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超搖了搖頭，淚水順著面頰便流了下來。
眼下臧洪將糧食運去了雒陽，儘管違逆了他的心意，但朝廷卻不知其中關竅，他大可以借了這個名聲上表去迎天子。
張邈少時以俠義聞，性情豪爽，待人接物的技能似乎是天生點滿的，因此總能結交各路英豪為摯友。
「他說袁氏無道，所圖不軌，他為大義，一定要留下來讓天下人知道袁氏的惡行，因此不肯離開。」
但郭圖知道，以沮授在袁紹心中的地位，這樣的進言仍不足夠。
「我等皆上順天子，下歸明公——」
……但有的時候，「杠沮授」不是一個講道理的行為，甚至不是一個講利益的行為。
……她石化了。
「這是『精心教習』的？」她忽然抓住重點，聲音顫抖地發問。
「我等為人臣者，有什麼事不能告知主公！」審配怒道，「除非小人心思！」
「張公今日請我來，究竟所為何事？」
張邈張超兄弟倆請她來的原因特別簡單。
車內的炭盆也無法中和這種刺骨的寒冷，於是郭圖的思緒也在一陣一陣的寒風下變得無比清明冰冷。
但這位臉色憔悴的監軍注意力一點也不在自己身上。
雖然天寒地凍，但張邈在小沛的宅邸收拾得相當不錯，看起來不算很豪華，但酒席上樣樣東西都很精緻，甚至還有溫室出產的一點鮮嫩青菜，配著一塊塊蜜汁烤肉，特別的賞心悅目。
室內溫暖如春，又有珍饈美酒，門口還有幾個樂人在吹拉彈唱，扮演氣氛組。
袁紹擺了擺手。
「將軍代劉使君鎮守下邳的這幾日，感覺如何？」
「是啊，不過洒掃庭院，牽馬抬水，他們都能做得來！」
至於臧洪缺了這封信之後，究竟生死如何，他是不關心的。
……這個愛好有點兇殘，不適合往外說。
……但又恰如其分地，輕輕撥動了主公的心弦！
袁紹坐在主位上，看了看那封信，眉頭皺得更緊了。
……但看張超的神情卻滿不是那麼回事。
「你從部曲中挑一百精兵，」郭圖說道，「去小心盯住沮監軍府上動向，若見有人出城，立刻攔下！將書信帶回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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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張超忽然就起身了！忽然就離席了！忽然就衝過來，行了一個大禮！
「那你想要我幫什麼忙呢？」她好奇地問道，「我的兵馬在青州，沒有主公的調令，不能來助你，下邳的兵馬除非緊急之事，否則也不歸我調動。」
「監軍清減了，」他立刻命令僕役在坐具上鋪一張皮子，「看著竟比我還消瘦些。」
對她來說，漢室是什麼？
……她除了打仗之外的時間里，其實就很少去思考「戰爭的藝術」。
「子源欲令城中將吏士民隨我同歸小沛，眾人皆垂泣，不肯棄他而去！」
「正南這話豈不是要冤枉了監軍？唉，唉，主公千萬莫往心裏去，不如我現下便將這信燒了……咱們就當這事不曾發生過！君臣和睦，不亦快哉！」
「郭定！」
袁紹不由自主地皺皺眉，臉上露出關切之色。
「為何不肯？」她問道，「臧使君莫不是對袁本初忠心仍在？」
……至少頭髮比沮授多些。
……好像把天聊死了。
……這話說得簡直大逆不道！
一些對於這個時代的漢人來說，值得拋灑生命，也要去維護的東西。
或者是她都快忘在腦後的那個玉質的小玩意兒嗎？
張邈哈哈大笑起來，「非也，早早挑選教習這幾個僮僕，就是備著有事央求到辭玉將軍這裏時，好開口啊！將軍勿要推辭，說不定以後送僮僕的人更多呢！」
所以讓她來當顧問或參謀，她還真是有點懵。
沮授在那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殺豬。
她曾經的理想是什麼？現在有所改變嗎？
張邈嘆了口氣，輕輕揮了揮手，樂人們抱著樂器，悄悄退下了。
「我兄弟自有部曲萬人，不須將軍一兵一卒，」張超急切地說道，「只要將軍教我如何能擊退袁軍，便感激不盡啊！」
陸懸魚來到下邳大概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待得挺好，每天幫后廚殺豬，還獲得了一個「殺豬將軍」的美稱。
