他們得以跟隨孫策歸鄉!
他的確是有一點心寬體胖的風度,畢竟男子到了他這個年齡,又一貫養尊處優,喜好美食美酒,出入又有車輦,自然就容易胖上一點兒。
雖然吹的都是她能想得到的那些東西,但雖說不是個好的開頭呢?沒有人不愛聽吹噓,至少這能代表人家對她沒敵意?
「什麼?」
在人群中也跟著觀禮的劉曄抬眼望了望上首那位年輕將軍,眼睛里也劃過一絲輕蔑的同情。
「曹公勢大,卻還遠;陸廉只有三千兵,卻在城下,」劉勛說道,「如之奈何?」
「曹公有虎豹騎,一日夜便是三百里,千里之遙,旬日即到,何況廬江?」
她籌糧之事還要劉勛配合,不當一而再再而三的回絕。
「她年紀還輕,不過二十余歲的年輕女郎,怎麼會孤僻清高?明府按照尋常女郎的喜好去猜一猜她,或許就准了。」
「你聽說了么?」
但這個感覺非常怪異。
那個面頰上還有些嬰兒肥的少年不敢回嘴,只能束了手,一副委委屈屈,虛心認錯的模樣。
「將軍可是何處不適?」劉勛小聲問道,「是這酒不合口味,還是……」
她每天忙得很,如何能猜到在她從未去過的廬江郡的皖城裡住著一個叫劉曄的人,正琢磨著要整幾個刺客來殺她呢?
陸懸魚就更想不到了。
【我離廬江不過二百里路程,劉勛雖被袁術認命為太守,但從未領過兵,打過仗,連廬江都是孫策攻下來的。】她想了一想,【他懼怕我。】
「既如此,明日我來赴宴。」
……張遼似乎覺得這個笑話不是很好笑,但最後還是勉強將嘴角拉起來,笑了www.hetubook•com•com一下。
他們說許多降卒是哭泣著跪拜過陸廉后才慢慢離開的,還有些不願離開,說是小陸將軍去哪裡,便跟到哪裡的。那些士兵順著巢湖水一路向下,歸入長江,於是這樣的傳說也在長江兩岸慢慢飄蕩起來。
張遼猶豫了一會兒。
觸手處冰冷,想來咬破了含進嘴裏,也如同流動的冰,甘澈甜美。
「……何事?」
「陸將軍吸氣了!」
「那劉蘭芝……」
而她在盯著那位新娘子看。
新婦大概二十歲左右,下面是綉滿鮮花的曲裾,上面是綾羅衫,耳旁的明珠微微晃一晃,微微反著一點光,但當她那張臉自扇后而出時,陸懸魚震驚了!
所以,世上真有這樣的人嗎?
劉曄一面慢慢地咀嚼葡萄,一面用一雙冷冷的眼睛看著劉勛。
這樣的一個殺神在陸廉面前竟也鎩羽而歸,如何不令廬江士庶感到吃驚?
劉曄靜靜地注視著太守家這位小公子離去,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他才笑吟吟地與劉勛一同坐下。
於是劉勛又將案几上的一個小匣子打開,從中取出了三日前收到的那封書信。
「不是,」她小聲說道,「我今日想借宿於此,不知劉公可否應允?」
「你,」他隨意指了一個僕役,「去請子揚先生來。」
她也乾巴巴地跟劉勛互相吹捧了一下,她負責說一句,劉勛和劉勛身後的郡守府文官們負責說後面的九句。
這位太守一面嘆氣,一面搖頭,待他這樣垂頭喪氣了一陣后,才抬起頭眯著眼睛在廊下尋了一圈。
「那倒也不是……我只是……」她生硬地拒絕道,「我今日剛到這裏,只是有些疲憊,不如過幾日再行叨擾?」
新婦美則美矣,臉上卻帶著一股心死如灰的決然,這就更讓她確定,自己即將目睹個什麼事件了。
劉曄直視著前方,身姿端肅,一點搖晃也不見。
劉曄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笑而不語。
這話說得很不尋常,太守替兒子娶婦,怎麼會需要用到他家的僕人呢?
