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堪輿圖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下一個

主公打架時不用劍,用兩柄小手戟。
漢室傾頹,群雄紛爭,他們有天下無敵的西涼軍,護送天子時公卿們在他們眼裡如草芥一般,他們想殺誰,就殺誰,想怎麼殺,就怎麼殺!
長安是她前半程苦難的一站,卻是他人生榮耀的頂端。
況且一個最簡單的道理——陸廉只有一個人啊!她會累啊!
這個戎馬半生,鬢邊已經生了白髮的西涼漢子忽然釋然了。
然而大將軍問出這句話,又有人多想了。
他們已經是諸侯,並且準備更進一步。
現在大將軍下場了,不是意思意思的舞劍,而是準備和人捉對練練,大家興奮的小耳朵立刻就豎起來了!
「大將軍既有興緻,」忽然有人開口了,「我來試一試。」
喝酒的都不喝了,吃菜的也不吃了,就連努力揮舞勺子乾飯的張遼都把勺子放下了。
她也是朝廷親封的驍騎將軍,先是紀亭侯,後為琅槐鄉侯,今又立此功,足以再進一步,封一個縣侯。
——比如說,他會莫名地嫉妒她。
這位大將軍不打仗時走路磨磨蹭蹭的,但只要她想,總有辦法一步跨到別人身旁,也不知是個什麼本事。
張綉就是在那一瞬刺出了他的劍,當他刺出那一劍時,他心中感到驚異極了,不明白以自己今時的身份地位,是怎麼想到去嫉妒陸廉的。
她一整條街的親鄰都被殺得盡絕,只有三兩個婦孺僥倖逃得性命,她像狗一樣逃出長安,在泥潭裡一和_圖_書步步地艱難跋涉,走得雙腳流血,雙頰枯槁,才走出一條生路!也不過是躲在平原城裡,當一個小小的更夫,為人驅使罷的黔首罷了!
「好,」大將軍很和氣地說,「張公請吧。」
因為所有人都看到主公那個震驚的表情了。
她的劍也不似傳說中的驚雷一般,威猛雄渾,只是在躲閃他的劍時,順便將自己的劍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無論是誰,如果能走到她而今的高度,都會將那些過往忘記的。
……但沒有什麼用。
可是陸廉的劍比他的念頭更快!
但當他起身,準備向這位年輕將軍挑戰時,他忽然察覺到自己看到她時,總有些別的想法。
很合理。
尤其張綉跟著叔父張濟領著西涼軍穿過潼關,奔赴京畿時,叔侄倆是有些野心的。
「嗯,然後你勝了他。」
天下誰也不會覺得他們的地位是持平的。
大將軍那件嶄新的衣服上莫說一道裂口,甚至連一個手印也沒有。
眾目睽睽,所有人都在盯著這君臣倆,想看大將軍辭讓是不可能了,她可能腦子裡就沒有「臣節」這種東西。
言行舉止雖然有點怪誕,但不算十分出格,品德名聲更不用說,因此應該說,只要看到她的臉,不說讓人有如沐春風的感覺,至少也應該平心靜氣。
她甚至沒動一動雙腳,身形像春初最後落下的一片葉子,無聲無息,連一個旋兒也沒有,輕飄飄地落在泥土裡。
——和和圖書陸廉對舞!這個能不能上史書啊?!別說勝過她,要是能在她手下守住片刻,或者萬一今天運氣就到了,能給她那件漂亮的袖子上划個口子,明公在上,肯定也要另眼看待!
大將軍絲毫沒有察覺到大帳里所有人都在敬畏地看著她。
所有人都聽到主公小聲問了一句。
張綉有時會覺得陸廉這人是有點奇怪的。
她的眼睛里沒有鬥志,甚至將劍收回來時,她還客氣地笑一笑。
舞劍這種事,自然要看各人的目的。
——除明公與關將軍外,帳內並無身份適宜之人呀!
「嗯,我聽到了,」主公皺眉瞅她,「然後呢?」
「像個什麼?」
他不曾躲,因為躲不開。
大將軍還是有「臣節」的。
起鬨和喝彩聲都漸漸弱下去了,大帳里又變成了一片寂靜。
項莊舞劍,他自己肯定希望單人舞,但樊噲就不同意。
大家都有點興奮,歲數大的看年輕的,歲數小的看對面,誰也不想第一個出來,偏偏對面的武將們都是一副被箭矢射成篩子的疲憊模樣。
他們將疑惑的目光轉向上首處,明公倒是一拍大腿:
「那行,」大將軍說道,「這帳篷空間門有點小,一個個來吧。」
所有人都把耳朵豎起來了。
——孱弱的朝廷,並且在他脫離朝廷之後,再無建樹。
然後他們在爵位上就持平了。
司馬懿握緊了手中的竹箸,額頭上微微浸出汗滴。
——大將軍欲獨自舞劍,還是www•hetubook•com•com與人對劍?
