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堪輿圖
第十三章 溫水煮孔融

她們現在是「歲奉不滿百石」的斗食小吏,將來呢?
「辭玉將軍遣女吏去軍中,欲令那些兵士習字,」他說道,「既如此,我令工匠們也為將軍印一千套《倉頡篇》如何?」
楊修不會和焦仲卿搶飯碗,袁尚更不會搶。
「這東西是以前有個叫畢昇的工匠教給我的,使君要謝也該謝他,」她笑道,「我又不讀書,這東西給我也沒用,使君留著便是。」
想到自己有了這東西,將來說不定在儒家的聲望可以夠一夠祖宗的鞋底,孔融看向她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帶上了一點點的星光,感動得閃閃亮。
到那時知識再也無法由世家壟斷,那些田舍翁也許花幾百錢,就可以買一卷書來讀!
……但這仍然是驚到孔融了。
他只是沉默著沒有說出口。
孔融噎住了。
那人瞪著她,似乎有一種炫富炫給傻子看的氣惱,「你來找誰?」
「辭玉將軍何來?」
有人走到她身邊,上下打量了她幾眼,語氣還有點不耐煩。
而他在與創造這一切的人同行。
過了一會兒,孔融摸了摸鬍子,很謹慎地思考半天。
「孝廉?」
所以在考慮科舉問題之前,先得把紙張改良推廣一下。
她從自己隨身帶的皮袋裡將銅印倒出來,和泥字放在一起,比了比,「其實就是這麼個東西。」
紙不是什麼好紙,這個墨肯定也不對勁,第一次蓋上去完全是糊的,糊個兩三次才清晰些,但是到六七次時,墨跡又已經變淡,完全看不清了。
她恍然大悟,「我那些士兵也可以嗎?」
她小心翼翼地盯著這位青州刺史看。
孔融摸了摸鬍子,想了一會兒,終於眼睛又是一亮。
作為潁川陳氏,經學世家出身的這位世家子,原本對劉備是不甚熱忱的。即使是現在,他也清楚知道,他所出仕的這位主君從世家那裡獲得的一點支持,在四世三公,統一河北的袁本初面前是微不足道的。
孔融那張臉一下子就充血了。
「你可知這裏都藏了些什麼書?」
www.hetubook.com.com然集團里也有文人,比如簡雍孫潛糜竺這種,但他們並不負責這個集團的戰略大方向以及類似重要決策的制訂。
「三百石也可以!」她立刻說道。
但它早晚會變得便宜下來。
孔融搖搖頭,「是辭玉將軍的功勞。」
此時托蔡倫的福,已經有了紙,「自古書契多編以竹簡,其用縑帛者謂之為紙。縑貴而簡重,並不便於人。倫乃造意,用樹膚、麻頭及敝布、魚網以為紙。」
「辭玉以此物授我,」他問,「我當何報啊!」
孔融立刻吩咐僕役,去將城中的能工巧匠們都喊來,還特意說了要是劇城不夠,將北海東萊兩郡的也都一起喊過來,反正這事一定要快點辦,晚一天都耽誤他的事業!
「我看你也不知,」那人揚起了頭,很是有點高傲地說道,「此處所收,皆蘭台、石室所遺典策文章,向來是不外借的。」
……這一次換對方阿巴阿巴阿巴了。
連士族都可能沒書讀,何況是田舍翁呢?
漢朝的察舉制和她天天走的城門一樣,也分快車道和慢車道。
管寧自從去了遼東后,「語惟經典,不及世事」,一邊教當地的百姓知識和禮儀,一邊過著自種自吃的簡樸生活,穿布衣布褲,從溪水裡打水,儘管過的是隱居的生活,但威望卻出奇的高,是個名聲很響的隱士。
「此為何物?!」
孔融又說不出話了。
「約有半歲,怎麼?」
他似乎很看不上這種行為,但也可能是她的5魅光環又一次起作用了,「爾等這般庸碌之輩,既不願潛心學問,又不知報效國家,一味只會鑽營!」
「不過,其實他們學文章也沒有什麼用,」她說道,「青州也用不上那麼多的里吏……」
孔融笑了。
她大概聽明白了一點。
「當然可以。」
還有他自己的辭!自己的賦!自己的文集!
