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千里駒
第三十五章 堅不可摧

那位將軍相貌雖不算出眾,但也還清秀。尤其他年紀輕,權位重,又那樣溫和寬柔,若能留在他身邊,是不必擔心戰亂,不必擔心流離,也不必擔心因為失寵而被磋磨至死的。
值守在殿外的士兵似乎聽到了不同尋常的動靜,因此敲了敲殿門。
但那少女迅速地躲了她的手,自席子上爬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環視了她們一圈。
還有人終於開了口,那聲音像是指甲在琉璃表面上狠狠地劃過一道,既尖銳,又凄厲。
因而聽到他的號令,士氣自然便漸漸漲起來了——他們的將軍在這裏,這座營寨就不會被攻克!
「長牌兵!」
「你不過是那時還未入宮罷了!若你入了宮,你必也有份!」
太陽慢慢自山後升了起來,淮水上傾灑了一片金光。
無論是誰,他既能立下這樣的大功,又能一言而決定這些婦人的命運,顯見在徐州是個位高權重之人。
「好哇……何瑾,你也,你也……」那青衣美人氣得胸膛激烈起伏,「你昨日還俯在袁術腳下哭哭啼啼,求他將金華殿賜給你,今日就變著法兒的要進人家小將軍的營帳了,你以為我們都不知道么!」
劉蘭芝捧著那杯蜜水,忽然意識到她可能將要陷入什麼樣的奇怪困境中,但她還沒有想好該怎麼勸時,這些美人已經開始了更加激烈的唇槍舌劍。
兗州軍為了救援壽春,與袁術前後夾擊關羽,原本便備好了架舟橋所用的船舶和木板,這名偏將偷偷調用起來,不到兩個時辰,舟橋便布置妥當了。
「我不會殺她!我沒道理殺她!」
「我……」劉蘭芝瞠目結舌,還沒說出婉拒的話時,又有另一名耳旁和-圖-書墜著兩粒明珠的美人插話了。
她從席子上站起來,左右看了看,感覺這個世界陌生極了,也寒冷極了。
「是!」
「將軍!曹休在此!」
天下若有什麼是堅不可摧的東西,那必然就是這座立於淮水之畔的軍營了!
有人吸了一口冷氣。
而身邊逐漸靠攏過來的這幾名女子,容貌都美過她不說,那討好的神情也清晰極了。
「娘子不是說了,舉凡有去處的,便該投奔親人,若是那位將軍帳中缺了……缺了人,自然也該選一個性情溫柔沉靜的,阿瑾,你性子還是太急躁了些。」
曹仁皺眉聽了一會兒軍校的報告,他雖不曾親見偏將偷偷搭浮橋去撿戰利品,卻在張遼與關羽沖營時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是!」
「文烈何在!」
天色已經慢慢暗下去,一輪彎月靜悄悄地升上夜空。
他們的主將未及三旬,聽說年少時弓馬弋獵,不修行檢,但此時已經完全是另一幅沉穩而有氣度的模樣。
清晨時分,有巡營的偏將發現河灘上的物資一夜都沒有人去撿,還有些潰兵也躲到了河邊,因此動了心,先試探著讓士兵乘船渡河,過去四處查看一番。
他們這樣往來衝殺,並且目標極為明確,先砍旌旗與軍官,因而營中立刻亂成了一片!
於是那年輕婦人有條不紊地記下了她們的姓名籍貫,以及親人所在,並派兵士替她們送信,要家中派人來接,才能放她們離開。
「長牌兵上前!」
那漆黑的眼睛,雪白的臉蛋,鮮紅的唇,在狂風呼嘯的夜裡全然變了另外一幅猙獰模樣。
有些女子的確是附近郡縣世家出身,https://m.hetubook.com.com聽說將軍允許她們回到父母親人身邊,立時便歡歡喜喜地答應了。
她們不曾吃過苦,卻比誰都清楚這樣的道理。
於是有人看向劉蘭芝的眼神就更怪異了。
那個騎黑馬的武將衝進左翼營中砍死了兩名校尉!
殿內的女子們卻絲毫沒有倦意,一雙雙略有紅腫的眼睛照在燈火下,映出閃閃爍爍的光。
他們還有一支令人聞風喪膽的虎豹騎!儘管這支騎兵的主力被曹純帶去了淮陰一線,但曹休所領的這一千騎兵仍然能夠在營寨的支援下,阻擋住騎兵的進攻。
思來想去,那年輕將軍或許是關羽的兒子?又或者是劉備的兒子?
但這些閥閱世家,兩千石出身的女郎,她們如何也這樣狼狽,甚至面目可憎起來?
亂世之中,人如轉蓬。
除了騎兵之外,他們還有長牌兵可以阻斷騎兵衝鋒,有強弩可以射殺敵軍,三軍營寨呈品字型布置,因此互為援手,此時正可從容退敵。
這也是她們被困在這方寸之間,不得不學會的,唯一的生存技巧。
曹仁的命令一般來說是沒有人敢不遵守的,但那名偏將也姓曹,也是譙縣出身,也是曹操的本家,因此平日里格外放縱些,現下終於闖了這樣的大禍。
「妾聽聞城破,原本,原本幾乎要驚懼而死,」一個紅衣少女小心地拉起了她的一隻手,放在自己掌心上輕輕握著,「有娘子在這裏,妾這顆心總算是有了著落。」
此言一出,附近立刻響起一片低低的笑聲。身高年齡各不相同,容貌卻都極盡妍麗的美人們以袖掩口,一面竊竊私語,一面目光中帶著嘲諷地看著那紅衣少女。
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們丟棄了高門貴女的尊嚴,丟棄了為人的心性根本,她們所爭奪的,不過是夫君的寵愛而已。
那年輕將軍必是沒什麼見識,不曾見過高門貴女的美貌與風度,因而才這樣迷戀她,若是自己能夠留在將軍身邊,難道還比不過這樣一個小門小戶的女人?
