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開看看，裏面裝了一堆小東西。
現在她不是紀亭侯了，而是琅槐鄉侯，食邑翻一倍，變成六百戶。
「自然是不同的。」阿兄只簡短地說了這一句。
工匠眼淚汪汪。
「我是鍾仲常公之使！」那人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起來，「有急報送與陸將軍！將軍！將軍！劉使君危矣！」
爐火很旺。
小先生看看他們，又搓了搓手。
……這兩份禮物雖然很好，但怎麼都不像年貨。
……他為什麼就沒有直接問出來「那條絛子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非要拐彎抹角一下？
那是一條絛子，鵝黃與杏色交織，並不艷麗，但透著暖融融的氣息，對膚色淺淡的女郎來說還挺百搭，什麼衣裙都適合。
「辭玉去市廛了？」他問。
她大喜，「總是文遠有心！明日歲除，咱們大家一起吃便是！」
當陸廉從內室衝出來時，外面的幾個人立刻將眼睛別開了一瞬。
「諸位辛苦……」
所有的工匠都睜大眼睛，馬上就要歡呼起來！
他的眉毛舒展開，又皺起來，總而言之是一個很尷尬的神情。
忽然有馬蹄聲由遠及近地傳來，一路還帶上了士兵的大聲呵斥！
儘管他弟弟跑來找過他，還抓著他的衣角搖了搖，然後又趕緊將手撒開了。
工匠們互相看看，眼睛里都冒出了濃烈的掙扎。
小先生嘆了一口氣，看向工官，「歲除將至，讓大家回家吧。」
信使笑眯眯地上前一步，將手中ｈtｔｐs://ｗww•hｅｔｕｂoｏｋ•ｃom.cｏm的匣子遞給一旁相貌俊美的少年侍從，又轉交到她手裡。
……也不是他自己想知道小一和小五都擅長些什麼，這都是他麾下那群不打仗時就顯得很閑的士兵打聽的。
當張遼帶著一副怪神情在那裡，小一和小五互相使眼色，想笑又不敢笑時，縣府外的行人熙熙攘攘地走過，也在忙著研究哪裡能買到一條新絛子，又或者是兩斤肉。
「小陸將軍再等幾天不成嗎？小人就想回家過個年。」工匠們還是不同意。
詔書下面還有一份詔書，這個比上一個還厲害些，是封她為冀州刺史，祿米不算很高，但侮辱性極強。
下面還有個小布袋，看著頗樸素，和裝印綬的那種雲紋描金黑里透紅的匣子很不一樣，但她又一次燃起了希望！
她的眼神忽然變了，張遼的眼神也變了。
家裡燉好了肉湯，當然還有桃湯，有椒柏酒，有五辛盤，殷實些的人家還有新衣服新襪子。
……但最後一句他還是聽到了。
於是小一和小五都移開了目光，只剩那個風塵僕僕站在階下的信使。
總而言之，張遼脫了鞋子，走上台階時，稍微有點同手同腳。他很快糾正了過來，於是走進正室時，完全顯得與平時一樣的輕鬆自然。
通紅的爐火沒日沒夜的燃著，照亮了劇城的小半個冬夜；叮叮噹噹的聲音永無休止，連最後一窩在附近定居的黃鼠狼ｍ.hetuｂoｏk.ｃom.ｃｏｍ都不堪忍受地搬家了；滾滾煙塵將每一個進出鐵官的人臉上都塗層極其辛苦的顏色，讓人一見就心生憐憫。
「還有主公為將軍準備的節禮！」
陸懸魚從浴桶里爬出來了。
洗澡是一個洗前需要下定決心，洗上之後就只有快樂的事情。
阿兄應當為他解惑，但他並未這麼做。
那就是一千錢！
……他確實派人去買羊了，但買沒買到還不知道啊！
案几上放了一堆東西，這個且不論，小一捧了一面銅鏡，她正對著銅鏡在那裡比比劃划。
「怎麼了？」她問。
但現在她臉色很紅潤地跑出來時，大家忽然將那些忽略掉的東西又從腦海里撿回來了。
放在最上面的，最體面的節禮是一份天子詔書，和之前那封差不多，區別在於最近袁譚快要兵臨城下，朝廷也不派楊修再跑這一趟，而是派來了這麼一個小文官……咳，總之，給她加了一級爵位。
小豆丁揚起臉，「有什麼要緊事嗎？阿兄監造的那些兵器，早一天晚一天到，有什麼不同嗎？」
劉備的信使到了。
「反正趕不回去了，」她說，「留下來過個年吧。」
諸葛亮自然也沒回家過年。
「嗯，嗯，」張遼支支吾吾了一下，像是忽然注意到什麼似的，指了指她衣襟上的絛子，「這個是……？」
這位小先生雖然年紀輕，但很有手腕，平時待工匠們很和氣，但誰要是犯錯了，罰起來也不含糊，再加和_圖_書上他在鑄造這項上還頗有些高明見解，再資深的老鐵匠也要心悅誠服，因而大家見他出來了，倒還很給面子地不嚷嚷了。
