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轉開頭,看向下首處這幾十個士人。
……肯定是獅子大開口啊!哪怕不要錢不要糧,怎麼不得要你親自過來讓人家打一頓出出氣,哪怕不動手呢,給你出點各種花樣,比如讓你寫個道歉信再蓋了章,然後復刻個一百二十份走到哪貼到哪,那也不僅僅是社死的事兒,那是人設崩塌!以後再向士族要錢要糧,誰搭理你呀!
柘城原本人煙稀少,此時見了外面這陰沉的天,任誰也不會覺得太陽下山前風雪會停。
「將軍,將軍百戰不殆,品行高潔,今又受賜琅槐鄉侯,兼領冀州刺史,天下不知多少人慾為將軍效力,偏偏將軍曾施恩于嘉,論及此情,嘉……」他飛速地瞟了她一眼,又似乎趕緊將目光移開了。
見那個小軍官喝得很香甜,有其他的兵卒也咋咋呼呼地走過來了。
既給他送糧,也給陸廉送糧的人避開了他的目光,從始至終不曾給陸廉好臉色的人則露出了興奮的神色。
「他說得倒也沒錯,」太史慈說道,「曹操只有五千余兵力,如何能擊敗我們?」
甚至連家中婦人也叮囑了幾句兒女,又為翁姑做了些簡陋的飯食之後,就跟著丈夫出來了。
「我家中尚有幾囷米,願取一囷,來獻曹公!」
陸懸魚趕緊揮揮手。
曹操總是與她拉開個十里二十里的距離,只要她一掉頭,他就撒腿開跑,追起來極度浪費時間,令人懷疑這就是曹操的真實目的。
於是帳篷里又飄起了熱騰騰的酸味兒。
……但郭嘉似乎不滿意,就在她從案幾下將匣子搬出來,正準備往身上披時,帳簾又掀開https://m.hetubook.com•com了。
……她忽然渾身惡寒。
「就算他當真勝了一場,必定也要損兵折將,何必如此?」張遼停了停,望向小五,「可有醋?」
那兵卒臉上露出怪相,「愚人!憑他孫三也指使得動我家主君?」
她很遺憾地將胳膊從袖子里抽出來。
他們吃古董羹。
「但以現下情形,曹操若只為拖延將軍行軍,卻是做到了。」
「這個,」她說,「我不用耳朵聽,而是用眼睛看。」
「既非令長之役,那又是誰能勞動諸位呢?」
「請。」
郭嘉聽過之後點點頭,又躬身行了一禮。
以她這種想不出什麼缺德計策,報復也就只有這種程度的人來想,那也是能想出這些路數的,要是換司馬懿來呢?
「曹公高明,」他冷聲道,「自白馬之戰至今,曹公未損一兵一卒,軍中兵馬卻已如此雄壯!」
但除了他們之外,坐在曹操身側的那個年輕人神情就更加冷峻些,他甚至在曹操舉起酒盞,示意大家共飲此杯時連酒杯也沒有拿起來。
「未必交好,只不過欲以作態之辭,令將軍不與他為敵罷了。」
但郭嘉回來明顯不是為了嘲笑她的,他的神情是她從未見過的鄭重。
「今日冀兗許多世家在此,曹公不妨直言!」有人忍不住,高聲嚷了起來,「曹公究竟何時與陸廉決一血戰?」
這樣的天氣等不到什麼人出門買東西,因而市廛上的商賈漸漸收拾起自己的貨物,趕著騾馬,挑著扁擔,愁眉苦臉地回家去聽媳婦罵了。
小軍官睨他一眼,「自然是一www.hetubook.com.com
位真正的貴人,是咱們兗州這許多年來的主君!」
太陽漸漸落山了。
她饒有興緻地盯著他,「猜忌個什麼?」
這樣冷的天氣,確實很適合吃些熱湯,但曹操營中的伙食比陸懸魚這邊還要好。
郭嘉將臉稍微地別開,不去直視她,雙頰似乎因為剛剛飲了兩杯熱酒,還微微發紅,這個神情就怪異極了。
「承君厚意,敢不盡心?明日雪停,諸君看我破陸賊便是!」
有雪花漸漸飄起來了。
他們推著板車,上面裝著爐子與湯鍋和瓦罐,還未冷的湯水在裏面漸漸溢出氤氳白霧,他們就在風雪與白霧裡一路走過土路,最後來到城門前。
比她更過敏的是張遼太史慈,都是一臉的不滿。
說到這裏,高順又分析了一下。
「曹公一片誠摯,確未視將軍為敵。」他說道。
商販立刻低了頭,又打了一碗湯遞過去。
下首處的豪強與諸夏侯曹都變了臉色。
「但將軍亦須小心,」司馬懿冷不丁開口,「若曹操與袁紹又結盟約,當如何?」
當然,送這位使者出門什麼的待遇不要想了,這次能放他體體面面地回去而不是一路滾著出轅門,已經是卞夫人那件罩袍的功勞了。
……這也是她不能追著曹操打的緣故。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的賓客們,甚至連一個眼神也不屑分給審配派來的使者,慷慨激昂,斬釘截鐵,如金石斫斫:
「在下也願以家貲酬報義軍!」
「陸廉光騎兵便有三千之數……」
商賈忙著收錢,婦人忙著給他們舀湯,還很好奇地問一句:
「不愧是審正m•hetubook.com.com南的公子,」他笑道,「忠烈率直,凜凜有不可犯之節,今見公子,何人敢不敬審公耶?」