輜車三面被捂得嚴絲合縫，只有車簾偶爾露出一點縫隙，寒風便止不住地送進來。
這和圖書一年的冬天很冷，鄴城漸起了時疫，沮授進門時，或是因為屋子裡太熱有些受不住，還用細布帕子捂著嘴唇咳嗽了兩聲。
「都送給將軍了！」張邈大聲說道。
但張家兄弟倆都幾乎沒點過什麼戰爭技能，部曲私兵很多，就是不知道該怎麼打仗。
士兵們走起來是很慢的，但二百里路程也不需要幾日，因此那封信一定要快馬加鞭地趕到才行，晚上幾日，冀州軍便將兵臨濮陽城下。
哥哥在同她寒暄，弟弟卻是一臉的愁眉苦臉。
袁紹冷哼一聲，「濮陽就在鄴城眼下，竟出了這樣的叛逆，我豈能忍？」
「這幾個人都是從我的部曲中挑出來的，」張邈指了指跪在牆根處的六個人，「習詩書，通禮儀，箜篌能彈，文書能寫，精心教習數年，送來給將軍當個僕役。」
「這倒也未必，」郭圖小心地說道，「監軍一貫算無遺策，一定有什麼妙計，不方便稟告主公而已……」
肯定不會。
「……挑？」
他這個交際技能有多厲害呢……曹老闆視他為兄弟！為他能去頂撞帶頭大哥袁紹！想想看吧，那可是曹老闆！
「臧洪受漢詔，食漢祿，為何不能守天子之命！」
郭圖和審配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便冷了幾分。
因此不僅謀士，連阿瞞也勸他迎天子來鄴城，如此可以奉天子討不臣，更可以令士族歸心。
她整個人都麻了！
「天子是臧子源的君，主公就不是了嗎？」
她眨眨眼，「請教我什麼？」
燈火下，一排或圓臉或鵝蛋臉，或白皙或古銅，或清秀或陽剛，反正長得都很精神，其中有兩個稱得上漂亮的十七八歲少年都抬起頭了。
「其實是誤會，」郭圖小心地說道，「是軍中見有人意圖交通敵軍，以為有間，將其攔下送來后才知是監軍遣使……」
甚至可以說，如果袁紹調動大軍，全力南下的話，大概會出現幾十萬大軍的前鋒已經到達濮陽，而後軍尚在鄴城，還未出發的奇景。
沮授的確是這樣焦急盼望回信的。
他瞥了那幾個低著腦袋的人一眼，「抬起頭來。」
「大漢」一定還代表些別的什麼東西，ｗｗw.ｈeｔuｂook.ｃoｍ.cｏｍ她想。
審配冷哼了一聲。
「我數番遣使，他初時避而不談，現在竟隔絕消息，鐵了心要籠城！」
張邈搖搖頭，「辭玉不是讀書人。」
因此前軍將要出發時，袁紹卻還在宅邸里一邊休養，一邊與郭圖審配兩人聊天。
……還會帶上一封親筆信。
其餘時間用來在城裡溜達，看看有沒有人因為這個前所未有的寒冷冬天而挨餓受凍，剩下時間在溫暖的屋子裡躺平，專心致志地一邊聽外面的寒風呼嘯，一邊裹在厚實的皮毛里，撥一撥炭盆里的山藥。
但郭圖已經拿到了這封信，急沖沖地趕向了袁紹府上，他心思縝密，甚至還特地挑了審配在場時才來。
但張邈顯然有不同的看法。
是高廟與世祖廟裡的那些牌位嗎？
「我的君只有明公，」他說，「別人我是不認的。」
「我等是為臧子源事，欲請教辭玉將軍。」
她搓了搓臉。
但張邈張超兄弟大喜，一迭聲地道謝，都當她應下了，還特意給她收拾出了一個院落，裏面備好了各種地圖不說，伺候的人都備好了。
審配冷不丁開口了。
他並不尊崇天子，但現下群雄並起，他雖然已經雄踞河北，但並不是天下唯一的霸主，想要取代漢朝，還遠得很！
主公看向審配的表情，溫柔極了，和藹極了。
「……其他人呢？」
「沒事，沒事，」她趕緊擺擺手，「張公看起來比我不耐凍多了。」
「臧洪已是主公的敵人，沮授身為監軍，此時寫信給臧洪，難道不是通敵？」
「你攔下了監軍的信？」
袁紹見了那封信，臉上便有些不自在。
一個死心眼的臧洪，以及一城死心眼的將士官民。
……那隻大鵬鳥在郭圖心裏，慢慢地飛起來了。
郭圖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古來君臣名定，當以死守之，臧子源難道不知么？」
主公的臉上終於布上了一層陰雲。
但其實這也不是愛好，更像是主公沒事編編手工活，平復一下情緒，也能在這種手工活的間隙中重新審視一下自己。
但主公還是個「以寬厚得眾心」的人，他將目光轉向沮授時，也依舊帶著溫ｈｔｔps://www.ｈeｔubｏｏk•ｃｏｍ.coｍ和的微笑。
……但是，這怎麼教？
等在城門處的一群人氣息為之一滯。