陸懸魚撓撓頭，又繼續在盒子里扒拉，看看能不能再翻出點希望來。
哪怕是田間的農夫，這個日子總也該回家歇歇。
最後工官們的上司走出來了，那是個長得很英俊的青年，個頭很高，看起來和顏悅色，就是掛著倆黑眼圈，臉上還浮著一層模模糊糊的灰。
拿了這份印綬，她現在和袁紹平級了。
她認真想了一會兒琅槐在哪，似乎在千乘附近，不太起眼，挺平靜的一個小地方。
當張遼檢查完營中騎兵和戰馬的狀態，又細心地給自己收拾乾淨，整整衣冠，再不經意地溜達到縣府來時，他發現陸懸魚的狀態很不正常。
「不曾呀，」她轉過頭看向他，絛子還在衣襟上明晃晃掛著，「文遠怎麼忽然這樣問？」
張遼不自覺地快走了幾步，她手裡拿著的東西也清晰地顯現出來。
「小陸將軍要的再急，那也得過年啊！」工匠們這麼抗議。
就是那種皮膚既不紅潤也不蒼白，五官既不鮮明也不模糊，你知道她是個女郎，但你看向她時就是想不起來這件事……當然，她看起來無論如何也不像男人，只能說她身上一些別的特質過於鮮明。比如她用腳蹭著地走路時顯得憊懶，像個蹲牆根曬太陽的小市民，拔劍立於風中時又是個頂尖的遊俠，站在大纛下時還是個絕www.hetubook.com.com對的將軍，於是令你不由自主將她眼睫毛長短，鼻樑是否挺翹這些東西給忽略掉了。
她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起怎麼從劉備手裡要到的這條絛子，張遼很認真地聽，但因為精神忽然放鬆下來，所以認真聽也沒全部聽進去。
……他剛剛到底是為什麼撒謊的？
……但其中還有可憐蟲，明明是為了與妻兒團聚才放棄了加班費的，結果夫人一聽自家夫君放棄了什麼，立刻毫不猶豫地又將他送回來了。
大家雖然不嚷了，想回家過年的心還是很堅定的。
尤其以前洗澡的程序很繁瑣，很不容易，她需要自己挑水燒水自己刷木桶自己負責摻冷熱水等等等，洗過之後自然也是自己收拾，而現在她想洗澡只要吩咐一句，前後所有瑣事都消失了。
眼前的女郎立刻將絛子摘下，翻來覆去地開始比劃，「前些日子我見主公打給阿曉，我就也跟著要了一條……」
一緡錢！
張遼忽然就僵在那裡。
灰頭土臉的阿兄很想伸手去摸摸自己幼弟的頭，但還是將手收回來了。
「阿兄有事要做，」他很和藹地說，「顧不得這些。」
這位女將軍平時的外貌很穩定。
工匠們撇得很誇張的嘴稍微往回收收。
諸葛均很困惑地看著他哥哥，「阿兄，你怎麼連衣冠整齊，面容楚楚都不顧了。」
百姓們點燃早已準備好的竹子，整座劇城到處都是一片爆竹聲，噼噼剝剝的，像是伸出許多隻無形的小手，將那看不見摸不著的年ｈｔtｐs://ｍ•ｈｅｔｕbｏｏｋ.cｏm•com獸往外趕，將那些還在外面奔波的人往家拉。
……沒看到太史慈，也沒看到軍中哪個年輕兒郎，但小一和小五不擅長這個，他還是知道的。
「再辛苦幾天，」工官們又勸說道，「辛苦幾天就能交貨了。」
除了詔書之外還有印綬，她翻來覆去看看，收下了。
過年了。
「不過，」小先生又說，「要是有人願意留下，每人發一緡錢。」
……除了鐵官。
所有人都要在前一天燒桶熱水，給自己渾身上下洗洗乾淨，再來迎接這神聖又幸福的一天的。
「這是小陸將軍要的東西，」工官們這麼說，「她要的急。」
「聽聞將軍白馬一役，大破淳于瓊六萬兵馬，將軍自歲首援護濮陽至今，連戰連勝，為大漢立下汗馬功勞，從此河北諸將再不敢正視將軍！」信使大聲嚷嚷，「主公喜得睡不著咧！」
當他們匆匆走下台階時，信使剛剛來到門外。
「正好我想去巡城，」陸懸魚說道，「咱們現在去取了你的羊回來吧？」
「我剛剛去過一趟市廛，」他硬著頭皮道，「見到那邊趕來一批肥羊，其中有我們并州那種……烤著吃很美味，我特意替你留了一頭！」
他們當中必定有人留下，但也必定有人回家。
這位頭髮還沒有完全擦乾的女將軍長吁了一口氣。
這些略顯專業的想法是不可能出現在張遼腦海里的。他看到那條絛子時，只是忽然有些緊張，立刻又向周圍看看。
她慢條斯理地穿衣服時，外面傳來了說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