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千里駒
第八十一章 他寫信,我也寫信!

但今天說不定大家就不吵了呢。
但這怎麼可能呢?
天有些陰暗,捲起了零零散散的幾片雪花。
……其實要是比起雒陽時的朝會,人也不算很多。
「快去!快去尋醫官!」他嚷道,「我馬上過去!」
田豐終於找到了單獨與主公交談進言的機會。
他這樣一股風般跑出書室,只留下瞠目結舌的謀士。
「公子愁眉不展,」他微笑道,「恐怕是有心事。」
「區區小事,夫人莫擔心。」那僕婦上前一步,聲音也轉低了,「劇城的來使……」
「她是將軍!我也是將軍!」男童叉腰道,「我怎麼不能扮!」
袁紹猶豫了很久。
「我以前聽阿姊說,曹操那邊有個謀士很愛寫信,挑撥人心,」陸白一邊端著裝滿滾水的陶杯,一邊同幾個守城的婦人聊天,「既如此,他寫信,我也寫信!」
那土壇之上,威嚴矗立的漢鼎,似乎觸手可及,但當他將目光投向它時,這個王朝的象徵又慢慢隱進了黑暗裡。
他挑了這個主公自己在書室里的機會,前來拜見進言,果然是正確的!只要主公下了令,以冀州雄師的實力——
「我既奉主公為主,便事事以主公大業為重,不能時常見兄長的面……唉,因而無時無刻都在思念兄長,」荀諶這樣嘆過氣之後,輕飄飄地將話題轉到了袁尚身上,「公子這樣愁眉不展,也是在思念兄長嗎?」
袁尚一瞬間睜大了眼睛,又重新將眼帘落下。
「阿瞞如何了?」
流言在冀州隱秘地蔓延著,荀諶一點也不覺得新鮮,甚至連今天袁尚尋他來喝茶的目的,荀諶都猜了個七七八八。
幾個謀士仍然將大軍出行的糧草事都一一安排妥當。
但現下他們又有了新的遊戲。
「況且豫州以南原本便在劉表手中,現下董承張綉既出兵兗州,劉表必欲南下廬江!若是西涼人一時攻不下鄄城,多半便有心去攻汝南!主公!大公子爭青州,可不是與劉備相爭,而是與孔融爭,曹操失人望,主公卻未失,何必與曹操同污了名聲呢!」
諸事已畢,只等主公一聲令下。
城頭上支了鍋,燒起了滾水,令守軍得以隨時喝點熱水取和*圖*書暖。
錯過了這樣的時機,再想剿滅劉備,談何容易啊?主公!
「喔!」其他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齊齊發出了一聲敷衍的應和,「然後呢?」
「荀先生真有辦法?」
「我!陸廉,陸辭玉!」他說道,「我就是在這裏打敗江東孫伯符的!」
——他要問一問,漢鼎的大小輕重嗎?
「公子待大公子的友愛之心,令人動容啊。」
「我正為此擔心!」袁尚的聲音里透出了忍不住的急切,「天寒地凍,父親去歲征伐遼東公孫瓚,耗了許多心血,他的舊傷還沒有好!」
「已近歲末,這是家人團聚的時節啊,」荀諶感慨了一句,「我每到這個時節,便會想念在兗州的兄長,不知何時才能與他團聚,恭恭敬敬地奉上一碗柏椒酒呢?」
美少年抬起了眼帘,望了對面的文士一眼,然後情真意切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下來!要扮也該我來扮!」
「劉備奉朝令而攻淮南,曹操於此時攻伐,已令人心向背,因而董承張綉出兵攻打,天下間竟無人為其說項!主公豈能不識此前車之鑒呢!」
幾個謀士互相看了一眼。
「三公子今晨便說頭重腳輕,很是有些胸悶……」
這位主公似乎嘴裏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麼。
……現在他做了主公,這一群謀士、文官、世家代表都湊到他面前,在滿足他的虛榮心的同時,又令他感到很有一點不安。
一個穿著水紅羅裙的小姑娘立刻抗議了,「你怎麼會是陸廉!」
「陸廉驍勇,」逢紀乖巧地說了一句,「主公所憂者極是。」
袁紹自我安慰地這樣想。
「我的三郎染了急病!你還問我打不打仗?!」袁紹跺腳道,「青州什麼時候不能打?!讓袁譚滾回來便是!」
年少的婢女用潔白纖細的手指搭在枝頭,輕輕掃一掃,比少女的柔荑更加潔白的輕雪便飄灑下來,落進早已準備好的罐子里。
袁尚已及弱冠之年,但身上殘留更多的是少年意氣,而非青年男子的成熟穩重。他的額頭光滑飽滿,眼睛明亮有神,鼻樑挺拔,嘴唇紅潤,提筆時沾了一絲書卷氣,拎劍時又帶了輕快迅捷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武將之風。
這樣郎朗如日月的美少年,也無怪他的父親十分偏愛他了。儘管太史公曾有言「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但上至朝堂,下到小門小戶,誰不會高看一眼美人呢?
