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堪輿圖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最終之戰(十三)

土台上變得前所未有的混亂。
「什麼事?」
「袁紹」這個名字,不同人會下不同的定義。
小兵不明白,獃獃地看。
軍陣這樣密集混亂的地方,用無法跑起來的重騎兵去撞死輕騎兵嗎?
「子經,你出來!」那人高喊道,「咱們敘敘舊!」
袁紹收回上一擊的時間很長,他穩穩地將槊頭扎進地上,喘了一口氣才重新將它拔出。
沒人提前替主公暖過槊桿,因此交到他手中時,彷彿他握的不是一桿槊,而是一塊冰。
張遼馬上就到了。
有騎兵滿頭大汗地轉過身,一馬槊戳下去!
他只能跳下馬,將他踹翻到一旁。
汝南袁氏是高門望族,有那麼多嫡出的庶出的子嗣,出自貴女嫡妻之腹的,才稱得上一聲郎君,他這樣的,在外時人人還算客氣,歸家時面對的不是畢恭畢敬行禮的弟弟,而是「奴婢子」的羞辱。
隨著他如咆哮般的聲音一起響起的,是退兵的金鉦。
他們甚至沒有得到撤兵的命令,是青州兵趕了過來,用刀劍讓他們頓悟的。
——大將軍又立蓋世戰功!從此別說什麼韓白衛霍,姜子牙亦不能比!
那柄長槊很冷。
「蹋頓便是輕敵無備,才被張遼害了啊!」
袁本初么,不過是借了四世三公的出身,難道他自己還真有什麼本事嗎?
樓上的主公伸手摸摸那根釘在柱上,尾羽仍然微微顫抖的箭。
牽招在那裡想了片刻。
守著城牆的小軍官認為這是個值得通報的消息,小兵得了令一路跑下城牆時,牽將軍正在和人對峙。
www.hetubook•com.com在其他謀士還猶豫著,不知到底該如何是好時,一旁的荀諶從士兵手裡奪過短弩。
鄉里打赤腳的田舍翁與人鬥毆時,也不會用牙齒啊!
片刻之後,他有許多事要安排下去。
牽將軍在牆下,那人在樓上;
當那位武將一夾馬腹,戰馬沖向土台的時候,袁紹終於刺出了他的長槊!
先是一個點,很快延伸到線,再然後擴展到面,最後終於鋪天蓋地,不可挽回。
後來這些東西漸漸混雜在一起,在他得到河北四州后,就變成了一個含糊且鄙薄的評價:
他必須有智謀勇氣,有決心膽量……他必須時刻準備著面對那些「真正」的郎君不必面對的挑戰!他敢說袁術到死也不曾如他一般,親臨刀兵!
「主公啊!主公!」
張遼騎在馬上,被狠狠格擋這一下后,身體不由晃了晃,立刻又坐穩了。
「護住主公!」有人高聲疾呼,「後撤!後撤!」
「整隊出城!」
……但這地方怎麼能敘舊呢?
如果高順在這裏,會一個個指認出他們曾在繁陽城行了何等可笑之事。
大將軍有親戚嗎?!有考慮結親的親戚嗎?!
袁紹沒有在意順著雙手漸漸向上的寒意,他拎在手中,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前方。
而其他人則在踮腳抻脖地看,探頭探腦地聽,手裡緊緊攥著一把汗,連武器也變得滑不溜手。
他們攻破城門,一路殺到這裏,死了多少人?
偏軍經歷了一夜不成樣子的廝殺——那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屠殺,他和_圖_書們幾乎就要徹底攻破這座空營,並且燒了所有的輜重,讓陸廉的士兵無家可歸。
願為大將軍馬前卒!願為大將軍效死力!
張遼一擊不中,招呼騎兵上前準備圍住土台時,袁紹的護衛已經湧上來了。
時間似乎停滯住了。
忽然有人罵了他一句,「你再往前一步,便要被射成篩子!」
「咱們派出去的兵馬,」她問道,「每一支都回來了嗎?」
比如說重新接管城門,清點兵馬損失,派人報之辭玉,組織流民滅火,清理瓦礫,救治傷員。
身邊的謀士認為他有點優柔寡斷;
怎麼能想象出來呢?
有人遞上一張弓,他彎弓搭箭,突然起身!
他的手很穩,幾乎沒怎麼瞄準,那支弩矢就飛了出去。
辭玉現在或許也是如此?
大將軍結婚嗎?!大將軍不結婚的話收義子嗎!我有個兒子聰明俊秀,今年剛滿十六歲,大將軍考慮一下嗎!
如果高順這麼說,張遼會告訴他——那是因為主公性命無虞啊。
……這多可笑啊。
城南與城北兩座門相隔不遠,士兵站在城牆上,想看到遠處冀州軍退兵是看不到的。
大將軍!光耀千古的大將軍!
他的馬是不能停的,衝到面前刺了這一槊,收回來便準備在戰馬掉頭時,再刺出第二槊!
土台上這一幕落在了所有人眼裡。
士兵們開始了爭先恐後的奔逃。
整座城池都在熊熊燃燒。
所以他必須事事做到最好。
他們在結陣,在射箭,在反擊,甚至還有人在嚷嚷將馬鎧兵牽出來——
箭如流https://www.hetubook.com.com星!
