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堪輿圖
第二十章 「在下無用」

「自然是因為臧洪忠心為……」
劉備很是親切地笑了笑,似乎也確實沒認出這位謀士,「原來是賈文和先生,先生可有什麼高見?」
……將軍終於獲得劉使君的青眼了!這個新的大老闆看起來是穩了!
「這位是賈文和先生,原是我叔父之摯友,而今亦為我師。」張綉立刻介紹道,他原本還想要詳細介紹一下賈詡之前的頭銜,比如說左馮翊,比如說尚書,比如說光祿大夫,但賈詡反覆地警告他,不許他在劉備面前提起自己曾在李傕郭汜處擔任過什麼官職,因而這位西涼將軍最後還是按照賈詡的吩咐,簡單介紹了一句便閉了嘴。
有一個十七八歲的美貌少年跑到了她的身邊,一面向她稟報些什麼,一面指向了他。
但他一邊看,一邊說出了一句驚人之語。
想到這裏,張繡的那些將領,以及陽安城為數不多的世家豪強也就釋然了,這不是什麼閥閱世家的氣度,這是炎漢三興的預兆!
他們正這樣討論的時候,張綉麾下一名始終不吭聲的文士終於吭聲了。
「劉使君必然不會說他想要取代天子,」賈詡徐徐善誘道,「他必定看起來十分憂傷,而後才會說天子困於雒陽,四面無援,他很希望興義兵,醫天下,迎天子至下邳……將軍,將軍須記牢了!」
她擺擺手,帶著他往營里走,「你怎麼來了?」
於是張綉再接再厲,按照提前背好的台詞問了下去:
……雖然全神貫注,但仍然很敏銳地察覺到老僕偷窺的目光。
陳宮的目光平靜極了,「劉備。」
「天子困於雒陽,四面無援,綉雖孤窮於此,亦日夜懸心,只恨勢單力微耳!」張綉努力地說道,「使君何不興義兵,醫天下,迎天子?綉願為馬前卒!」
「使君若欲迎天子,可與劉表合力,北上進取宛城,」賈詡說道,「宛城乃南陽門戶,曹操斷然不會放任此城失守。」
劉備伸出手https://www•hetubook.com•com去,握住了張繡的手,用力點了點頭,語氣很是鄭重,「子素之心,正與我同!」
「我見了劉玄德,該怎麼說?」張綉曾經緊張地這樣問過。
迎天子分幾步?
陳群原本見到那些美少年是很生氣的。
劉備不是織席販履之徒嗎?
倒不如說正因為這群西涼老鄉一個個都放棄了用大腦思考問題,才令賈詡無論去哪位將軍帳中,都格外受到器重。
直到有個老僕將一隻眼睛輕輕貼到門縫處,才發現主君正在全神貫注地看一張地圖。
酒宴后的第二天,在劉備的中軍帳里,大家開始研究起了這個問題。
……陸將軍不愧名「廉」字「辭玉」,連裡衣都是補過補丁的!
這名文士昨日混在陽安的官吏中,並不顯眼,自然也沒有什麼人特意去詢問他,但他現下跟著張綉來到劉備的中軍帳,眾人便自然看向了他。
比起當初宛城時曹操的傲慢,這位劉使君也許是城府極深,也許是平易近人,他立刻下馬來到張綉面前,推辭沒有受他的大禮,並十分親切地握著他的手,先是感謝他這樣熱情懇切,再是稱讚他亡叔張濟的勇武名聲。
既然能選,就得早選,晚了沒位置,賈詡這麼說的。
「朝廷想要咱們去救臧洪,」呂布說道,「但我軍若動,袁紹必在白馬設圍。」
在這樣嚴寒的雪地上,士兵們的衣衫上慢慢蒸騰起了白氣。
他的臉上忽然顯現出了一絲絕望。
天下第一的勇將現在可能正在細心地梳理須髯,也可能正在憂心忡忡地清點府庫糧草。
……他每次見她時,都著意打扮過,一言一行生怕被她看作隨性唐突,現在竟然!