劉蘭芝全然不明白這些貴女心中在想些什麼,但她是個心細如髮的人,在安排了士兵幫忙尋親送信之後,她逐漸察覺到那些想要歸家的女子,都是這殿中相貌不算很出眾,人看著也很老實的那一類。
可將軍的劍一拔,她們的天立刻就變了。
「弩手速上箭塔!」他大喝道,「架起腰引弩!」
「慎言!袁術僭位,天下不容!他是誰家的天子!」
關於他這個觀點,關羽和張遼剛開始是不太認同的。
「我阿姊未出閣時便與我不睦,我如何能去投奔她呢?」少女飛快地看了一眼那個美人,又重新將目光轉向了劉蘭芝,「娘子,你能不能央求將軍,將我留下——」
有人從喉嚨里發出了短促的怪聲。
「這事,這事也不是我出的主意!」
「她一人便佔了將軍所有的寵愛,怎麼不該死!」
「將車放倒!布作拒馬!」
他治軍甚嚴,賞罰分明,因而極受士兵愛戴。
這些久困於後宮的婦人只隱隱聽說圍城的是劉備與關羽的軍隊,哪裡有機會得知這支趕來支援關羽的兵馬是由何人統領呢?
她們坐在席子上,親親熱熱地圍在這位年輕婦人的身邊,聽她慢慢布置安排。
他見曹休騎馬而至,立刻厲聲下了命令,「你領一千騎出營,阻絕關羽張遼往來衝鋒的道路!」
「娘子,可有什麼異www.hetubook•com•com樣,需要小人們幫忙嗎?」
紅衣少女只有十四五歲,與自己幼妹一樣大,劉蘭芝看了便很感親切,「女郎不必懼怕,我須得將你們一一安頓好,而後方能回營呢。」
關羽張遼有騎兵,他們也有騎兵。
「我奴顏婢睞是不假,」她說,「但我可沒有殺死馮氏女。」
殿外似有風來,吹得燭火搖曳。
「是!」
「阿瑾莫哭,你父兄雖已返回陳留,但你阿姊不是嫁去了廬江?」另一名穿了青色羅裙的美人忽然出聲,「你如何不能去投奔她呢?」
牆上的黑影在瘋狂地晃動,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怒罵,還有人尖利地笑起來。
這婦人底子雖好,奈何不像個高門出身之人,她那雙手一看就知道是在織機前久坐的,全然不似她們這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女。
然後關羽和張遼的騎兵便沖了出來,踩過這架浮橋,衝進了曹仁的營寨。
「是!」
「娘子替我等操勞許久,且先喝些蜜水緩一緩。」她柔柔地說道,「這是梅花蜜,只交州葉榆有,千金一罐呢。」
那個臉色紅潤的武將衝進右翼營中便砍了一面大旗!
她的確生得很美,但在這殿中也不是沒有人比得過她。
「三娘,你沒有唇舌功夫,又是誰在天子——」
「我這人沒有那等唇舌功夫,想到什麼便說什麼罷了,不似那等聰明人,一句話也要聽出幾種意思,娘子,你若是替將軍留心時,必然知道什麼人當留,什麼人不當留的。」
她年紀只有雙十左右,說話做事時卻嫻雅而有法度,那些兵士待她也十分恭敬。這不可能是出於她自己的威信,必然是那位將軍十分寵愛她的緣故。
這華美的宮殿,這珍奇的珠玉寶和圖書石,還有這些在燭光下璀璨生輝的蜀錦衣裙,這些就是她們爭來的東西。
那一片嘰嘰喳喳的諷笑聲忽然止了,於是整座偏殿都陷入了可怕的寂靜之中。
見曹休匆匆而去,主將有條不紊地發布命令,士兵們似乎也從驚慌中冷靜了下來。
有人在放火,有人在大聲呼喝,那些并州人和徐州人彷彿一股狂風,卷進了營寨中!
那並不是能夠令人屹立於這世上的,堅不可摧的東西。
那些瘋狂的美人又停止了相互攻訐,一雙雙眼睛慢慢轉過來,盯在了劉蘭芝的身上。
只有劉蘭芝如坐針氈,見少女的手收了回去,很有些同情,又想要伸出手去拉她。
在她那清素而苦悶的歲月里,她曾經仔細想過,她究竟為什麼會這樣不幸。
如果這世上有什麼東西是堅不可摧的,曹仁會說那應該是他的營寨。
「三娘自詡清貴出身,尋常不談錢帛,怎麼見了這位娘子,忽然又提起錢來了?」那青色羅裙的美人笑嘻嘻地說道,「莫不是揣度娘子寒門出身,沒吃過交州的梅花蜜?」
她原本以為自己出身寒微,因而不討婆母喜歡,才會被休棄回娘家,那般狼狽。
紅衣少女張開了菱花一般的小嘴,剛想說些什麼時,那位明珠美人卻已經端來了一盞蜜水,遞給劉蘭芝。
待到附近都沒有看到伏兵之後,那名偏將便立刻令人搭起了舟橋,準備接收這滿河灘的鎧甲兵器,金銀錢帛。
再看一看她的臉蛋,她的頭髮,她的手指,於是那幾名年少貌美的姬妾便更有信心了。
「可我祖上在陳留,家人攜我逃難至此,而今早已四散,」紅衣少女眼睛里慢慢便湧起了兩粒大大的淚珠,「可怎麼辦呢?」
馬蹄聲紛亂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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