從頭到尾,他的注意力似乎都在茶中。
這樣一場戰爭,就只因為這樣一個理由,就如同陽光下的殘雪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弭無盡了。
袁紹眼前一暗。
「夫人說得是。」
荀諶狡黠地看了他一眼。
枝頭有雪。
這些穿著青色羅裙,腰肢纖細的少女在庭院里幹活的身姿比雪后初晴的庭院還要美麗,因此很難有人不被她們勾走注意力。
在冀州,喜歡袁尚的世家會嘆息道,可惜他是幼非長啊,而不喜歡袁尚的那些人則悄悄地說道,袁公為了三公子的俊俏伶俐便偏疼這個小兒子,恐怕是取禍之道啊。
但現下坐在他對面的人從姿容來說,卻絕不遜色于荀諶。
「難道不是!足下又有什麼高見了!」
「主公高見!」許攸立刻給出了回應,「現下徐州疲敝已極,主公若南下,不僅要拿青州,而且應當一舉剿滅劉備!不可令其有緩軍之機,否則待得數年,劉備統領徐、揚、青、豫,主公再想與之決斷,那便是難上加難了!」
「子遠欲令主公行暴兵,失人望么!」
「主公!董承張綉是領了朝命而行的!」
但荀諶端起了黑漆獸腳杯,細細地聞了聞這股茶香,又悠然地品了一口,再重新將杯子放下。
庭院的另一端,一位中|年|美|婦站在廊下,正望向這個方向,身旁一名僕婦小心地陪著。
……但那時他只是站在階下的眾臣中的一位,感覺不到天子的困擾。
袁紹的神色變了,「賤奴!為何不早報來!」
「我兄在青州浴血,我怎能不挂念呢?」
他穿了一件竹色直裾,外面搭了一件墨藍色的氅衣,端坐在那裡,便自然有松竹般的風姿,因此總令人感覺不管什麼樣的人,坐在他對面總會有些壓力。
他繼續往下說,「劉玄德既已脫困,陸廉便能揮兵北上,援救劇城,顯思若分兵去攔,怕是未必能攔https://www.hetubook•com•com得住。」
袁紹那隻寬大的手掌忽然收緊了,握成了一個緊緊的拳頭。
那個垂髫之齡的男童站在池塘邊一塊大石頭上,挺著胸膛,揮舞著一柄木劍,大聲嚷道,「這裡是巢湖!」
他們可以在結冰的院落里滑來滑去,可以在下雪后互相打雪仗,又或者爬上樹去,悄悄埋伏起來,看誰在樹下走過,便用力搖一搖樹枝,灑他一頭一臉的雪。
因此田豐點燈熬油,一面清查自鄴城往南所有郡縣糧倉的數據,一面又派人問詢沿路能徵發多少民夫,準備在大軍開拔前,先將糧草運到青州前線上去。
鴉羽般的睫毛輕輕地抖了抖,似乎浸出了一粒淚珠,因而顯得動人極了。
「巢湖是哪裡!」
「一定得打,」田豐斬釘截鐵地說,「漢室衰微,政令不出雒陽,天下人皆知!董承難道便是忠臣么?朝令又有何用?!主公欲問鼎否?!」
「因而我有心揮兵南下,襄助顯思奪取青州,」袁紹說道,「諸位怎麼看?」
有匆匆的腳步聲中斷了這場對話。
不管哪一派的謀士,都不是草包,因此他們始終有一個清晰的認知:曹操是個既有野心,又有決斷的梟雄,這樣的人絕不可能永遠當主公的兄弟——除非他不得不依附主公,看主公臉色而活。
田豐一瞬間的心情激蕩了起來!
「嗯,不必說了,」劉氏淡淡地說道,「我也不是為了那些珍奇寶物,我們袁家什麼東西沒有?」
「喔!喔!」其他幾個熊孩子立刻開始起鬨,「大將軍不服眾!不服眾!」
使者悄悄趕往鄴城的同時,在這座宅邸的正堂,袁紹居於上首,從左到右環視了一圈,覺得眼睛里的人太多了。
袁紹猛地起身,「阿尚怎麼了?!」
但在袁氏那幽深的宅邸里,隨處可見上好的皮毛與燒得旺盛的炭盆,因此冬季的到來並不會令人感到為難。
曹操與劉備都已疲敝不堪,冀州卻兵強馬壯,不趁此時,更待何時?
