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後日談
第三十六章 暗潮

再仔細想一想,那東西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那是十倍於他們的兵力,連向前走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又怎麼砍得完呢?
有鮮血一蓬接一蓬地揚起,遮雲蔽日;有慘叫一聲接一聲地響起,蓋住戰鼓與號角。
這位心事甚重的三公子示意他坐下,一旁僕役送上熱茶。
「明公如此行事,是否有過急之慮?」
他們是想不到守軍竟敢主動出擊的,他們甚至沒有做這樣的準備!
這位年輕的主公愣住了。
以秦胡十倍于曹操的兵力,以邯鄲城破舊的土城牆,無論如何都不能抵擋潮水一般的異族。
直到袁尚在荀諶相勸下所寫的那封文書送到邯鄲時,鄴城的使者有些驚異地發現,邯鄲城外已經建起了一座頗具規模的軍營。
「友若為何事而來?」
但是,鄴城有出身涿郡,又需要袁尚這樣鄭重對待的世家嗎?
洪水越來越洶湧,直至掛了一串串乾枯人頭的旗幟搖搖晃晃,想要後撤時,城門第三次打開——
他們當中絕大多數,只是臨陣會恐懼,會發懵,會出昏招的庸才啊!
就在曹操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劉備集結起帳下文武,開了一個議題十分簡單,但讓所有人——尤其是大將軍——人仰馬翻的會:
初時只是一個小小的缺口,無論是曹操所熟悉的任何一個對手,都會迅速將那個小小的缺口補上。
有幾十騎突然衝出,提著馬槊沖向了包圍圈!
當秦胡的名王們志得意滿地看著這一幕時,城門忽而又開了。
只要對兵法稍有了解的人近前看一看營中和圖書井井有條的氣象,就絕不會認為這是秦胡建立起來的軍營。
于禁與曹純等諸將合作一處,如訓練有素的狼群驅趕羊群一般,驅趕潰兵不斷衝擊秦胡的本陣——如果對面有一個合格的將領,哪怕是鞠義、文丑、許攸那樣的,即使不能阻止這場潰散,至少也能果斷讓中軍與后軍撤出戰場,重整陣型后再發動攻擊。
「秦胡既退,袁譚還有何能耐!」袁尚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顫抖,「友若先生,從此河北無憂矣!」
當於禁領兵而出時,就像一滴墨水遞進了大海里一樣,無窮無盡的敵軍瞬間就將他包圍住了。
哪有那麼多驚才絕艷的名將對決呢?
荀諶的手指在袖子里攪動了一下。
「他無暇顧我。」
天涼了,該徵兵北上了。
曹操走在軍營間,聽了這話,腳步也不停,「子揚必有高明見解。」
在邯鄲城外,有數不清的連綿帳篷立了起來。
「曹孟德確是知兵之人,」他先是很柔和地評價了一句,「秦胡勇悍,若當真平原廝殺,雙方兵力相當,以曹氏之殘兵,是敵不過秦胡的。」
那雙年輕的眼睛落進後者眼裡,令荀諶忽然想深深地嘆一口氣。
那些離了邯鄲的士人立刻跑回了邯鄲,周遭郡縣也有士族突然記起,這位三公子的客將原是雄踞兗州多年的一位大諸侯。
袁尚生得確實是很像袁紹的,那幾分不像他的地方也仍然保留著汝南袁氏一些細微的樣貌特徵,因此這個兒子與其說與他肖似,不如說更像袁紹m•hetubook•com•com心中自己最年輕,最英俊時的模樣。
只要想一想這種刺|激,他們就覺得渾身都燥熱起來,爭先恐後地擠上去!擠上去!恨不得手腳並用,將前面的人扯下來,換做自己來謀這一份功勞!
「特為邯鄲戰事而來。」
袁尚略一思考後,微微點頭,「奉孝先生也是這樣對我說的。」
大家都哭了!就你們不哭,多不合群!
在那一瞬間,他以為看見了主公。
大家都敬服於曹公,就你們不服,你們是多長了一個倔強的腦袋嗎?
戰爭還沒有完全結束,但已經進入收尾階段,通常來說,到了這種時候,附近就會有士族匆匆忙忙地,坐著軺車,穿越一片濕漉漉黏糊糊充滿血腥味兒的戰場,跑過來錦上添花。
這次換劉曄納悶了。
「主公,」他說道,「曹孟德打完這一仗,兵力就不少了。」
袁尚的臉上一瞬間展露出光彩。
就在這密密麻麻的包圍圈裡,于禁忽然迸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戰吼,只有一千餘人的兵馬,撞向了那無數只手,無數柄戈矛與刀劍所鑄就的鋼鐵叢林!
但站在最前面的永遠是族中的勇士,這是毋庸置疑的。
人很少,原本不堪一擊,但在這個戰場上,尤其是在城下接敵的陣線上,竟然沒有一個胡人頭目想過防備一些戰術,至少是有所警惕,在變故初現時,及時下達命令。
有無數百姓衝出邯鄲城,提起簡陋的矛戈甚至是木棍,高呼著沖向了那些膽氣已喪的敵人!
曹操全部都笑納了,不僅笑納,而且還在席間m.hetubook.com.com又作了幾首豪氣干雲,華彩非常的長詩,這出口成章的才學令那些原本來投機取巧的士人也真心敬服於他!能寫出這樣作品的人,那畢竟是一個心胸開闊,豪邁正直的人啊!之前那些傳聞,想來都只是訛傳吧?