靴子踩過積雪的聲音慢慢變得清晰,寒風吹起她的髮絲,吹起她的氅衣,吹得她扶著劍柄的手微微泛紅,這一切也變得清晰起來。
陳群飛快地看了她一和*圖*書眼。
曹操不僅送信回來拒絕了他,而且還在南北兩個方向上增加了兵力,擺明是要把所有的路線都堵死。
「那必是取天子而代之。」張綉果斷地說道。
這位將軍勇武有餘,智計不足,有這種反應並不令他意外。
「使君不必傾全力攻伐曹操。」
有人這樣在下面悄悄地用眼神表達著詫異,上座這位風雅而有氣度的使君當真出身寒微?
張綉麾下的將士們交頭接耳,感覺整個人都輕飄飄地要起來了。
「使君欲迎天子乎?」
轅門處往來的足跡與車轍紛亂,早將積雪碾成了冰一樣堅實的厚厚一層,陳群腳下一滑,眼看著就要倒下去!
因此想要迎天子就必須打敗曹操,這就又變成了一場大戰。
她不需要循規蹈矩,她也不需要在意別人的目光。
呂布愣了一會兒。
「將軍?」
出身寒微有什麼關係?他畢竟姓劉啊。
劉備似乎很意外他問出了這樣的問題,苦笑著搖了搖頭。
呂布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公台,你來了。」
這讓陳宮驚詫極了。
一雙手伸了過來,穩穩地扶住了他。
他還是鬍子拉碴,衣冠不整的模樣,整個人看起來和街邊的醉漢相差不遠,但思路卻已經開始慢慢清晰。
「將軍心思縝密,」他輕聲道,「是在下所不及了。」
「若是不救,」呂布嘆了一口氣,「我等幾無容身之地矣。」
「嗯,」她沒怎麼走腦子地應了一句,「這事說不準,要是袁譚不打青州,我也許就回徐州來領兵。」
……尤其不該今天摔倒!
……於是僕役們還是挨了幾句罵,而後安心散去,各自繼續工作。
劉備吃驚地看了他一眼,原本只待他親切友善的神情中,終於多了一絲興趣。
「將軍便是救了,也一樣沒有容身之地。」
「而後使君便不必為此事懸心了。」
陸懸魚完全猜不到陳群在這一瞬間腦子裡轉過了多少山川河流星辰www•hetubook•com•com日月,反正他被她扶了一把之後,臉色通紅,慌慌張張的,直起身時連忙轉過身去,一面整理衣服,一面嘴裏賠禮道歉。
「只是暫住,暫住,」她擺擺手,「明歲或將對東郡用兵,張孟卓的兵馬實在不堪,我得先將他們練出來,至少有點樣子,能唬住袁紹才好。」
這個想法令陳群感覺臉上滾燙起來,也連忙向她的方向疾行幾步。
周遭一片士兵的喝喝哈哈,因此她是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轉過頭看向他。
溫酒的容器不斷卷著白霧而起,與香爐中的青煙和成了一股濕潤而甜美的氣味,裏面有美酒的甘香,也有名貴香料的馥郁。
「將軍可以問一問劉使君下一步的動向。」
陳群又飛快地看她一眼。
賈詡捧著個杯子,平靜地看他一眼。
僕役們見到主君突然去書房,不免都有些慌張,後悔自己偷懶沒有認真打掃,但現在後悔也沒有用了,只能小心地在外面候著,等主君不知什麼時候突然爆發出來的一聲叱罵。
那雙手上的溫度也透了過來。
她彷彿是天生的將軍,不管是自己的士兵,還是別人的士兵,只要接近她,自然就會信任她,敬服她。
「嗯……」劉備沉吟了一會兒,「而後呢?」
「將軍欲救否?」
「因吏治事趕回下邳一趟,順便將青州這些時日的庶務報與將軍,」他說道,「只是到下邳才知將軍已去了小沛。」
張綉一面寒暄,一面始終不安地打量著這位名滿天下的劉氏諸侯,直到酒席上,劉備親切地用自己的匕首為他切了一塊肉后,張繡的心漸漸落回了肚子里。
「袁紹在北,曹操在南,我如何能救東郡?」他愕然道,「什麼人能救東郡?」
即使是外人眼中的粗人,呂布也是有書房的,只是他許久未來,書架上的竹簡不免就粘上了一點灰塵。
「張將軍如何得知?」
而經過這一年的時光,那具軀殼漸漸活過來了和-圖-書
