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冬——!」
「沮公可謂天下之菁英,」荀諶笑道,「諶何能及?」
當然,名門貴女哪裡都有,北海孔氏,下邳陳氏,都是青徐望族,潁川荀氏與之相比,稱不上什麼世家大族。這樣的提議半真半假,答應了當然好,不答應也沒什麼,反正這位使君目的就是表達自己對他的看重,意思到了就行了。
「沮公多權略,得帷幄之至妙,主公因此十分器重他。」荀諶也微笑著回了一句。
「有什麼不妥嗎?」太史慈遞給她一隻小小的藤筐,裏面是洗凈的漿果,「女兵們來當先生教書,士兵都挺願意學的。」
老兵得意地挺挺胸,「因為我確實得了一頭騾子!」
儘管那位女郎年紀尚幼,但袁紹表示沒什麼關係,反正大家離得這麼遠,從納採到問名再到納吉,兩年時間慢慢走流程,及笄再開始正式下聘禮,請期親迎這兩件,半年時間怎麼都夠用了。
……咳。
「今見先生高才,我是不信河北竟有人能越過先生去的!」劉備嘆道,「可惜先生不在徐州,否則我必待先生心神無二!」
有人戴著笠,披著蓑,在街上急匆匆走過。
還有水牛在雨水裡被人牽著走,發出不滿的鼻息聲。
所以劉備對這門親事是不太在意的,青徐需要休養生息的同時,袁紹也在面臨一個非常明顯的問題:
「曹賊!」老兵嚷道,「這我就會寫了!」
一邊教書,一邊考察士兵們的品行,「有德行、通政事、能言語、明文學」都達標后,在軍中升遷幾率增加是一方面,將來傷殘或年齡到了退役時,回鄉當個裡吏,那也很搶手啊!
荀諶到訪下邳的這數日里,徐州的這位主公對他有了相當不錯的印象。
他似乎無論與誰交談,都能將話題聊得十分愉快,令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這個年輕人博聞廣記,才思敏捷,儀錶口才都是絕好,令人一見便心生喜愛。
不和-圖-書知道為什麼,魏續忽然懷念起很久以前,他與同袍們在河裡光著屁股玩水的日子。
高順讀完了那份命令,抬眼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極了。
「老革?」她問,「罵我嗎?罵主公嗎?罵二將軍三將軍嗎?」
下午太陽正曬的時候,士兵們坐在樹蔭下,看女先生在那裡拿樹枝在地上寫字。
……他似乎還不自量力地跟高伯遜比過大小來著。
雒陽此時一滴雨也沒有下,太陽漸漸有些刺眼,落在身上便帶了幾分熱氣,炙烤著人的神經。
也有婦人三三兩兩,踩著屐,撐著簦,並不將這點春雨放在眼裡。
他伸手去接,高順冷冷地開口了。
掌聲雷動!
他的眼睛亮極了,似乎已經照到了他的內心深處。
她之前跟他們開會時的一致觀點是,基層需要大量官吏,戰爭期間會損失官吏,戰爭結束後會出現缺口。如果他們攻佔下新的地盤,那麼缺口就進一步擴大了。
「陳長文出的這樣的主意?」她吃了一驚。
魏續站在這座樸素得過分的營帳里,這裏現在屬於他了。
不過劉備全家對這個事都不怎麼興奮,糜夫人甚至是這麼教導繼女的:
他連甲也不卸,轉身便大踏步走了出去,帶起了一陣風,將汗水與血腥,泥土與焦糊的氣息留在了帳篷里。
「王老狗!這個『騾』字!先生只教了一回!你如何就記住了?!」
她左右看看,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有點懵。
……客請多了有個壞處,要麼她真就得在酒宴上挑幾個殺殺,要麼威懾力就要下降。
「去歲冬時!」
「若論及累世閥閱,有一時名望之門第,不獨河北哪!」
……然後再被劈頭蓋臉罵回去。
那位駕臨徐州的天使楊修也有這樣的本事,但荀諶比他又多了一樣,就是不論與任何人交談時,都不見他流露半分傲氣。
帳中一時靜極了。
「冬時——!」
「也有士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罵了幾句,」太史慈笑道,「說陳長文自甘墮落也就罷了,還罵『徐州上下皆老革』……」
……話說董太師就有請客時隨機殺人的習慣,難道阿白真就跟她大父學的這一招?