「下一個。」大將軍說。
「想幾人,就幾人!」
「下一個。」
也算身經百戰的張綉敗了第一陣,接下來誰上都不丟人了!
……比如說前排有個興緻很高的張遼,偏偏一隻胳膊吊在胸前,吃飯都要用勺子的。
所有人都聽到大將軍小聲回了一句。
大將軍正在收劍,聽到他的話還愣了一下。
但這又給了很想刷存在感的賓客們一些信心——黃忠這樣沒名沒姓的老革都行的話,我為什麼不能試試?
他是朝廷親封的建忠將軍,宣威侯。
「我以前和典韋打過,」她忽然變得話多起來,「他就用這個。」
她大概已經將那段過往忘了,張綉想。
有人握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
「大將軍這不像在舞劍。」有人偷偷說。
但現在她突然就不像個人了。
他們屏氣凝神,微微側著頭,餘光盯住大將軍的嘴唇,決定不放過她接下來說的任何話語。
直到主公忽然站起身。
她看到主公在挽袖子,掖曲裾,抖擻精神,準備戰鬥,就湊到他身旁了。
「你離我這麼近做什麼?」
她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佩劍走過來了。她沖他微微點了點頭,臉上看不見什麼表情,只是拔劍向前,擺了一個備戰的姿態。
那人就把嘴閉上了,沒把「像殺豬」三個字說出來。
而後穰城下的一支流矢,將什麼都改變了。
她長得像個人,身材像個人,說話時雖然有點和圖書不像,但總體還算像個人。
「主公,我說我沒輸過。」
「若無叟人背信棄義,」張綉說道,「以你的本事,確實可以守住長安城。」
「我來試試。」劉備說道。
甚至不止是他,在座幾十位賓客中,總有一多半對她是且敬且嫉,且妒且服的。
歲月不曾剝奪她的力量,她看起來仍然年輕有力,不言不笑,氣勢更盛他一頭。
火炭噼啪的聲音,更漏的聲音,香爐里的香料燃燒殆盡,落進香灰中的聲音,帳外士兵們說笑打鬧的聲音,一清二楚。
比起更多是馬上作戰的張綉,老革出身的黃忠戰鬥經驗顯然更豐富些,揮著刀盾打了幾個來回后,才被大將軍一招斃敵。
——既如此,大將軍此言,莫非有何弦外之音?
任何人在那樣的境遇里都會變得瘋狂而充滿幻想,即使他們沒有一塊真正能夠產糧募兵的立足之地,叔父仍然篤定他們只要向南,就能輕而易舉地攻下劉表的荊州。
當然她打仗時還是有機會看到的,跟著她衝到第一線就行,問就是您有那個膽子嗎。
她還站在大帳的中心,不流汗,不喘氣,眼皮都沒有多抬毫釐。
他偶爾會回憶過去,回憶在董公麾下少不知事的日子,回憶策馬走在長安街頭上,公卿百官噤若寒蟬跪于馬前的日子,回憶天子也要看他叔侄臉色,求一口飯吃的日子。
……帳篷里又靜了片刻。
皇室的符策典籍散落在田野的荒草間門,有宮女想要尋回它m•hetubook.com.com們,被兵士一隻手揪住頭髮,拖狗一般拖走,有公卿想要尋回它們,被兵士一刀捅進胸膛里,如宰豬一般放血。
「下一個。」大將軍說。
「我就沒輸過。」她很自然地說道。
很早以前就有人認為,馬戰首推呂布,步戰則推陸廉,陸廉一人一劍守長安,若非叟人開城,不知又將如何!
有人竹箸上夾著的烤肉掉下去了。
「下一個。」大將軍說。
但即使這樣,還是不夠安靜,於是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將呼吸屏住了。
簡雍先生突然非常大聲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兩個人突然離得很近,不出一丈,就給主公嚇了一跳。
那時的陸廉可不如他。
「主公,你勝不了我的,」大將軍也用餘光掃了一眼賓客們,將一隻手捂在嘴邊,小聲地詢問主公,「要我假裝打不過,提前認輸嗎?」
……但這麼想的司馬懿發現自己錯了。
張綉坐在士人這一邊,穿的卻是一身束袖的曲裾,現在將曲裾的前襟挽起,掖在腰帶里,又跺跺腳,鬆鬆腿,整個人的氣勢就更足了。
準備上場碰碰運氣的人驚呆了。
普通士人不太行,但軍中也有沒受傷或者受傷沒那麼嚴重的,比如說黃忠就紅著一張老臉上來,很客氣地沖她行了一禮,想要和她比試比試。
但大家到底不曾親眼見過,以前陸廉身份低微時沒人有那個興趣,現在人家受了主公登壇拜將的禮,成了大將軍,沒人有那個資格請她舞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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