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切都建立在,劉備不斷取得勝利的前提下。
到了這一次,為什麼不能三興炎漢呢?
只要他們的信心動搖,但還沒有徹底破碎之前,她和她的同袍,她的主公一起結束這場戰爭就好。
荀攸那略帶輕蔑的眼神瞥了過來,但他並沒有開口。
她深吸了一口氣,「明日我便拔寨啟程,與二將軍同去,我派人送你去後面歇息。」
望著那道背影,荀攸忽然開口。
另一方面是為了讓大家看看她的軍營。
廬江劉勛愚鈍貪婪,蛇鼠兩端,不足以委重任,主公借道突襲了關羽便罷了,這樣的人,除非兵臨城下,否則難以交付忠心,再寫信給他,難道能改變什麼嗎?
她站在帳外,維持著臉上的假笑,正準備和下一個向她走過來的,穿了一身大紅底金絲雲紋蜀錦的花白鬍子寒暄時,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士兵們抬著這樣一頭豬進帳時,立刻就引來了一陣嘖嘖讚歎之聲。
而她必須要維持廬江士族的信心久一點,再久一點。
【不錯,但就算他們認為我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將軍,也不一定需要瘋狂打扮自己,在我面前這樣顯眼?】
他是自中軍帳而出,門口的土地被小心平整了多少次,斷然不會令出來進去的謀士和武將們還要在這裏跌個跟頭。
「……當真?」她狐疑地看著徐庶,「先生所說,我怎麼聽著這麼不切實際呢?」
下蔡戰場上的消息還沒有傳過來,皖城此時還頗為平靜,她是留不下兵力在皖城的,只能讓劉勛自己守這裏。
「他想兩面獲益,好歹要有這個價值才是,」她說,「除非袁術尚在,留劉勛替他守這個大門,否則對兗徐而言,廬江絕不是什麼險要之地,若是一朝引來敵人,如何能期望別人冒死來救他?」
【我不是在這裏幻想,】她這樣表示,【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
軍營里點起了火把,烤焦了樹木,照得軍營內外亮如白晝。
徐庶摸了摸小鬍子,「將軍為何作此想?」和_圖_書
聰明人就是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想法。
……也對勁,她想,劉勛這樣犯蠢的好處是,他永遠不會堅定地倒到敵人那一邊去。
糧草已經籌集完畢,她準備調兵離開廬江北上了。
荀彧忽然踉蹌了一下。
【……我理解你覺得你自己相貌還算清秀,尤其是你周圍那幾個,嗯,那幾個過分忠心的年輕武將某些行為確實有點輕浮,給了你產生這種錯覺的理由,這不能怪你。】
陳到一眼也沒多看那燈火通明的帳篷,只肅然行了一禮,「辭玉將軍多小心些。」
陳到緩緩地搖了搖頭。
賓客們在爭先恐後地表現自己,他們讚美劉使君是三興炎漢的希望,讚美陸將軍能媲美古之聖賢,他們講到心潮澎湃處,自己先紅了眼圈,濕了眼眶,他們每一個人祖上都是漢臣,都食漢祿,他們願意為大漢肝腦塗地。
在劉勛心裏,若不是心愛的小兒子跟著陸懸魚走了,這其實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他也許會幻想自己在這段時間里可以從容籌謀一些壞主意,比如說借力打力,抱了誰的大腿來北抗曹操,東拒劉備之類。
……所以說某些左右橫跳的地方官都會這麼一手,他們是知道怎麼跟別人打交道的,但不給他們打得服帖了,他們就是不樂意正常跟人打交道。
聽到這帶了一點指責意味的話語,郭嘉一點也沒惱,只是微微笑了笑。
因為劉表派遣了使者,從而得知劉勛蛇鼠兩端,於是跑去砸他的大門……
但他們猜得很准,荀彧在中軍帳中根本沒有停留許久,進去不過片刻,這位文士便走了出來。
如果說那些來她營中實習的世家幼子著意打扮自己是為了能同她聯姻,現在這些已婚的客人,甚至是鬍鬚花白,臉上長了皺紋的客人,這樣打扮自己又是什麼道理?