這樣的風雪夜是很苦的,如果是平常,城牆上值夜的老兵會在賄賂過軍官后偷偷溜走,尋個什麼地方去躲雪,留下來的是那些無錢無功績的新兵。
她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臉又熱又漲,很想拔劍給這貨一劍劈了。
有兵卒中的伍長笑嘻嘻地走了過來。
曹操卻一點也沒有,他的神情看起來自若極了。
高順不言語,但是小五捧著醋進來時,他也要了一勺。
剛剛那種極其可怕的羞澀從郭嘉臉上消失了,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揖禮,扭頭就往外走。
「待雪停時,大軍先行,我領一千騎兵設伏于楊山便是,他若當真與冀州軍合圍攻來,必令他丟盔棄甲,卷旗而逃!」
但這位梟雄臉上卻一點都不為難。
有親兵重新將帳簾放下,帳門口的腳步聲漸漸離去。
高順就比較含蓄,直接就將帘子掀開了。
「將軍,」他忽然說道,「我有一言,未知將軍肯納否?」
鬧哄哄的,似乎將曹操架在火上烤了。
「何敢在曹公面前當此評?」他說道,「在下自鄴城而來,只為曹公一句話罷了!」
「將軍而今兵馬數倍于彼,曹孟德若急切間與將軍決戰,也只有柘城或可一試,但數日間斥候只見冀州軍擁兵于城上,戒備森嚴,不見有兵馬進出,便說袁曹重又結盟,曹操也不肯將自己這幾千兵馬拿來替袁紹衝鋒陷陣。」
他們當中有一部分是曾經出現在陸廉營中的,並且也殷勤地送上了豬羊和美酒,因此在席間就和-圖-書很小心賠笑;還有一部分是從未在陸廉營中出現過的,他們的神情更加高傲,看向曹操的目光中也有一絲審視。
但今日不同,除了冀州兵之外,城中士族還額外派了數百部曲上城牆,這凜然威重的氣勢一下子就起來了,任誰去看,也是一座重城。
「你們倒乖覺。」
雖然氣勢起來了,但吃苦耐勞的勁頭是連冀州老兵都比不過的,因此才有商賈得知消息后動了小心思,將市廛上沒賣盡的湯餅又加了兩瓢水,推過來重新燒得湯滾香濃,專候這些部曲私兵來買。
郭嘉看看風雪呼嘯的帳外,又試探性看看她。
「在下家貧,常自慚能與諸君同席,今日曹公若有心誅賊,在下願將家中百匹良馬奉上!」
「如果這樣說的話,」她假裝沒聞到,「曹操是真心實意與我交好?」
儘管是使者走後商討軍情的嚴肅會議,但她還是讓小二和小五煮了點湯餅端過來,大家一起威儀不肅地邊吃邊聊,吃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帳篷里多來點熱氣,比如司馬懿就不怎麼動竹箸,而是只會頻頻將手放在罐子上取暖。
……郭嘉又回來了,就在她剛穿了一隻袖子時。
「于外人處褒貶主君,非臣之道,」郭嘉將手收進袖子里,一臉誠懇,「但曹公心性多疑,諸位也有所耳聞,前番受袁紹調令后,帳下文武十不存一,逃得卻利落!曹公意常不平,若嘉今不能速歸,他必有一番猜忌。」
所以順著考慮完,反向又推演了一遍,她也都想不出有什麼紕漏。
「伯遜說的很有道理。」她表示贊同。
這樣的恭維話並未令這位年輕的使者飄飄然,他和_圖_書的目光反而更嚴肅了。
曹操環視了一圈,仍然不動聲色。
曹操留曹植在營中,是為了安撫她嗎?
現在來梳理一下整件事。
「小人聽說令長有差遣,竟驚動了貴人府上,」那個商販很乖巧地說道,「因此特來盡一份心。」
郭嘉雖然凍得哆哆嗦嗦的,但還堅持著要趕回去,不在營中過夜。
大家在議論,張遼在繼續吃。
「若當真如此,他何必將質子留在將軍營中,又何必那般恭謙地送衣物來與將軍?」
「你們覺不覺得剛剛郭嘉很古怪?」她舀了一勺湯喝了,整個人也放鬆了些,「他來這裏不是一直在說這件事嗎?」
幾個人聊了起來,她不吭聲,唏哩呼嚕地將滋味並不算濃厚的湯餅全部打掃乾淨,放下碗后,打了個嗝。
有靈巧的僕役將一盤盤菜肴與切成薄片的鮮肉倒進銅質的小鍋中,發出了一聲接一聲的咕咚,引得人垂涎欲滴。
但也有幾個小販進了家門后,匆匆忙忙地又出來了。
怕不是就要精心策劃一場行動,保准斬下曹孟德狗頭了!要是斬不了,也知道你兒子在你心裏位置這麼重,那也可以斬了你兒子!
吃完了,一抹嘴將碗放下了。
她可以反向推理一下,如果她是曹操,對面敵軍那位統帥和他交情是十幾年前幫忙救下幾頭豬,似乎還不錯,但仇怨就海了去了,比如在劉備奉朝令毆打袁術時偷襲,比如派郭嘉四處寫信鼓動周邊諸侯敵對他們,尤其對面統帥有道德潔癖,而他在徐州還殺出過一個「泗水為之不流」。
在這樣的前提下,如果她跑去態度誠懇地請求對方主帥交還自己兒子,會發生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