「袁逆已死!」這支突騎的傳令官用非常標準的北方話大聲疾呼,「大捷!大捷!」
當他攻破城門后,第一時間就派自己的士兵佔領了城牆。
張遼下意識躲了一下,那一箭並未射中,但第二槊也刺偏了。
戰場開始坍塌。
他們穿著比太陽還耀眼的鎧甲,卻比村落里的稚童更加怯懦。
如果青州人的追擊不是那麼孱弱無力,他們當中絕大部分或許是無法歸營的。
「弓來!」
「撤軍!」
牽招也是如此,但他更敏銳些。
騎兵撞開長牌,踩翻親衛,將塵沙捲起,揚在土台上時,那個人的身影已經近得能夠看清面容了。
守軍城門陷落後,就這麼打起了巷戰,又死了多少人?
他們互相踐踏,彼此推搡,拚命要跑過自己的同袍,好像只要晚一瞬,陸廉的長劍就要自后而來,捅穿他的胸膛。
牽招忽然轉過頭來,臉上看不清什麼表情。
「陸廉分兵回援大營!」
牽將軍在坊外,那人在坊內;
他必須強大!
整條街上,到處都是屍體,到處都是鮮血,到處都是火燒過的痕迹,又或者尚未熄滅。
陸懸魚身邊真有這樣喋喋不休的聲音,抑揚頓挫,高低不同。
「主公!主公!」
直到她停下馬,轉身看向他們:
但他們能看到陸廉分兵,派人援救大營。
難得在戰場上重見故友,劉備想,心緒激蕩,感慨一下也是正常的。
任「濮陽令」時,百姓們覺得他為人清正;
但他此時仍然發了一會兒呆。
他當然是有本事的。和-圖-書
當他們滾落在泥土裡,一張張年輕俊秀的臉上沾滿泥土與鮮血時,他們仍然能夠抓起手邊的武器,狠狠劈在馬腿上!
若今日一如繁陽舊事,他如何再統領三軍!如何令河南士庶歸附!
可是騎在馬上的那個并州老兵在他身上扎了幾個血洞之後,還是不能將他從馬前挪開。
他們一個個衝上來,用精美絕倫的鎧甲去抵擋馬槊的鋒銳,而後嘶喊著咆哮著,揮舞著長劍衝上來!
他的敵人,河北四州之主並沒有像所有人想象中那樣揮舞著長槊,給這個不知死活的敵人致命一擊。
可是塔樓上的聲音氣定神閑,嘹亮又渾厚。
她騎馬從東走到西,那些聲音追著她從東走到西。
只有離袁紹最近的人有反應。
來投奔的士人認為他寬仁愛士;
他嚇得一下子精神了,「牙門將李昆,有急報給將軍!」
那是一群很漂亮的年輕郎君。
「撤軍!」
辛評一把揪住了主公的大氅,「此亂命也!」
他們因此忘記了所有需要支援的友軍,比如那支繞開陸廉主力,被派去攻破大營的偏軍。
那些掛在牆上的,翻在溝里的,男女老少,商賈走卒,什麼裝束都有。
那樣嬌嫩的,養尊處優的小郎君,被馬蹄踩斷了腿,在泥里掙扎著,翻爬著,終於揪住一條馬尾,死死攥在手裡,被拖著走也不肯放手!
想象一下。
而袁紹已經被一群人簇擁著塞上了車,片刻之間就跑遠了。
太陽漸漸升到了半空中,但在他們的身後,只有一片黑暗。
當一支騎兵如閃電般撕開中軍,向著大纛而去時,看https://m.hetubook.com•com到這一幕的交戰雙方都會不約而同地停下來——除了那些已在混戰中的士兵,他們不關心周遭發生了什麼,他們看不見,也聽不見,那些東西都與他們無關,他們的戰鬥已經不能停歇,甚至夕陽西下,雙方撤軍時,他們經常要付出血的代價才能成功脫身。
況且這些牲口的皮毛何其之厚?
他們的主公逃了,所以他們也跟著逃了。
可是當他轉過身時,又有一個新的撲了上來!他握著兵刃的手一點也不穩,他的長戟砸在地上,他也沒辦法在電光石火間再撿起來啦!
牽將軍沒露頭,那人也是大半個身子都藏在暗處;
袁紹咬著牙,牙齒里沁出了血沫,「讓開!我誓殺此獠——」
她身邊一定是圍滿了人的,那些曾經猶豫的,憂慮的,不信任的,甚至是準備幸災樂禍的聲音都消失了,共同化為了一種聲音。
解決了這一個,很好!
主公的眼睛里只有那個急速靠近的身影。
不要小覷了這些河北人!
他冷峻地站在那裡,俯視著他的敵人,但那些雖不如荀諶敏銳,卻依舊聰明絕頂的謀士立刻全都明白了。
他不是什麼膂力出眾的蠻勇武將,但就這麼一下,竟然將這個抖擻精神,殺氣騰騰的霸主拽得一個踉蹌。
徒居雒陽時,他不肯趨附宦官,又被中常侍叱罵是「坐作聲價」的小人;
……居然還是個熟人。
那個袁紹的親衛撲上來,用手抱著戰馬的前腿,然後全力以赴地咬了下去!
兩柄長兵狠狠地撞在一起。
終於有人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哭喊著撲倒在袁紹腳下。
「主公啊!」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