在這樣那樣刻意拉好感度之後,郭嘉才開始說起了戰況的事,他的語氣還是十分溫和,但信上所寫的東西可一點都不溫和,甚至於讓她遍體生寒——和*圖*書
她仔細想了一下。
可見是真的心神已亂。
當她剛剛走到營門口時,這群騎士之中為首那人已經驗過令牌,匆匆走進了營中。
郭嘉將目光從荀彧的背影上收了回來,悵然嘆了一口氣。
【我只是請他們來吃飯,】她感到極其驚詫,【他們為什麼要這麼打扮自己?】
一部分勝利是關羽打下來的,一部分勝利是她打下來的,一部分勝利是他自己打下來的,這些勝利交織在一起,維持住了那個光輝得幾乎能照亮天下的美名。
這是亂世不假,但一百多年前不也這樣亂過一次嗎?天下人皆知王莽篡漢,而後炎漢再興。
那些淚水就是為此而滑落的。
……這樣的良機,難道她要棄之不顧嗎?
……咳。
這位關羽麾下的武將面如死灰,剛想要講話時,她腦中一個激靈,伸出一根手指,掩在嘴唇上,又指了指哨塔下那片火光照不到的陰影之處。
那並非一人一騎,而是至少十幾騎人在向著這個方向而來。
曹操的攻勢果決狠辣,帶著泰山壓頂的氣勢,不留一絲仁慈與憐憫,她其實是知道的。
「真漢賊也。」
他們不需要背棄高尚的名聲,不需要行那些鬼蜮伎倆,因為這個光明美麗,且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選擇對他們而言,同樣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
她心中警覺,不待出聲,徐庶已經匆匆走了過來,替她去迎那幾名賓客。
「曹操的軍師祭酒,郭嘉郭奉孝。」
荀彧這樣的人,哪怕憔悴毀損了容貌,哪怕衣衫在塵土中打了個滾,只要遠遠地看他一眼,自然就會被他那彷彿天成的風度所吸引。
【考慮到你的出身,說不定他們怕太隱晦了你看不懂……】
為什麼不信呢?
「孫策新敗,袁本初也已回應,奉孝所言『盡心竭力』,又是去往哪一路的信使?」
但這道菜主要吃的並不是豬肉,而是塞在裏面的各種已經烤好的雞肉、兔肉、雀肉,反正附近能買到什麼就往裡塞什麼,看起來也頗闊氣。m.hetubook.com.com
比起進帳時急切的腳步,出帳時的荀彧又恢復了他不疾不徐,端凝莊重的步履。
如果他們知道劉備兵敗,他們又會是什麼表情呢?
荀彧是舉手投足自有風度威儀的人,即便氣急也不會高聲吵嚷,因而他們站在幾十步之外是什麼都聽不到的。
【他們對你的理解,以前來自於聽說,現在來自於親眼觀看。】
……臨行前還得請一次客,將全皖城的士族都請到軍營里來赴宴。
「自當盡心竭力才是。」
他們雖然不敢或是不願冒著激怒劉勛的風險,徑直跑來營中毛遂自薦,但他們用這種爭奇鬥豔的行為在暗戳戳告訴她——劉勛是個外地人,您要是想換掉他,咱們隨時都能動手。
那位小心的督郵是第一個來的,隨後不斷有客至,營前車馬慢慢變多,也變得熱鬧起來。
但他們只這樣想了一瞬。
被劉曄刺殺,沒有抓到劉曄。
烤豬是早上就開始烤起來的,現在表皮已經紅亮極了,彈一下,豬皮酥脆,切一下,油脂立刻從裏面溢出。
帳前的親兵連忙上前扶了他一把,他似乎轉過頭去,道了一聲謝,然後便向著轅門的方向而去。
當她走進去時,聽到了一片歌功頌德的聲音。
郭嘉的信言辭十分溫和,前幾句先是在同她敘舊——敘兩人在鄄城曾經短暫相處過一段時間,他對她印象很深,認為她直爽可愛,很可以結為好友的舊——然後誇她護送流民的事已經傳到了北方,哪怕是曹營,聽說的人也無不讚歎,他家主公曾經好幾次都甚為嘆息,認為她不僅是名將,而且是一位德行如此出眾的大賢,他當初沒能與她再進行進一步的交流溝通,太遺憾啦。
「劉景升的書信遲了,」他說,「下蔡已經被曹操所奪,淮河為曹軍所阻斷,主公訊息不得而知,關將軍正欲北上擊破曹軍,援救主公!」
「將軍,」一個親兵悄悄走了過來,俯身遞給了她一封信,「有信至。」
她一瞬間就懂了。
除此之外,又命人和圖書將那些珍玩和金銀送了過來,這一次不說賠禮道歉用了——話都說開了,再賠禮道歉沒啥意義了——就直說是用來抵小兩口的吃穿用度的,希望將軍待他們好些,尤其是他那個不成器的小兒子。
「……他不曾等主公攻破壽春?」
華燈初上。
荀彧走進曹操的中軍帳時,那不尋常的動靜引起了亦在中軍營里商議進兵路線的幾個謀士的注意。
「看啊,我們的士兵鎧甲這樣整齊,武器這樣鋒銳,軍紀這樣嚴明,操練這樣嫻熟,這不算精兵什麼算精兵!我們的精兵去毆打袁術根本不在話下,毆打曹操也不會有問題!所以你們要對我們有信心!」
她握著酒爵,略有一點疑惑地看向他,「誰的信?」
既然亂世里站出了劉備的人,既然劉備又能有關羽陸廉這樣的名將輔佐,既然中原眼看著有一位姓劉的霸主冉冉而起,那麼士族為什麼不能將他們的目光與忠誠再度獻給大漢呢?