「公子實在是思慮太重,于身體無益,」他這樣推心置腹地說道,「須善加保養啊,公子!袁公如此疼愛公子,你若是病了,他必定要日夜陪在公子榻前,勞hetubook.com.com心勞神,荒廢政事……」
於是這位主公又把眼睛重新抬起,開始在謀士里掃來掃去,但特意跳過這種特別聒噪的。
但審配找到機會開腔,便不曾輕易住嘴,他一點也沒在乎主公和許攸的神色,而是開始滔滔不絕。
小男孩坐在地上大哭阿姊欺負他,婢女們匆忙跑過來連哄帶勸,而一位遠路而來的使者,此時正自廊下走過。
「巢湖就是——」男童想了想,聲音還是很大,「就是一個大湖!」
「他不願意打擾主君,不讓奴婢們說!」婢女含著眼淚嚷道,「剛剛公子昏過去了!」
「我怎麼不是!」
「不曾。」
「陸廉打仗時,頭上肯定也簪著花!」
謀士們沒有吭聲。
儘管袁紹只是「想一想」,但這場戰爭對於冀州而言是極有利的,這一點所有人都清楚。
對面端坐的青年文士臉上露出了一個瞭然的笑容,但頃刻又收斂了笑,變作憂心忡忡。
這個北方實力最為強大的諸侯終於抬起了頭,看向他最忠心的謀臣。
「此言差矣!西涼軍殘暴,難道便是奉了朝命么!」
田豐有些無措地看著面前的主君從一個逐鹿天下的梟雄,一瞬間變成了一個驚慌失措的父親。
「先生也在思念兄長么?」
「夫人放心,」僕婦穩穩地說道,「公子是個機靈的,這件事,夫人要如何,必定會如何!」
寒冬臘月,輜重難行,又不能在青州就地補充,因此援軍越多,輜重壓力越大,這是一點都不能馬虎的事。
「謝先生教導!」
「……主公!」田豐顫抖著嘴唇喊道,「主公究竟作何決斷?!」
鄴城偏北,因此氣候比下邳更冷了一點,街上的行人總力所能及地多用兩層布將自己裹起來,匆匆忙忙,踩著冰雪而過。
「的確是有心事……」袁尚那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因此想要請教先生。」
他目不斜視,匆匆而行,無論是哭泣的稚童,還是美貌的婢女,都未落入他的眼中。
說到陷入困境的曹操,謀士們短暫地回到了統一陣線。
「已歸鄄城,正與董承相持不下,」被主公盯著看的辛評連忙說道,「若曹公有難,必會書信報之,主公不必多慮。」
「一定得和*圖*書打?」
這場爭吵最後以氣急敗壞的小姑娘訴諸于武力,一掌將男孩從石頭上推下來的勝負手告一段落。
「我只是看不慣袁譚那般張狂,還沒得那半個青州,便心心念念要與幼弟爭這個家了,也不知道聖賢書是不是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就這樣,夫君還欲伸援手,哼。」
「他不曾寫書信報我?」
「青州之事,容我再想一想,」他看向辛評,「正南為我寫一封信,給臧洪送去。」
他的目光里,滿滿都是并吞天下的野心!
那張艷若桃李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因此讓曹操狼狽些,落魄些,有什麼不好?
「袁公或許將領兵援助大公子,到時……」
「你扮皇甫嵩,扮劉虞也就罷了!怎麼還能扮陸廉!」小女孩氣憤地嚷道,「陸廉是女人!你是女人嘛!」
「他駐守東郡,離鄄城近些,」袁紹的言辭還有些斟酌處,目光卻一點也不曾猶豫,「若是鄄城危殆,令他立刻出兵救援!」
尤其這幾個少女的目光時不時還會飄過來,悄悄看一眼窗子里的兩名年輕男子,那活潑而又多情的目光便更加鮮活,也更加讓人忍不住心跳就要快一拍了。
「你說得對,」這位後母笑道,「阿尚是個機靈孩子,他都懂的!」
「沒有!肯定沒有!誰打仗不戴頭盔!簪什麼花!」
袁紹眼前一亮!
袁紹伸出一隻手,放在案几上,開始輕輕地敲。
尤其對於孩童來說,他們可玩的遊戲又多了許多種。
「你——」男童氣得狠狠跺了跺腳,「你頭上簪著花呢!你怎麼帶兵打仗!」
這位生得很是端正有氣度的中年人清了清嗓子,「徐州的兵事,諸位已經略有所聞了。」
「嗯,」聽到這樣的警告,袁紹的神情裡帶上了一層無動於衷的輕蔑,「而阿瞞,他是我弟弟。」
辛評愣住了,「主公尋臧子源何事?」
一名婢女跑了進來,「主君!三公子他——」
袁尚輕輕地搖了搖頭,「聽聞徐州已復,陸廉已歸,或許不日間便將領兵而至青州,我兄臨此危難仍未回返,我卻無能為力,幫不到他,怎麼稱得上友愛?」
袁紹的手指越敲越快,越敲越響時,這些謀士們終於暫時中止了爭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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