魏續沒有吭聲,將符接了過來。
她躡手躡腳地跟在後面,探頭探腦。
高順一言不發,沉默地接了過來,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讀。
……把遠在江東的孫策先排除掉,其餘諸侯放在一起看看,還真就劉備這裏,自主公往下,武將們都是老革!
「先生可成家了?」
但他來到雒陽之後,還是比以前消瘦了。
因此袁紹在解決這一點之前,他是不會來攻打青州的,親事只是一個附加條款罷了。
雨水落在樹葉上,輕柔地鑽進泥土裡,尚算無聲,但當它擊打在瓦片上,屋檐下,台階旁時,聲聲清響,將整個下邳城都洗刷出不一樣的新鮮色澤。
想清楚這一點之後,劉備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袁紹派來的這位使者身上。
營帳里空無一人,只有他自己想著想著,忽然就笑出聲了。
「那兩個字怎麼念!」有老兵嚷嚷,「筆劃那麼多!」
當高順帶著陷陣營回到雒陽東郊時,魏續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了。
細雨還沒有停,有婢女從台階下走過,濺起一點水花,只是那名婢女實在懈怠,絲毫不曾察覺,更不曾躲閃,就那麼讓水花落在了裙角上,繼續蹬蹬蹬地走過去了。
兵馬如果派多了,幾十萬人吃用全從冀州往南運的話,將會是一個極其龐大的工程,糧草消耗也會達到一個驚人的數字。
去歲冬時,它還是一座從裡到外都被污物與屍體堆滿的城池,幾近死亡,現在無論是牆頭上伸出的枝葉,庭院里一叢叢的新竹,又或者牆角下的青苔,石板間的野草,無不透著青蔥碧綠的勃然生機。
女先生的字寫得歪歪扭扭的,不耽誤士兵們跟著學
和*圖*書。
尤其人人都在傳說,袁本初的家業將來都是小兒子的!那可不是幾畝地幾間房幾頭牛,那是幽冀並三州,外加半個青州!
這十年間的顛沛流離和四處攻伐也沒有磋磨掉他的心志,他的姿態依舊是端肅的,目光也依舊是嚴厲的。
「我自走我的道,不必你來可憐。」
當地的人才儲備庫在世家豪強那裡,如果大量用他們的子弟做官,那想查一次隱田,就得請一次客。
……還不如將來使使勁兒,說不定能給袁紹打敗了,要是真能俘虜到那位小公子,再抓來當佳婿不遲。
……反正劉備想不到什麼人能給荀諶聊崩。
一般人家要是訂了這樣顯赫的親事,女方家就要立刻開始忙碌了,陪嫁的金帛、木器、珠玉珍玩、男女僕役、牛馬豬羊、田產房屋——想像一下吧!那可是袁紹最疼愛的小兒子!四世三公,大漢頂級名門的貴公子,相貌俊美、才學出眾、勇武過人,簡直是雲端一樣的頂級單身漢人設!
……得到否定回答之後,劉備立刻就熱心提議了:
荀諶的目光悄悄轉向了竹簾,望了一眼滿目青翠的庭院時,劉備也在饒有興緻地觀察他。
——按照魏續的話來說,也不能算「等」。
女先生一臉恍然大悟,「沒錯!就這麼學!」
她把藤筐推開了。
「這個字念曹!這個字念賊!」女兵大喊道,「曹賊!去歲冬時,我在徐州打曹賊!」
「可惜了你這樣的忠心。」魏續說。
后宅里的婢女們興奮極了,一想到她們有可能跟著女郎去冀州生活,就又是害怕,又是期待,最後一部分上進心過重的年輕婢女還是期待壓倒了害怕,決心好好表現,萬一就有那個命,當上袁尚側室呢!
反正罵誰肯定都沒罵錯就是了!