「話不錯,」徐庶說道,「但將軍征戰中原久矣,才會作此想。劉子台阿諛逢迎袁術才得了這個郡守之位,他志得意滿,竟以為據此可躋身諸侯間,這樣的愚人怎會明晰道理呢?」
站在這裏掐腰罵曹操是沒有用的。
比起那些來往的信使,他這身戎裝尤其慘烈,竟是一看即知從戰場上下來的。
她砸上門又帶走人質的行為在皖城士族眼裡是一種對劉勛不滿的態度表達。
當你帶了大軍來到城下,他的確是會全力配合你的,你要吃要穿要糧草,要金銀財寶珠玉珍玩,他都能送過來,甚至還能免費搭個美少年給你。
這與他熏了多少香是沒有關係的,與他是否高冠博帶,著意打扮過也沒有關係。
「這一封信是送去廬江的。」
自從陸懸魚提出要劉家五郎兩口子帶回軍營當人質之後,劉勛又跟她拉鋸戰了一會兒,見她實在鐵石心腸,只能勉強答應下來,但又考慮得十分周到,給小兩口帶了兩個四十余歲的僕婦作為日常伺候之用。阿姨骨架粗大,身材壯碩,長和*圖*書得貌不起眼又忠心耿耿,能擋刀但不能當刺客,特別適合帶進軍營。
他用他的兵馬明確而冷酷地告訴她了。
「……叔至?」
「放心吧。」她簡短地說道。
聽啊,他們那樣慷慨激昂,不要說她信不信,他們自己也許都信了。
「自此役始,主公再無退路。」
而荀彧又是一個十分謹慎老成的人,誰見他這樣狼狽過呢?
陳到立刻會意,跟了過去。
他們在那一刻不需要表演,不需要偽裝,只要告訴他們自己,他們是漢室最忠誠的臣子就夠了——
這就是曹操的想法。
【劉勛的人緣真差。】她不怎麼遺憾地說,【如果他有那麼一點人望的話,他們原本可以更隱晦一點。】
一方面是為了客氣一下,收了大家的糧草,必須得有所表示。
他們都是精通人情世故的人,誰也沒有跑出來阻攔荀彧闖帳的行為,但這其中兩名與荀彧關係頗為密切的文士還是忍不住走出帳篷,站在帳門前,沉默地望著中軍帳的方向。
因為這種不滿的態度,士族們立刻心思活絡,想要在未來某一天里,在她準備清洗掉劉勛在廬江的行政班子之後,為她無縫銜接好下一套行政班子。
每一位下車的客人都穿了最華美的衣袍,熏了最名貴的香料,高冠博帶地走進營時,這股香氣令她一時間感到有些窒息。
現在的皖城還是一片歌舞昇平,其樂融融的景象。
儘管劉勛這人的確挺一言難盡的,不過該誇還是得誇的:
「將軍,督郵李信到。」
【你的美名是一回事,】黑刃說道,【仔細想想,你在進城之後,做了什麼?】
他說袁紹已經出兵準備攻打青州了,她跑不回去,他也很遺憾,但考慮到她現在佔據的廬江是一個水土這樣豐美的大郡,他覺得她應該不會對丟掉青州感到太可惜的。如果她特別可惜,那麼將來壽春和淮南打下來,她想要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啊,關鍵是,她這樣既有賢名,麾下又有出色武將的人,為什麼要屈居於他人之下,歷盡艱辛去援救劉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