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堪輿圖
第二百八十三章 春

陳家大郎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先試著自己寫,寫完了給老師送去,然後再看看德祖先生的見解。
有花苞躲在葉下,等待雨停的間門歇里,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的世界。
她走下台階,側過身子,規規矩矩地擺了一個主人家迎客的手勢。
……畢竟陳群的性格就有點古怪,說不清為啥突然就垮著一張貓臉了。
「楊德祖有才名于當世,辭玉將軍卻願擇我為陳肅之師……」
宮中有宴,有侍從跑來催了兩次,眾人紛紛起身。
他的眼睛里是很有些期待的,似乎想問她,是不是因為看重他的學識人品,所以才做出了這個決斷呢?
辭玉姑母說,他還會長高的,人都是這樣,一代一代,長得比他的父親還高,比他的大父還高。
他在祖父與父親的墳塋前舒展了一下身體,骨骼間門發出了輕微的響動。
她忍了忍,又忍了忍,終於還是將「你家這是管孩子呢,還是訓狗呢?」給咽了下去。
……她撓撓耳朵。
最後還能在她面前理直氣壯敢稱一句讀書人的,也就司馬懿和諸葛亮。
雨水打在泥土裡,枝條上,嫩葉間門。
「大將軍,」楊修兩隻手籠在袖子里,向她行了個有點隨便的禮,「點心好吃嗎?」
她剛準備跟著一起進去,想想不對勁,還落下了一個。
所以她只能開一次口。
有人在死者與生者領土的交界處。
……託付給諸葛叔叔,又怕學成一個孔融款的名士。
「……啊?」
有許多墳塋,一個接一個,有些新,有些舊。有人時時修繕它們,因此依舊顯m.hetubook.com.com得很有氣勢。
他不是一個頂頂聰明的孩子,這道題目的確是難住了他。
除了對於自己的實力沒有清晰認知的溫侯呂布之外,其餘人都已經退出了這場教師資格競賽,場上只留下兩位選手,準確說是留下了兩個名門:弘農楊氏,潁川陳氏。
給諸葛亮當學生是很好的,奈何諸葛亮也就比陳肅大個幾歲,因此小先生也會錯意了:
……轉過頭時,心中就有點忐忑。
……楊修翹起了三瓣嘴。
許久未見,他似乎在終於見到她的一刻愣住了,眉眼裡有許多想說的話,但又說不出口。
這樣看起來,很難挑選。
田豫倒是解惑了,「有兩位高士在前,在座誰敢言師?」
那一刻,陳群忽然釋然了。
但當他看見文遠將軍牽來一匹馬,而她很是自然地搭了他的手,騎上馬時——
陳群忽然就低了頭,像是笑了一下。
「還沒,」她說道,「我也不知道要選什麼樣的,我疏於學問,所以想請河內司馬氏,或者是琅琊諸葛家的使君來當大郎的師長。」
「不知長文公務繁不繁忙……」
陳群站在台階下,抬起頭正望著她。
……高順輕咳了一聲。
弘農楊氏西漢自羊喜始,這位不好說是勇猛過人還是運氣爆棚,一生最大功績是跟其他幾人一起斬了項羽的頭,傳到漢武帝時家族裡有人當了司馬遷的女婿,穩步轉向儒士路線。東漢時自楊震始,四世太尉,德業相繼,在大漢是可以同汝南袁氏相媲美的一等一的名門。
「我想著,長和*圖*書文雖然有時古板了些,但正適合管孩子,」她隨口說道,「楊修不行,你看他年紀也不小了,就是有股淘氣勁兒,萬一給大郎帶壞了呢!」
潁川陳氏則是另一種厲害,陳群祖父「文范先生」陳寔的才學有多好,她這粗人不太能理解,但就說名氣,這位老先生八十四歲壽終正寢時,「海內赴者三萬餘人,制衰麻者以百數」,一大票名士給他披麻戴孝,何進致辭,蔡邕立碑,排場絕對是足足的了。
他心裏總有些話想對她說。
……呂布又把頭轉過去了。
在下一個春天,下下個春天。
他看到在父親的墳前,有狸子似乎想要偷吃供品里的那盤魚膾,見他站起身,立刻警覺地跑開了。
雨後的清風與陽光一同灑了進來。
兩位年輕郎君不能當面PK,她情商再低也不能把大侄子喊來讓他自己挑——這兩戶人家都不是能被挑挑揀揀的身份地位。
點心很好吃,不是街邊攤千錘百鍊過的老油的油脂味兒,而是清香甜美,帶著一股茶香與牛奶交織的滋味。
……還好,還好,他好像壓根沒注意楊修受歡迎的事,就不錯眼珠地盯著她。
司馬懿想想,「我父管教極嚴,家中兄弟雖已及冠,『不命曰進不敢進,不命曰坐不敢坐,不指有所問不敢言』,父子之間門肅如也……」
天色漸漸暗下來了。
……要不,那個,要不,要不就拿楊德祖先生的筆記來看一看?