她目光所及的地方,士兵們的神情變得肅然,揮舞刀牌的動作也變得一絲不苟。
他的目光裡帶了她看不明白的什麼東西,那樣憂慮而愧疚地看著她。
陳群下了車,並沒有立刻走進營里,而是站在轅門處遠遠地看著她。
上座處的這位宗室穿著蜀錦製成的衣袍,金線蔓延在上面,連枝宮燈的燭光一閃一閃,衣袍上的花紋也跟著一閃一閃,與腰間玉帶所折射的溫潤光輝也和在了一起。
……他已經很久沒有摔倒過了。
陳宮走進來,坐在了呂布身邊,伸手拿過燈盞也跟著看起了那張地圖。他是兗州本地人,對地勢熟悉程度卻不如呂布。
她站在張邈的軍營中,看著這個忽然顯得很悲傷的青年文官,一時間愣住了。
「明歲若興兵事,將軍也將臨陣嗎?」
「天下第一的勇將就在使君麾下,使君還有何事值得懸心?」
劉備看了一眼帳中面露迷惑的眾人,又看了一眼這位衣著樸素的中年文士,「為何?」
去歲結束那場從南至北的大戰時,她瘦了一大圈,神色憔悴極了,也疲倦極了,像一具已經不再呼吸的軀殼,僅靠無與倫比的強大精神驅使著這具軀殼,繼續行走在人間,繼續完成她的事業。
「沒什麼需要賠不是的,」她笑道,「其實張公原本想要清掃掉營中的雪,是我不許,我說雪天打仗可不能提前把戰場上的雪都掃掉。」
按照文和先生的說法,曹操已露疲態,劉表坐保江漢,無四方之志,久居必為所誤,在這方寸之間,他還能選擇的就只有劉備了。
她的肌膚重新泛起了紅潤的光澤,她的神情恢復了生機與鮮活。她頭上只系了一條褪色的頭帶,身上裹著一件半舊的氅衣,容貌毫不出奇,但只是那樣行走在雪地里,就讓陳群忽然心中升起了一股自慚形穢。
「朝廷想救的,不是臧洪一人,而是東郡。」陳宮說道,「朝廷想要的,不是臧洪一人,而是東郡m.hetubook.com.com十幾萬生民。」
呂布一愣,轉頭看向他,「為何?」
「將軍這是在看什麼?」陳宮明知故問了一句。
賈詡拿起杯子,不動聲色地看了張綉一眼,後者咽了一口口水,重新將目光聚集在劉備身上。
但此時他發現自己竟然一點氣也沒有了。
劉備此時並不在東郡附近,而是帶著他的謀士和武將,以及他的兵馬一同來到了陽安,並且在城外三十里處,就見到了等在雪地里的張綉。
直到華燈初上,陳宮來到府上時,呂布還是沒有出來。
「待巡過豫州,使君欲何往?」
「朝廷為何要救臧洪?」
而劉備這邊的謀士們互相看一眼,默不作聲。
她出來迎他了,她那樣忙,竟然還特意出來迎他。
但過去許久,屋子裡一絲聲音也沒有。
「將軍征戰勞苦,」他說道,「在下無用,不能襄助將軍。」
……或者說整個西涼都多得是這種靠兩膀子力氣討飯吃的人,從大到小,從高到低,董卓算是其中頗有才略之人,因此混到了太師的位置,其餘李傕郭汜、韓遂馬騰,都一樣的目光短淺,因而張綉也不至於令他格外失望。
陳群沒吭聲。
這一切不因她的出身,她的容貌,她的衣衫,而只因她這個人。
他手裡拿著一盞燈,照在那張羊皮地圖上,許久都不曾移動過分毫,因而陳宮推門而進時,一眼便望到他看的是東郡。
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寂寥,甚至是憂傷,席間時時注意他的動向的人也跟著安靜下來。
這位平時經常散發冷氣的紀律委員可能是在雪地里凍得狠了,小臉發白,但沒有再散發什麼冷氣。
當士兵們整齊劃一地發出戰吼時,大地都跟著微微顫抖起來!
但賈詡所說這一位,正在小沛的校場上巡視著操練的士兵。
但比起這些,他忽然發現自己離那件氅衣太近了,近到不僅能看清氅衣的每一個細節,氅衣里的直裾每一個細節,甚至直裾里的裡衣邊緣,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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