「比先生如何?」
劉備是個性情十分豪爽的人,言辭間的喜愛也未曾掩飾,因此對於荀諶來說,接下來挖挖牆腳的試探也沒什麼意外和_圖_書的。
高順眯了眯眼。
「陷陣營中,都是我帶出來的兵卒,我調動他們,不需要此符。」
案比和度田工程基本要結束了,一部分女吏回到了營中,還有一部分留下來繼續給各縣的上計表審核收尾。
它像一株被壓在巨石下的草,春風拂過,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活過來了。
……小陸應該是沒看見吧!要是看見了的話,那可就太恥辱了!
於是在今年的上計將要結束,一部分女吏回到營中時,陳群出了這樣的主意。
跟隨將軍一同來雒陽的并州諸將里,高順看起來是最沒什麼變化的。
「去歲冬時,我在徐州打曹賊!得了一頭騾子!」
於是女先生暫停了教書,大家都圍上去看那老兵寫字。
除非劉備能在袁紹這裏刷到比曹操更高的好感度,真心實意給袁紹當小弟,否則這場婚事最多只能讓兩家翻臉時打一打口水仗,哪怕真就嫁了這個閨女,大家依然是隨時都可能打起來的。
這位使者前來為三公子袁尚求親,想要求娶劉備的女兒。
平原以南,千乘以北的大片土地已經被打爛了,袁紹如果想從青州進攻,兵馬派少了沒有用,袁譚已經打了兩次青州了,北海已經有了豐富的對敵經驗;
「……就這麼混著教,混著學?」
天氣有點熱,他應該先吩咐親兵過來,為他打水洗個澡,好好地休息一下。
「這是將軍的命令,」他將那份文書遞了過去,「以後日常操練之事,伯遜放心交給我便是。」
曹操出身譙縣豪強,其父費亭侯;劉表名列八俊,少時知名於世;劉焉歷任宗正、太常,位列九卿;袁紹四世三公,頂級婆羅門,沒啥必要拉出來再說一遍了。
先在軍營里普及文化,教他們讀書識字,也不需要大量的士人進軍營來當義務老師,那些女吏就正好。
陸懸魚一點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有什麼人,忽然就想起她了。
……懸魚說不定有這個本事?
而魏續則十分hetubook•com.com在意地盯著他。
老兵屏氣凝神,穩穩地先寫了「去歲」、「冬天」這四個字,然後閉目思索一番。
這平靜而安逸的生活並沒有取悅到他,相反令他憂慮。旁人雖然沒有察覺,但魏續察覺到了。
「嗯,不必擔心,一則有軍法在,那些士兵不敢造次,二則有隊率督察記錄,平日里學習時態度是否端正,要影響他們前程的。」
有幾個士兵稍微認得一點字,還會提出來她這個字寫的是不是有問題。
太史慈似乎有點想笑,「差不多吧!」
「該讀書讀書,該寫字寫字,不必將這事放在心上,」她說,「兩年半呢,你父和你那夫家說不準便要分一個勝負出來,若是那位小公子到時還活著,再來繼續議親也不遲。」
……那走在雨中的姿態,忽然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但是陳群出了個新主意,她就萬萬沒有想到。
「聽聞袁公最信沮授,令其監統內外,威震三軍,」劉備笑道,「不知此言是否為真?」
北海也下了幾場雨,雖然對案比造成了一點小麻煩,但對農民伯伯極其友好,大家也就忍下了這點麻煩——畢竟好多田剛從豪強手裡挖出來,興修水渠的事還得再往後派一派,於是今年就還得繼續靠天吃飯。
就在魏續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時,高順卻從匣中取出了銅符,遞給了他。
「冬時!」
周圍一圈人驚嘆起來!
但在他婉言拒絕後,這位對袁尚並不怎麼熱心的劉使君倒是又問了個新問題。
他皮膚黝黑,五官有種剛正得近乎嚴肅的氣質,因此年歲在他身上幾乎沒有作用。
天漸漸陰了,過一會兒,便下起雨來。
忽然間,他眼睛猛地睜開,用樹枝在地上瘋狂地劃了起來!
荀諶聽了這樣的提議,既沒有回絕,也沒有應承,他只是又一次轉頭看向竹簾外。
「去歲冬時——!」
但他沒有叫人,他依舊站在那裡,怔了很久。
它們或近或遠,組成了下邳此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