當秦胡兵臨邯鄲城下時,沒有任何人對這場戰役有所期待。
于禁領麾蓋出城時,城頭聲聲戰鼓如沉雷一般,秦胡也為之一驚!
城牆上的戰鼓聲也突然變得急促起來!
荀諶已將剛剛那一點細枝末節想清楚了,臉上分毫不顯。
秦胡的人數極難計算,號稱五萬,但至少有兩萬之眾,而曹操只有不足兩千的雜兵。
——那是一條紅色的毛毯,上面綴以金絲。
他們是識得麾蓋的,因此更加興奮,更加貪婪,這是一樁功勞吧?!雖然功勞不大,但只要得了這面旗,他們一定是能得到率先進城的榮耀,甚至可以在名王面前露個臉的!
若那是陸廉鑄成的戰陣,或是袁本初鑄成的戰陣,以這樣一群肉身之軀撞上去,頃刻間便要化為肉泥齏粉,因為袁本初輕易是不會後退的,而陸廉更不會後退!
袁尚忽然愣了一下,「他哪裡有兵?」
高明?在明公面前,稱不得高明。就算郭奉孝能忽悠住袁尚一個人,難道他能連沮授田豐荀諶一起當三歲小孩子騙了嗎?
那些小頭目眼睜睜看著已經昏了頭的部下,用後背對著這支騎兵,而後毫不意外地,像秋風蕩滌荒野上的枯草一般,一排接一排地倒下。
「主公將他置於邯鄲,若無事便罷,以他狼狽之相,冀和_圖_書州世家誰也不會看重他,輕擲錢糧。」
但荀諶怔忪一瞬后,走近這位小主公時,發現那個幻象破滅了。
荀諶輕輕地垂下眼睫毛,似乎在點頭,又似乎只是思索該如何繼續這場對話,並將它導向自己期望的方向。
但他居高臨下,十分敏銳地察覺出秦胡兵陣雖盛,軍容卻並不整齊。
「他兵力如此之少,偏能替我守住并州,使我少一心頭大患,我當重賞,令河北之士見我愛惜人才之心!」
邯鄲之戰,足以令河北,令天下人正視他曹孟德了!
他們熙熙攘攘,伸出了一千隻,一萬隻手,用力去夠麾蓋,可怎麼也夠不到。
眼前的年輕人穿著墨綠色的直裾,腰間配著青玉腰帶,金帶鉤,頭冠上的玉蟬薄得透明,盈盈發光,微笑著向荀諶頷首時的模樣,真是雄姿英發,精神抖擻。
當荀諶拿著戰報文書走上台階,兩側僕役恭敬為他掀起帘子時,他的腳步忽然停滯了一下。
變故陡生!
他們被感動得流淚讚歎,甚至有人當場又送了幾個兒郎來他的麾下——兒郎們自然不能只帶一副鎧甲,一箱衣服,他們也要帶些部曲私兵入股啊!這樣鮮花烹油的景象里,那些被俘虜來的秦胡名王難道還沒被打動嗎?
但秦胡做不到,於是缺口迅速崩潰,如大堤決口,洪水洶湧奔騰,沖向身後那些還不曾進入戰鬥的同袍——那原本應當是他們同袍的,但他們不屬於同一個部族,平日里也曾相互攻殺,現在又如何能做到團結一心,如臂使指呢?
但那一雙雙惡狼般的眼睛在對上這個決然赴死的將領和圖書時,忽然生出了懼意!
他們帶了牛酒過來,與被俘虜的名王一同向這位大破秦胡的名將敬酒,並在席間毫不吝嗇地向他奉上了自家的禮物。
但史書上值得銘刻的戰役相較於真實發生過的戰爭,實在太少。
袁尚臉上撲了些粉,遮住了眼睛下面的青黑。嘴上擦了一點胭脂,還暈染開塗抹在雙頰上,因此才顯出了精神抖擻的模樣。
曹操聽了之後,也不反駁。
這位梟雄走到中軍帳門口,停下腳步冷冷一笑,「秋麥已熟,陸廉將至。」
那些守軍是屬刺蝟的呢!他們每個人都一手刀一手盾,將自己護得嚴實合縫,將身邊人也護得不留縫隙,只露出一條臂膀,誰伸出手,就給誰一刀!
鄴城卧榻之側,忽起這樣一座軍營,這些謀士能容忍就怪了!
「為何?」
這東西如果只當做奢侈品看待,那是一點也不重要,不值得袁尚這樣鄭重對待的。
有城頭守軍激動得跪在女牆后,淚流滿面,哽咽號啕!
這次也不例外。
有人站在城頭上,目光冰冷而桀驁地注視著城下一幕!
在荀諶進來前,袁尚在收拾什麼東西,現在雖然匆匆將箱子合上,那隻雕花木箱卻仍留了一條縫隙,荀諶瞄了一眼后,就敏銳地將那東西猜出來了。
可是伸過來的手太多了!
紅底金絲掛毯多出涿郡,據說那裡有一批工匠,很懂得如何用沉重的金絲綉出繁複圖案,展開時光華奪目,極受涿郡世家豪族的喜愛。
「奉孝先生可曾講過,」荀諶說,「若遇戰事,曹孟德收繳對方糧草兵馬後,不知不覺間,又成虎狼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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