對於現在的劉備集團來說,還不需要考慮科舉的事。
袁紹有世家支持,那些豪強用他們的忠www.hetubook.com.com心,他們的錢糧,他們的部曲私兵來支持;
「……不知。」半文盲有點敬畏地搖搖頭。
但這種紙張普及的速度不是很快,因為有錢人用縑帛,沒錢的用竹簡,用紙的少,於是造紙的就也不多。
「這是什麼話,」孔融詫異道,「他們若是才學皆優,又受主官器重,自然可舉察廉啊。」
她立刻感激涕零,「那可太好了!我那裡有萬余士兵,卻只有幾十個女吏,若是有這些書,他們學習起來便容易許多了!」
因為這是一個標準的軍事集團,從劉備往下,所有高層都是將領,包括但不限於關張陸趙,甚至連徐庶這種謀士也能提著長劍上陣,兩千石出身的陳登也能帶頭衝鋒。
孔融笑著點點頭,「不錯,但聽說北海修建學宮,便遣他的兒子乘船歸來,為他抄錄一些典策,也與這裏的名士們論一論經學文章。」
諸葛亮還有一年才成年,這個集團還沒有形成成熟的官僚系統。這意味著對於最有野心的武人來說,秦漢時期的軍功體制就夠他們用的,憑戰功也能封侯;而對於那些想要進入這個集團的文士來說,這裏還有大量的位置在招聘,不用卷,趕緊來。
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光景?
至於那些普通士兵,他們只要能讀書識字,退伍后回到家鄉當個裡吏,再享受一點賦稅上的減免,就已經心滿意足。
「女吏也可以嗎?」
她向著周圍望了一圈,被那幾個人圍著的孔融終於看到她了。
「現下他遣管邈回來,多是聽聞北海被將軍治理得民生安平,才放心遣管邈回來,」孔融笑道,「可惜,管幼安未歸,他若能回來,劉使君必當徵召他為官。」
「我找孔使君,」她說,「我尋他有事。」
因此拿了這東西,他立刻就能意識到,有許多的經學書籍可以被印刷出來,拿來給自己的弟子講學,給學宮的那些文士們分發,再由他們帶出去,流傳到天下!
「哦哦,」她只跟著陳珪學過一和-圖-書點皮毛,所以聽了這樣的話也沒什麼反應,「大家都很努力。」
但在周圍人的批評與議論中,陳群還是意識到了一些東西。
那人沉下臉,「你若尋孔使君,該去刺史府門口等著,為何要來這裏?」
她的嘴張了張,舔舔嘴唇,又閉上了。
沒有那麼多傾盡家力支持他的豪強,他自然也就沒有那麼多需要報恩的對象。
慢車道上的是那些寒門士子,先當小吏,從歲奉不滿百石開始,一路做到幾百石的縣丞縣尉去,比如說柳家那位老爺,費勁心力也就做到了縣丞,但已經夠作威作福,當個「破家」的父母官了。
這兩件事是過了一陣子才被公布出來的,學宮的士人們驚嘆于印刷書籍的輕巧與便利,一時間關於這種新鮮玩意兒的討論淹沒了整個北海,並且隨著這些士人的腳步,這些粗糙且昂貴,但十分輕便的印刷品慢慢傳遞到了大漢的每一個角落。
她擺擺手表示不在意,然後又問了一句,「他不是避居遼東?」
至於人力物力財力如何,這些問題孔融絕對不會考慮的——他都已經是兩千石的高官了,他考慮這個做什麼!他只要想一想,有了這個東西之後,天下將會多出多少儒生!他的文章流傳度又會達到一個什麼樣的高度!
