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侍輕輕躬身,「自長安歸雒,路上折損許多,後來又經歷呂布之亂,宮中舊人已是十不存一。」
……她有點尷尬,下意識就伸手將那個冰冷堅硬的玉質小玩意兒拿起來。
「她送阿斗的,是這個。」
「我這人最愁的就是送禮,這次若不是我家夫人賢惠,裁剪了一套小公子的衣衫送來,我是要兩手空空地來吃酒的,」他笑呵呵地看向正在戳一條魚的樂陵侯,「但我敢斷定,辭玉必是不擅裁剪的!不知送了什麼禮物?」
所以糜家現在一心一意供著平原公府上下的食材,兢兢業業,不敢有半分的懈怠和疏忽。
她就是在那一瞬間想,這東西還是不要還給小皇帝了。
「為何?」
……一些她覺得正常人不會提的問題。
簡雍先生摸了摸鬍鬚。
「差不多吧。」她說。
大家似乎都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畢竟樂陵侯經濟狀況呢,是公認的,家無餘財,送不出什麼名貴得炫別人一臉壓別人一頭的東西;脾氣呢,也是公認的,只要你不碰底線,是陰陽怪氣還是開開玩笑她都能一臉淡定地看著你;情商呢,也是公認的,她腦子裡就沒「人情世故」這東西,送出啥都有可能,她自己還不覺得有問題。
「能保佑農人風調雨順嗎?」
所有人都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在看著她。
至於糜夫人能不能再生一個,能生自然好,生不出的話,大家也不急。
主公也喜氣洋洋地喝了酒。
有人一瞬間就僵了。
「送了一包粔籹。」她低著頭小聲說。
「我還
hetubook.com.com聽說……辭玉……」
有人就悄悄推了一下那個直著舌頭的人。
「袁氏兄弟入宮誅殺十常侍時,那個小黃門逃出宮門,陰差陽錯進了我家,」樂陵侯微笑著說道,「他那時還是個孩子,因此我很記掛他。」
因為劉備的年齡擺在這裏,只要阿斗的弟弟不是三五年內出生的,那在繼承人的問題上基本就要失去競爭力了——年紀太小,想接過重任,風險就太高了,尤其現在天下還沒有真正平定,就算老爹將中原都收回來了,羌胡秦胡烏桓鮮卑這些邊境上的胡人還需要挨個毆打一遍哪!繼承人自然不需要親臨戰陣,但你能令前線的統帥對你忠心耿耿嗎?你知道輔佐你的人是霍光還是王莽嗎?
「會下雨嗎?
「你這話說的!」主公嚷道,「就好像一個女郎,生得平平無奇,偏偏東家的少年郎也愛慕她,西家的少年郎也愛慕她,全村的少年郎眼裡都只有她一個人!這肯定不對啊!」
酒席散了。
有人僵住時姿勢不對,打翻了面前的杯盞。
她有點尷尬地收了箸,左右看看。
但是,等到天子來到下邳后,陸懸魚的尋人嘗試失敗了。
……這麼高深的問題,她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嘿嘿嘿嘿這事需要更大的功勞才好同朝廷開口,但是沒關係,咱們不是有樂陵侯嘛!
隨侍的宮女也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
她呆住了。
那個常侍做事很小心,並不馬虎,但沒有問出什麼來。
嚴格說起和-圖-書
來,這東西不是她的,所以陸懸魚曾經試過想找那個小黃門。
「粔籹蜜餌,辭玉頗有古人之風啊。」陳群也立刻說了這麼一句。
春時,繁花開得正艷,但艷不過穿著各色羅裙的宮女,她們穿梭在林間,像一朵朵行走的鮮花一樣,引來悄無聲息的蜂蝶圍繞在身邊。
大家跟著也哈哈大笑起來,空氣里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管不管用,」她說,「那得看天上的神仙們怎麼想,主公問我,我是不知的。」
主公用一雙水潤且迷茫的眼睛望著她。
劉備看了一圈,最後小心地用食指指了指坐在一邊的大將軍。
——她再出征,再打了勝仗,明公還要怎麼封她啊?