聽了這話,五郎便快步上前,湊到了父親身邊跪坐下來,「耶耶,兒子聽說了一件事!」
「她那前夫昨日來尋她了。」
廬江太守劉勛就這麼坐在冰山旁,寬袍大袖,卻一點也不見清涼愜意之色,反而時不時還要取了細布帕子來擦臉上的汗。
她坐在劉勛旁邊,看著新郎領了新婦,踩著氈席,走進帳篷里。
「你已及冠,舉動竟還是如此輕浮!鬼鬼祟祟在旁窺看,全然不像世家子的風度體面!」
劉曄便
https://m.hetubook.com.com輕輕地笑了一笑。
因而僕役想了想,還是謹慎小心地開口發問了。
他是帶不得兵,上不得陣的,在這樣的亂世里,他一定得趨附於某一位諸侯的勢力才能活下去。
「幫太守下定決心。」他說,「因此你們要做好——殺人的準備。」
離開郡守府時,劉曄臉上仍然帶著輕鬆的笑意,但當他坐上自己的軺車時,臉上的笑意卻消失了。
「太守可知?」
她有點坐立不安,左邊挪動挪動,右邊挪動挪動,引起了劉勛的主意,正準備來問她是不是嫌帳篷里氣悶,想要出去走走時,終於有人將注意力轉到新娘身上了。
扇子一放下,真就整座青廬都跟著亮起來了啊!
「不知主君要他們去幫什麼忙,作什麼樣的準備?」
「犬子明日娶婦,」劉勛說道,「不瞞將軍說,這是我的幼子,平日里偏疼了些,因此才學並不出眾,平日也為人所輕,只不過礙於我這郡守的面子,不說出口罷了。因而很想求將軍來,觀禮是假,將軍若是能來喝一杯水酒,我這臉上也是極有光彩的。」
「陸將軍看新婦了!」
「我該寫一封信給子義,若是歷陽附近的流民已經安頓好,就讓他帶兵來合肥。」她最後下定了決心,「你留守營寨,我帶兵去皖城籌糧如何?」
流水潺潺,仙鶴躲在竹林深處睡得正香。
「哼,自然是聽說她欲嫁新人,心氣不順……」
「太守這幾日忙著迎陸將軍的兵馬,府中事不過郡丞料理,他如何能知曉……」
……全都在看她。
但他還是又看了一遍,彷彿想要從裏面找到一點能支撐自己的力量源泉出來。
如他自己所說,這個兒子才學並不出色,迎娶的又不是什麼世家貴女,不過是一個商賈家的女兒罷了,因此原本這場昏禮是引不來多少人矚目的。
陸廉是誰,是天下無雙的列缺劍神,是百戰百勝的名將!這裏可是廬江郡,數年前孫策攻打廬江,殺得人頭滾滾之事歷歷在目!旁的不說,太守陸康全族被孫策殺了近半!
劉勛心中總有許多主意和謀算,然而一旦有什麼人帶兵臨近了廬江,他那些主意和謀算立刻又化為了惶恐與不安。
兩個人沒看出有任何問題。
「縱她出身商賈,性格既賢,容貌又美,如何不能娶?」
「我在軍中素來不飲酒,」她笑道,「此來亦是為了籌措軍糧,劉公不必如此破費。」
案几旁的銅盤上,冰山正慢慢融化,但在山頂上還堆了一捧紫瑩瑩的葡萄,滾了冰珠,剔透發亮,一見便令和_圖_書人心中清涼。
劉備已經漸漸勢大,麾下又有這樣的名將輔佐,怎能不令廬江士族動心呢?
「放心吧,」她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警醒些,不喝酒,也不搶他家的媳婦,他斷然找不到什麼機會下手的。」
「子揚先生。」
……尋常女郎?
天氣已經開始有點轉涼了。
僕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疾行而去。
「阿四。」
【而你需要他的糧食。】
消息是今天才傳到皖城的。
劉曄將話說得更明白了些,於是劉勛恍然大悟,忙忙地喊僕役來,要他去尋郡丞來自己這裏一趟。
但當他終於將這顆葡萄吃完,那甘甜的汁水落入胃袋中時,他的眼睛和嘴角上已經染上了一絲甜滋滋的微笑。
這個主意很對勁。
劉勛大喜過望,「既如此,我當洒掃庭除,恭候將軍!」
……帳篷里放了這麼美的一個新娘子,這些觀禮的賓客為啥都在盯著她?