「半年的時間,還沒抄完嗎?」她問。
半晌之後,他緩緩點了點頭。
在未來的某一天,袁紹和劉備終於爆發戰爭時,會有大量的士族投向袁紹。
最能卷的那批女兵們發現,她們靠軍功是卷不過男兵的!因為選鋒時不會選她們,先登也不會讓她們去當先登。以她們現在集體作戰的軍事素質,卷過普通的流寇是沒什麼問題的,甚至卷一卷白波、黑山等黃巾余寇問題也不大。
與此同時,女吏的天花板稍微升高一點,可以從「里」到「亭」,從「亭」再到「鄉」,直至進「縣」里擔任屬吏這種事,雖然也引起了一些批評和議論,但高門大戶對此仍然漠不關心。
「所以呢?」她還是沒聽明白。
和圖書沒提前抄什麼孤本,抄了個《倉頡篇》的第一段,用泥字印在紙上,給孔融看。
她小心翼翼地將懷裡的包袱遞了過去,「你看看這個行不行?」
「我……」她剛想說話,又被那人打斷了。
天氣最炎熱的時候,劇城學宮裡依舊保持著十分的清涼。
門口有古樹,進門有修竹,長廊的木板鋪就時,據說用了些特別名貴的木料,每逢下雨,雨水打在上面,總會發出陣陣清響。
劉備和他的股肱們,都一樣的出身寒微,一路掙扎走來,靠的大多是自己;
但當敵人變成曹操的兗州軍,或者是袁紹的冀州軍時,她們更多的就會放在技術兵種這樣的位置上——捲起軍功來自然就落了下風。
對於這位名士來說,打仗是絕對不能打的,做官做得也很勉強,但要是讓他收拾書,他可有興趣了。
因此她拿了二十張印刷出來的文章出來,足足禍害了四五十張紙。
一間間的二層木樓被改成了藏書樓,兩邊的窗子放下了帘子,不令陽光曬到那些寶貴的藏書。無數卷竹簡被分門別類地歸置在書架上,其中有些已經發霉,即使小心保養也帶了點霉味。
但原來主人留下的熏香氣息還留下了一縷,於是走進來時,霉味與熏香味就混在了一起,奇妙極了。
看看正事終於說完了,陸懸魚想了一會兒,又假裝忽然想起來的樣子,訴了一句苦。
「畢竟無此前例,」他猶豫道,「若是六百石,恐怕……」
陸懸魚為她們選了一條新的出路,但這條出路也有天花板。
這座學宮數度搬遷,最後建在了一戶因為站錯隊而全家被趕去東萊海邊的世家宅邸里。
所以從上到下,大家都各有各的理想,各有各的奔頭。
她尋了李二過來,這樣那樣的吩咐了一遍,過了幾日,李二就拿來了一堆泥質的印章,有點粗糙,用個倆月肯定就要變形,但反正她也不準備自己干這個活,有這麼個東西就已經夠用了。
快車道上的是那些高門大戶,先舉孝廉,再舉茂才,一路做到朝廷里和_圖_書去,比如說楊修,年紀輕輕就做了議郎,那肯定不是因為他就是有什麼全國知名的本事,而是因為人家出身弘農楊氏;
「子義將軍日日在城外募兵,你若是想謀一個職位,為什麼不敢去軍中殺敵!偏要來這裏央求孔使君!」
「那個人是管寧之子,」孔融將她讓進裡間,兩人做下之後,稍微地替她解釋了一下,「管幼安便是這樣的性情。」
但劉備忍受了這樣巨大的劣勢的同時,也擁有了一個其他諸侯無法比擬的優勢:
這個時代只有士人識字的原因就在於此,沒有印刷術,書都是只能靠抄的,董卓燒一次雒陽,鴻都門無數藏書直接被付之一炬,從此許多孤本就再也尋不到了,引得天下士人們心痛不已。
像凌汛消融后,終於奔流而下的長河,用摧枯拉朽的力量,帶來一個嶄新的天地。
這很奇怪,在四百年漢室的時光里,這群出身卑微,甚至可以稱為低賤的人在創造一個傳奇,不是光武那樣的傳奇,而更像是那位亭長與販繒屠狗之人所創造的傳奇。
但女兵就不太一樣。
那些隨時可能因為下次戰火而失傳的孤本再也不用擔心啦!
紙張現在還是十分昂貴的東西,因此紙書被當做新奇的奢侈品看待,士人理所應當地認為,它也和縑帛與竹簡一樣,反正不是黔首會觸碰到的東西。
「我不看書,你說這些,我聽不懂,」她怯懦地回道,「我就來這裏找人。」
這人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那幾個士人也被打斷了思緒,紛紛看了過來。
「不是,不是,」孔融耐心解釋了一下,「是察舉廉吏。」
當她抱著一兜子東西走進學宮的時候,幾個士人正拿著竹簡,圍著一個人在那說些什麼。
「中原名士多為鴻都門藏書而至,有些竹冊原已朽壞不堪,須得書吏先行修補或是抄錄后,再借與他們抄錄,有些后至的還要等上許久,哪有那樣容易,一時便能抄完呢?」
「他留在這裏多久了?」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同時上線一下印刷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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