大家臉上的酒意還是很濃,有人在偷偷捂住嘴打酒嗝。
「這個我聽說了,」她趕緊點頭,「我自江東歸來的路上,管公同我說的。」
「你……」他說,「是人嗎?」
劉備上半身就探過來一點,很真誠地望著她,「管用嗎?」
主公又把身體縮回來了,想想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主公伸手將自己的臉捂住了。
她看看這個常侍。
不是在長安時期,而是在天子來到下邳后,理由也很簡單,無論天子是在雒陽還是在長安,他都處於董卓的控制之下,那物歸原主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資敵了。
朝廷對她總是很和藹的,天子甚至還特意吩咐一直跟隨在自己身邊的常侍,要他陪她去問問黃門當中有沒有這個人,有沒有認這個人的人。
她看看這位常侍,覺得很神奇。
僕役小心和-圖-書地將門關上,大廳里剩下的這群文武親信們就看著明公很珍重地從案幾下端出一個匣子。
這個問題問得她也迷茫了,「怎麼就不能呢?」
……她使勁搖頭。
大家吃吃喝喝,喜氣洋洋,先祝賀了主公得了一位繼承人。
大將軍的眼睛飄來飄去,好像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
兩個人又對坐了一會兒。
「我聽你麾下的一些兵卒說,」主公小聲問道,「你兩眼如明燈,夜可視物不說,夜裡還能長出斑斕皮毛,尖牙利爪……」
「你做什麼!」
她知道那個小黃門的姓名,她以為可以很輕易地打聽到他的消息,她當然也做好心理準備他已經不在人世,那她也可以問到那個將玉璽交給他的人,最後將這東西完璧歸趙。
她又訕訕地將它放回去了。
走了一些人,還剩了一些人。
天氣寒冷,但僥倖還有溫室,不是平原公府的,而是糜家的。
隨侍的閹人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
「傳國璽丟了這事我聽說了,」他說,「有朝一日能找回來,我也不稀奇,但這東西怎麼能在你身上呢?」
「怎麼都是些小孩子?」
「能侍奉陛下,是奴婢們的幸事,」常侍望著她,這次臉上沒有了那些一層又一層東西,他在說出他真心實意相信的鐵律,「死也是。」
常侍微笑著,「侍奉宮廷之故。」
這雖然是個便宜外甥,但糜家一點也不擔心,只要糜夫人在,就是越不過去的嫡母,那糜家該有的分紅是一點也不會少的。
坐在席子上,同公卿們同樂的天www.hetubook.com.com子睜大了眼睛,很是不解樂陵侯為什麼問起這樣一個問題。
——樂陵侯還能出征嗎?誰知道呢?
反應到菜里就是……陸懸魚翻翻找找,發現家裡吃飯偶爾會發現的小青蟲都沒有了,每一樣菜肴都仔細得緊。
「我明日想要辦一場酒宴,答謝眾人,」主公小聲說,「到時眾人若問起你送了什麼,你須得隱瞞此事。」
「我聽說淮南百姓有些會在梁下掛一條桃木小魚,取『懸魚』之意,用來祈福。」劉備說。
三將軍第一個給出了回應,「辭玉是不忘舊的人!你們可知道,她第一次見阿兄時,送的就是這個啊!」
徐庶的那個酒嗝就沒憋住,順利打出來了,打得特別響。
「茲事體大,」主公說道,「玉璽如何處置,你容我想一想。」
……她明白了。
接下來開始展望這位小公子的前途。
「你會打雷嗎?
「不愧是懸魚將軍啊!」徐庶哈哈笑了起來,「我聽說許多地的豪族,若家中誕下長子,族中親友長輩送金玉之器也就罷了,恨不得連印綬也要提前給嬰孩準備一個!徒增笑爾!」
……那兩隻竹箸就突然一用力,戳瞎了魚眼睛。
「可是皇后在鄴城,」她說,「陛下身邊也沒有那麼多妃嬪吧?」
行宮裡上了歲數的內侍很少,她問了一圈,見到十三四歲的小黃門已經算是年紀較大些的。
「搓搓臉,」她說,「對皮膚好。」
有人一屁股坐在了席子上。
當個公沒什麼意思了,能不能更進一步,謀一個王爵啊?
主公瘋狂搓臉。
她www.hetubook•com.com甚至還有意無意地問過天子。
她透過他,看到的不是一個人,他臉上的笑容又恭敬,又得體,眼角微彎,嘴角微翹,角度都不會變,他執拗于這幾十年他所看到與聽到的東西,執拗于成為這個四百年朝廷里人人都不會向下望一眼的踏腳石。
他猶猶豫豫的,像是自己的世界觀在被砸碎了慢慢撿慢慢拼,拼還拼得很不成樣子似的,她就有了一些很不好的預感。
兩個人又對坐了一會兒。
觸碰到了這個問題后,有人的聲音轉低,改為竊竊私語,也有人聲音就高了起來,將話題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所以新招了這麼多?」
明公謀了一個王爵,那下面的人也就能跟著再進一步了。
「他已經死了,」她說,「但死不足惜,是嗎?」
明公將匣子里的東西拿出來了。
……要不玉璽將來還是掛在簾桿上,殺豬賣肉用吧?
現在主公完全冷靜下來,並且接受了「這隻是一個巧合,你就是恰巧在泥坑裡撿了一個抱著玉璽的,品行對標聖賢的,武力對標項羽的,排兵布陣對標韓白的,無名小青年」的事實。
明公將匣子打開了。
於是她似乎又確實看到了那個小黃門的影子。
大家紛紛坐直了,伸長脖子去看。
這次常侍就不回答了。
主公又提出了一些問題。
那大家自然就很好奇了。
「卿是至善君子,他能得卿記掛,真是一件幸事。」天子這樣笑吟吟地評價了一句。
「我是說,」主公比比劃划,「我要是也掛一條,管用嗎?」
大致就是這樣一個過程,但主公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