她是誰，她來自何處，她要去往何地？
「都挺好的，大家都很忙，省去我很多功夫。」她乖巧地答道。
一旁騎在騾子上的健仆立刻上前，「主君有何吩咐？」
這一城的生民該不該死，河北的謀士們說不出一個對錯。
「我想要勸他棄濮陽，與我同歸小沛，可是他不肯呀！」
張邈就是這個時候找上門來的，說是有要事，請她去一趟小沛。
以他對臧洪的器重，對戰勢的憂心，既然勸不動袁公，一定會派人去勸一勸臧洪。
審配將手攏進袖子里，心裏猶豫了一會兒。
這意味著他如果選擇了這條路，就不僅不能斥責甚至攻打臧洪，甚至還要溫言安撫。
但濮陽與鄴城只有二百里的路程，而他想去雒陽，又必須要經過東郡。
袁紹猛然抬頭，注視著他帳下最為倚重的這位謀士。
是在這些年裡養成的一種本能，就像飛蛾會撲火。
這話確實不錯，袁紹雖然近年來身體不佳，但他年輕時的底子尚在，再加這一年善加保養，氣色竟比沮授還好些。
是雒陽宮中那個十幾歲的天子嗎？
沮授就是此時跑來的。
「張公教習他們幹什麼啊！難道徐州有哪位貴婦需要美少年伺候嗎？！」她驚恐地問道，「還是說哪個男人需要這些美少年？！」
「讀書。」她說道。
「將軍閑暇時，以何娛己？」
張邈一本正經，「多送來幾個，將軍可以挑挑。」
「辭玉將軍！」張邈很顯然已經在寒風裡等了許久，腿腳有些不太靈便，「勞將軍親至，在下有愧啊！」
「天寒地凍，監軍須得多加保養，努力加餐才是，來人呀，將前日烏桓送來的狐狸皮挑五張送去監軍府上——」
「主公前番只說整備兵馬，用以震懾臧洪，而今前軍旌旗齊備，莫非有人假傳了軍令？」
她的確一步步跨越了階層，她還是她嗎？
她擺了擺手，「我不是不教你們……我得想一想。」
這位兗州名士算是客將的身份屯紮在小沛，他帶來了男女部曲萬人，這幾年裡生活得還不錯，因此當她和-圖-書頂著寒風走進小沛的城門時，見到的就是一個白白胖胖，似乎萬事不操心的張邈，以及很明顯比哥哥小了一圈的張超的。
「哦，哦，」她獃獃地應下，「多謝孟卓公，其實我帶了親隨前來，也使不動這麼多僕役。」
……咳。
「臧洪天性烈直，不過訥于言表，主公竟真欲興兵討伐？」
就算臧洪圍城而死，就算濮陽盡墨，河北缺他一座城嗎？
「主公！救亂誅暴，謂之義兵；恃眾憑強，謂之驕兵。兵義無敵，驕者先滅。且廟勝之策，不在強弱，臧洪以忠奉君，以誠事人，城牆險固，民眾樂附，非公孫瓚坐受圍者也！」沮授厲聲道，「今棄萬安之術，而興無名之兵，竊為公懼之！」
……郭圖震驚了。
袁紹陷入了猶豫中，臉上神情被審配和郭圖看了個一清二楚。
用這一城的生民將沮授拉下來，這是多便宜的買賣！
袁紹已經兵臨濮陽，準備毆打一下自己不聽話的臣屬了。
要說起謀略，他倒是也對沮授的謀略很服氣，至少現在攻打臧洪其實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
鄴城與濮陽之間不過二百里，無論調兵遣將還是籌備糧草，都是一件極容易的事。
在郭圖看來，沮授外掌兵權，內典州郡，權勢之大，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他抬起眼，看了爭論中的沮授和郭圖一會兒，又看了看上座的主公。
「主公當三思啊，而今難道不是迎天子的好機會嗎？」沮授見說動了主公，連忙緩和語氣，徐徐而談，「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主公對漢室的忠心，臧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主公贏取美名，主公怎能放棄忠君救難的好名聲，錯過擁漢討賊的好機會，興兵攻打自己的臣屬，結怨天下的忠貞之士呢？」
她睜大眼睛望著面前的張超，這位中年人似乎會錯了意，有些著急了，「將軍！將軍若能指點一二就好，不須將軍旗鼓！若引得袁紹怨恨，其中干息由我兄弟一力承擔！」
袁紹眉頭微微皺起來，神情變得迷茫。
沮授會死心嗎？
……沮授也震驚了。
比起送信沒送出去的沮授，張超是冒著生命風險，從小沛北上到濟北，然後再南下來到濮陽，見了臧洪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