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堪輿圖
第二百四十章 最終之戰(二)

主公神色有點古怪地看看她。
他們倉惶地跑到中軍陣前,沒有得到安慰,更沒有得到道歉,他們被當做誘餌的事有些老兵猜到了,但當他們剛想指天罵地,發泄怒火時,軍法官已經來到中軍陣前。
她當然也不知道曹操在一把火燒烏巢之前,也已經和袁紹互扯頭花到糧盡,甚至無以為繼的地步,但凡他有路可走,未必會冒險走這一步。
——看看那戰場,那是她的功績,她的明證啊!
陸懸魚抱著飯碗在那裡發獃,主公看了也不吭聲,很是同情地將自己沒動過筷子的一碟肉端起,放在她的面前。
這個面容俊美的青年謀士忽然開口了,不是向袁紹或傳令官,而是身旁的親隨。
糧食要節約,軍用物資也必須節約,比如黃昏時敵軍都撤退了,這邊還要射一波箭雨,回去后就受到了軍需官委婉的批評。
目前戰損率一比二,暫時她領先。
有鳴金,有殿後,士兵們一步步後退時先持刀,防止對面哪個殺紅眼的撲上來,臨走還捅自己一刀。而後雙方陣營里都會傳出陣陣弓弦絞緊的聲音。
張遼聽了就很高興,伸手拽住了一旁牽過來的坐騎,候著她上馬,再一同回營。
「換幾個雄壯些的鼓手。」
「是!」
這道理就是……三歲稚童也聽過「官渡之戰」,知道曹勝袁敗,但這仗具體是怎麼打的,她就不知道了。
「誰也不夠,」她笑道,「你們誰也沒將袁紹的馬鎧兵引出來。」
「前一張,前一張,」他說,「我再看看。」
「挺和圖書棘手的,」她坦誠地說道,「我知道他一定會敗,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敗的。」
「我看等這一仗打完,咱們就可以向朝廷上表了!」
「主公!主公!大將軍雖清素節約,也該犒賞三軍,提振士氣!」
「不愧是大將軍啊!」有人興奮極了,聲音都提高了些,「這一仗打得袁紹丟盔棄甲,我軍亦收穫頗豐!」
「我們那一隊只剩我一個了!其他人都戰死了呀!」
這沒頭沒腦的話給劉備逗笑了。
民夫一腳踩下去,再艱難地將腳從這鋪滿屍體的荒野里拔|出|來,他的鞋子質量一定得過硬,否則他可能不得不再一次彎腰,從那堆分不出敵我,看不清部位的血肉中拽出自己的草鞋。
張遼騎馬過來了。
鼓聲雄渾浩蕩,帶著泰山壓頂的氣勢,向戰場滾滾而來。
「以大將軍之高明,豈容袁逆逃回冀州!咱們必定要——」
他未戴頭盔,以一頂束髻冠束髮,冠上白玉蟬輕薄得幾乎透明,在陽光下泛著皎潔清麗的微光。
這場大戰中,交戰雙方互有仇怨的,本來就少之又少啊。
西邊是打得稀爛的豫州與京畿,百姓能自給自足不找他們討飯就是好樣的;
有星星點點的光亮自荒野而起。
但那又怎麼樣呢?
「我們便沒有父母妻兒嗎!」
箭矢這東西,那也是一支支打出來的,都用完了,弓兵怎麼辦?你還能憑空變出十萬支箭嗎?
一戶三代同堂的人家一般是五到十口人,其中三到五個壯年男子。
「若m.hetubook.com.com有援手,我們說什麼也不會逃的!」
陸懸魚不好賭,於是也陷入了和袁紹對著放血的困境中。
陸懸魚聽著耳邊忽遠忽近的嘈雜,目光卻始終在那片戰場上。
她迅速將目光收回。
太陽從初升漸漸至高天,又慢慢下沉了。
冀州人的前軍像潮水一樣退去。
前軍潰敗,中軍便是最前線,尋常站在陣型後方觀察每個人表現的軍法官竟然跑得這樣快,這樣靠前,這幾乎已經說明了一切。
司馬懿一邊看,一邊吃,一邊讓僕人為他翻頁。
因此有些戰役後人看是驚艷,但對當事人來說,可能跟賭命差不多。
犒賞三軍是不可能犒賞的。
「今日與袁紹交手,大將軍有何臧否?」
她忽然想起那個漂漂亮亮的壞筍。
初時只有一兩點,漸漸越來越多,像冬夜裡漫天星辰墜落搖曳。
那個位置上沒有人。
這甚至不是一場真正的決戰,只是雙方統帥之間的一次較量,一次試探。
她微微笑著,輕夾了一下馬腹,馬兒便跑了起來。
有執旗兵在前,於是她的大纛,還有那寫滿了官職與爵位的旗幟都在夜色中輕輕飄了起來。
「大將軍適才走神了,」端湯給她的小五小聲說道,「小先生去鉤鐮營看士兵訓練了。」
——什麼人敢對她不敬呢?