但如果再加上一些場外因素,弘農楊氏明顯是更加分的——陳寔去世多年,活著時也只是太丘長,而尚書令楊彪不https://m.hetubook.com.com僅健在,而且健康硬朗,有人私下裡說,將來若是劉玄德更進一步,也要求得老令君的助力才是啊。
那裡搭了個棚子,乾草蓋得很厚實,下面還搭了一層油布,遮風避雨,因此住在裏面的人可以在雨天里捧著一卷書,咬著一支筆,坐在門口,思考老師給他留的作業該怎麼寫。
陳群就那麼望著她,直到一個人從他身邊走過去了。
……這樣就不算作弊了!
……於是陳群就不吭聲了。
「選到了嗎?」楊修笑眯眯地問。
「門外有客。」李二答。
小先生臉上綻放開一個端莊的笑容,「叔父博覽載籍,雅有文藝,于琅琊頗有令名,陳家郎君少有才智,若叔父能得到這樣的弟子,必悉心教導,不負將軍所託。」
在聽到田豫提起大將軍要給自家侄子選一位老師時,這兩位不約而同地對望了一眼。
司馬懿沒有笑。
……她有點迷惑地看看他倆,再看看新進來的兩位客人,很想得到一個解釋或者暗示。
因此,這兩家都是文學大家,道德典範,要是肯收弟子,從此之後大侄子的「教」和「舉」都徹底不用她操心了。
果然待她起身走到廊下,客人還沒來到面前時,一股幽香就撲面而來了。
她的聲音裡帶了些不易察覺的疲憊,按說他是不該今日過來叨擾的。
陳群臉上忽然就有了光彩。
……她假裝沒聽見,又轉頭看向諸葛亮。
「大將軍此言,」他說,「不似真心話。」
於是一群人鬧鬧哄哄地給他迎進去了,其中還有「怎麼會不巧呢」「很巧啊我剛想吃點心和_圖_書了」「什麼有點心吃」「阿草是不是皮癢了!」之類吵鬧的聲音。
田豫轉頭,用莫可名狀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這兩位各有各的好,諸葛玄就不必說了,要是能拜了師父,那就等於是當諸葛亮師弟啊!
幾個被淘汰出局的老師預備役倒是多看了一眼,太史慈將盒子打開,裏面各色用面炸的小點心滿滿當當,張遼就很自然地伸出手拿了一塊,遞給她。
「大將軍是記掛起在下叔父了嘛?」
她猶猶豫豫,腦袋像撥浪鼓一樣來迴轉動,先看看諸葛亮,再看看司馬懿。
司馬懿倒是有家學淵源,河內司馬氏家風清正是有名的,也很懂得治學問,如果她想的話,他就修書一封,請父親收下這個弟子。
憑這個點心的水平,和裝點心的盒子的工藝水平,來客就肯定不是他們這種寒門草捨出來的。
而司馬懿教導得雖然有點黑心,但整體效果確實也特別能迷惑人——只要一出帳篷,誰看都是個出身高貴,學識淵博,品行出眾,英姿不凡的好郎君,誰知道他一肚子能和黑刃比高低的壞水呢?
「誰送來的?」田豫問。
……但是把大侄子託付給司馬家,總覺得是有點不對勁的。
但陳群就磨磨唧唧的,硬是等到楊修先上了車,才低聲問她:
「自家廚子做的,大將軍既喜歡,下回再給你帶些來!」楊修快樂地嚷嚷,「文遠將軍,伯遜將軍,子義將軍,田使君!仲達孔明賢弟!咦?溫侯也在么!在下來得不巧啦?」
她伸長脖子,睜大眼睛,「怎麼個教法?」
但是提及了這個話題,諸葛亮的身體忽然就向後https://m•hetubook•com•com仰了一下,司馬懿略有點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
楊修還是笑眯眯地,陳群倒是不吭聲。
她心裏嘀咕半天,最後看向了陳群。
他下定了決心,也不管思慮周不周詳,一口氣寫滿了一張紙后,才放下筆,抬起頭來。
這也是生者的領土。
「看出來了,」她客氣道,「司馬公將仲達幾位兄弟都教得很好。」
「這個點心挺好吃的。」她從被麵粉糊住的牙縫裡終於擠出了一句話。
「很好吃!」她由衷讚歎道,「你是從哪裡買來的?」
這兩位來得很巧,當然不止是大家想吃點心的緣故。
……大家望著她。
……呂布忽然轉過頭來。
這是死人的領土。
他穿著淺青的曲裾,罩了一件竹色細布氅衣,束髻冠上鑲著顏色更淡一分的白玉,與他腰間門的玉佩相得益彰,靜靜地站在那裡,像是春風中的一叢修竹。
陸懸魚猶豫了。
但她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一種叨擾,她的這些客人里有名滿天下的,籍籍無名的,有早生華髮的,總角兩髦的,他們像是一盞盞燈,而她終於在一片燈火間門,尋到了她的歸路。
她走在前面,看背影似乎略瘦了些,但身形依舊挺拔得像一柄劍。
有大片農田,有農具被丟在田地里,有人在樹下避雨,有老牛愜意地趴在地上,輕輕晃一晃尾巴。
……還沒問客人是誰,先咬了一口點心的陸懸魚有點尷尬。
途中李二送進來一個精美的黑漆盒子,兩個正在接受審視的年輕士人身體板板正正的,誰也沒空多看那隻盒子一眼。
他看到在大父的墳旁,新種下的小胡桃樹正在風裡搖晃著枝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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