「荒唐!」這位太守罵道,「你是太守家的郎君,為人處世應當謹慎守禮,那劉氏女不過出身商賈,與我家如何相配?!」
於是場面也很熱鬧。
【你很清楚劉勛的邏輯,不是嗎?】
文士不慌不忙地說道,「明府家中小郎君娶親,請她來喝酒觀禮,不是正好?」
「終於把將軍盼來了!」這位廬江太守站在城門外三十里的地方迎著她,「將軍忠勇果毅,凜凜之風雖古之名將亦不可及!聞聽將軍愛民,不忍流民四散之苦,竟……」
這是個顏值敢跟阿白拼一拼的大美女啊!
劉勛臉上的猶豫慢慢化作了一絲微妙的牢騷,「他便到了,難道就能勝過陸廉?你看陸廉名頭之盛,什麼人能與她抗衡?若我敗了,人頭不保也就罷了,恐怕還要為廬江士族所笑!」
他還不到三十歲,身材消瘦,面容文雅,行動舉止間卻藏了一股不易察覺的矯健。
「明府說的極是,」劉曄笑道,「陸廉人望太盛,明府何苦與她為敵?她現下既籌措軍糧,早晚要來廬江,不如使君先她一步,寫信邀她來此,親近一番。」
她拿了劉勛這封信看了又看,遞給張遼看了又看。
「陸將軍是不是喜歡新婦啊?」
一拍即合,雖然不說狼狽為奸吧,至少也還能算是各取所需。
從此之後,淮南一地到處都傳說著那一日的盛景——
車駕奔著皖城的方向去,劉勛還在用力勸說。
「她是賢婦,又有好顏色,」劉勛說道,「那又有什麼用?若是憑這兩樣就能嫁得稱心如意,她如何又被夫家休棄了?」
她伸手捂了一下自己的嘴。
「我當初隨溫侯屯兵于兗州時,https://m.hetubook.com.com曾聽聞劉勛此人與曹操有舊,」張遼一臉嚴肅地說道,「辭玉不可不防。」
「太守幾日後要娶兒婦,你尋十名健仆來,到時去府上幫忙。」
土路上偶有坎坷,偶有土砬,想要螳臂當車,給車子造成一點小小的麻煩,但也只能造成這一點小小的麻煩而已。
劉勛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所以陸懸魚多套了一件,出門時也只看看自己這身穿戴打扮沒什麼問題,就跑來了。
劉勛是想不到劉曄在想啥的。
但因戰事之故,他這兩個月已經是清減許多了。
尤其從三日之前,他的收到一封書信后,就開始寢不安席,食不甘味,又格外的消瘦了些。
室內一時靜了下來。
「文遠?」她上下打量他,「有什麼心事嗎?」
劉勛一臉的欣喜,看得她都有點同情他了。
劉勛是個四十余歲的,胖乎乎的中年人,一身綾羅綢緞,腰間一串閃亮亮的配飾就不由得她不想起糜芳。
「龍舒那個小吏焦章,就是娶了劉氏女的那個!聽說因為母親不喜的緣故,將劉氏女休棄回家了!」他歡歡喜喜地嚷道,「兒子想……」
「請她來看熱鬧啊——明府莫將她當作孤高桀驁的將軍看待,用家常的俗事求一求她,或許更有效呢。」
袁術式微,天下為之震動。
除了司禮之外,甚至連新郎爹都沒有將注意力放在新人身上。
但今天的消息尤其令他坐立不安。
這封信他已經看了很久,就連信上那雄渾有力的字跡都快要描摹下來了。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等大家吃完席撤退之後,他家會發生什麼驚怵的事。
他彷彿整個人都凍成冰了,語氣也帶著一股森然。
「可是劉家回絕了!……耶耶,耶耶,」少年的聲音隨著父親的目光一路慢慢也低了下去,「兒子想……想求娶她為婦……」
但配上那張胖乎乎的臉,倒是更有親切感。
待他登上台階,走進室內時,五郎已是滿面羞愧,小聲沖這位先生告罪后,又行了一禮,匆匆便離開了。
理由有點絮絮叨叨的,有點自來熟,也有點坍了太守的架子。
「將軍蒞臨廬江,如何能連一杯酒都不喝,」劉勛忙忙地又勸了幾句,「難道將軍嫌棄我廬江城小民窮,不屑入城一敘么?」
「曹公已取汝南。」
他聲音不高,但身側隨性的僕役立刻警覺,「主君有何吩咐?」
於是廬江太守便不吭聲了,只坐在那裡,低頭想事。
直到屏風後有少年的聲音打斷了他。
但當劉勛放出消息,說陸廉要來觀禮時,一下子便引得滿城皆知!
「不好好讀書,跑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