那些出身高貴的,年輕俊美的,聰明博學的,忠心耿耿的人,都在時刻注意著她的神情與舉動。
「咱們總有機會逮住痛打他一頓,」她說道,「先回營復盤,再作計較。」
於是和圖書再也沒人注意到那些受罰士兵的命運了。
哪怕她知道的更詳細些,其實也是沒用的。
沒有許攸,她就不知道袁紹在哪裡屯糧,也沒辦法打著許攸的旗號悄悄接近屯糧地而不被士兵警覺。
既不知如何擊破他,卻知道他必敗無疑,這是什麼道理?
雖然軍糧要計算著吃,但今天算打了個勝仗,士兵們還是有肉湯喝的。
南邊的劉表劉勛被袁紹散布出去的流言說動了,有糧草,但是不願意頂著袁紹的壓力冒死往這裏送。
戰場上扔了大概一萬余具屍體,冀州人多一些,六七千,青州和徐州人少一些,三四千。
「我不服!死也不服!你們高高在上,用了什麼狗屁計謀,倒要我們當誘餌去死!」
他的頭顱圓滾滾的,在地上滾了滾,眼睛卻還圓睜著,像是驚訝,又像是怒極。
因為並不會有一個許攸和她是發小,會在大戰時突然跑來投奔她。
冀州軍終於緩慢後退,讓出這片戰場,並帶走了一些離他們比較近的傷員,順便給那些不屬於他們的傷員補個刀。
但真以給這幾萬大軍放干血為代價將袁紹趕回河北,她也沒臉再見江東父老了。
司馬懿吃的依舊比別人好些,他也沒去中軍帳,而是在自己的帳篷里一邊看戰場上搜集來的信息,一邊拆解一隻肥肥嫩嫩的烤鵪鶉。
一大群人簇擁著她一個。
五里為一鄉,一鄉可以出六百個壯丁。
這位青年將軍聽了,就有點羞愧地低下頭,要是兩隻耳朵更靈活些,估計也一起耷拉下去了。
她上了馬m.hetubook.com•com,周圍的令官旗官親兵,還有謀士和其他中軍營的人,都跟著一起翻身上了馬。
「那些青徐賊子明明不比我們人多!為什麼他們都將中軍壓上了,我們卻沒有!」
那只是一支支燃燒的火把,代替了那些將要遠行的鬼魂行走在沒有生機的荒原上。
五戶為鄰,五鄰為里,也就是說,一里可以出一百個壯丁。
「將軍?」
他們要清點人數,還要挨個檢查逃跑時是否丟掉了自己的武器和鎧甲,如果丟掉,就要按照軍法挨個打上幾十軍棍,而丟旗的旗兵更有殺頭的危險。
東邊是主公的大本營,被袁紹重兵隔絕開了;
打仗時並不是只有主帥自己的旗幟上有姓,下面那些大營的武將與校尉各自也有旗幟,方便主帥一個個按圖索驥。
吃著吃著,忽然覺得不對。
「就這個!」司馬懿快樂地揮舞了一下手裡的鵪鶉腿,「可算又落我手中了!」
當然,這位武將是一點錯沒犯過,一點仇也沒與他結過的。
正一邊吃飯一邊挨訓的陸懸魚聽了這話,兩隻眼睛下意識地奔著諸葛亮的位置就去了。
他們來時如海潮,退去時也一樣的壯觀。
和袁紹打過仗后的戰場是很不容易清掃的,因為在這裏,「人」忽然不再是「人」了,「屍體」也就不再是「屍體」,而變成了極其尋常的某種資源。
「我觀袁紹今日用兵,與往日大有不同,」張遼說道,「必有高明之士為他出謀劃策,才這般謹慎。」
幾波箭雨過後,雙方後退到了三百步外,前軍還要繼續保持和_圖_書警惕,後面已經可以出來些民夫,由士兵帶著,簡單打掃一下戰場。
路上的士兵聽到馬蹄聲,看到這隊威風凜凜的人馬,都立刻恭敬地讓出道路,屏氣凝神地等待大將軍經過。
荀諶微微轉過頭,向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臉上有幾道擦傷,並不嚴重,他自己也不在意,「今日我與子龍將軍各自為戰,誰的軍功更高一籌?」
距離拉開,又到了弓手幹活的時候,這波退可以阻斷對面假意撤退,突然衝上來的企圖,進也不虧,屬於不射白不射的範疇。
但軍官們不會說出口,老兵也就只能憤憤地吐出一口帶血的沫子,跟著自己的隊率穿過千人小陣中間的縫隙,向後軍而去。
她臉色一變,「小先生呢?!」
僕人趕緊為他將上一張紙放下,上面寫著冀州軍側翼某個營上掛著「牽」字旗。
自己這邊是這樣,對面也一樣。袁紹的十萬大軍自然不是他自己統領的,下面也有許多武將統領自己這一營的兵馬,他也要將那些中級軍官一個個對上號,從中抽取一位幸運對象進行重點研究。
於是大家必須過得節約一點,再節約一點。
她趕緊安慰他,「我在同你說笑。」
……被主公這麼稱呼,就怪怪的。
「若袁紹再這樣往複攻來幾次,怕不是要卷旗而逃了!」
有謾罵與咆哮自後方傳來。
他們在官吏的招募或是征役下,離開故鄉,走過成百上千里,來到這片陌生的土地上,與陌生的人打了這一仗。
軍法官利落地拔刀出鞘,一刀砍斷了那個罵得最大聲的士兵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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