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後日談
第四十二章 有舊

【不,】黑刃忽然道,【他特別清醒。】
【……你還記得他曾經的模樣嗎?】她同黑刃聊起天。
黑刃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觀察這個人,【他現在的模樣如何?】
陸懸魚忽然動了一下。
這也是一對很漂亮的年輕人,尤其是那位婦人,肌膚似雪,髮髻如雲,明明穿了一身孝服,卻更顯孤高清冷的美,一眼望去如雪山般,令人不敢直視。
你來過這裏,做過什麼,難道百姓是看不見的嗎?
大公子是袁家長子,身份又高,相貌又好,品行還這麼的……品行……換下一個誇!大公子作戰還很……作戰……
但還是出了一點小小的紕漏。
但並不是每一座宅邸都是寂靜的。
平原城中所有人就這樣注視著那些盔明甲亮的騎士護送著一輛又一輛華美的輜車,出城而去。
他甚至將要想不起這句話的典故,就那樣獃獃地看了她一會兒后,臉上忽然起了變化。
所以這場大敗傷筋動骨,但並不會徹底損毀袁家的實力。
「大公子。」陸懸魚忽然開口。
她一動不動,既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輕視,比如說打哈欠,嚼手指,東張西望等動作,同樣也沒有開口與袁譚寒暄。
當他見到這位金燦燦的上門女婿候選人時,他臉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顯而易見,劉備是沒忘記的!
她在那裡,誰能硬著頭皮誇袁譚會打仗啊!
有騎兵馬蹄聲響起,不疾不徐,但百姓仍然慌忙地閃到路旁,將小販擺好的一個個果子撞了個稀爛。
誰也看不出他曾經那樣執和*圖*書著地追求父親的認可。
那隻玉雕雪砌一般的手輕輕覆在他的手上。
他們汝南袁氏走了這麼遠的路,打下了這樣的基業,難道是為玉座上那個小皇帝,亦或者世祖廟內那些冰冷的神位嗎?
主公無論是在宮中的朝會上,在府中的例會上,都不曾有過這樣的眼神,以至於時間久了,她總覺得,除了上戰場之外,主公平時是個聖誕老人的模樣,每次她湊過來,他總會笑呵呵摸出一包禮物給她,至於是絛子還是小麻花這個要開盲盒。
只要袁家三兄弟能夠好好守住這片土地,也讓它休養生息,劉備來襲時,他將會撞上一堵又一堵銅牆鐵壁!
她風塵僕僕,腰系墨繩的丈夫便嘆了一口氣。
「你勝他也要刀兵相見,」劉備說道,「何況今歲徵兵,你只想帶兩萬兵馬去。」
「公子……」
「你內疚嗎?」
大公子好不好?太好啦!
她坐在那裡,就像不存在似的,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你們聊,不用理我」的氣質。
袁熙望著他的妻子,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郭圖望向從車上走下來的袁譚,望向他蜀錦裁剪成的袍子,金玉製成的發冠,還有那精美絕倫的玉帶鉤。
甄宓眼帘垂下,「劉玄德當真要攻冀州?」
但當她望向她的丈夫時,眼睛里又帶上了溫柔的情愫,整個人也變得柔和起來。
【你再看他現在的模樣。】
其實除了那個默默窩在幽州的小透明二弟之外,袁家原本也沒什麼人還記得自己在孝期里了。
……和*圖*書現在呢?
——必是大公子!你不認他的旗,也當認得他的兵!除他之外,誰還有這樣的氣派!
柘城之戰對袁紹來說毫無疑問是一場大敗,冀州家家戶戶幾乎都因此戴了孝,那些日子在鄉間走一遭,總能遇見哭瞎了雙眼的老婦人。
如果沒有這場兄弟鬩牆的戰爭,不止袁熙,甚至劉備也不會在短短數年內開始這場戰爭。
「公則先生有何事教我?」
這位美麗的婦人沉默了一會兒,「世事難料,況且河北兵強馬壯,縱他有關陸那等名將,勝負亦未可知。」
雖然理由很簡單,但沒人猜的出來:騎馬,騎馬多吃灰啊!這一身的塵土,怎麼去見未來的岳丈!
但袁紹並不只有冀州一州,而且他的大後方始終是沒有受到戰爭侵襲的,這也就意味著那些在泥土裡翻找植物根莖的稚童里,很一部分是能活下來,並長大成為新的農人,新的民夫,新的士兵的。
袁譚很是高興,立刻以晚輩見禮,雖然他也還要一點臉,沒有立刻口稱岳丈,但親熱勁兒遠勝剛剛進帳時,甚至已經急切地想要同劉備約定聯軍進攻冀州的日期了。
【……有點瘋。】
「劉豹求我,說南匈奴曾與大公子有舊,我允了。」
「大人有恩于河北生民,生民士庶更有恩于袁家,郎君辛勞,非為劉備,而為幽州百姓。」
就在車隊欲出城渡河,去見劉備時,郭圖攔住了他。
「此非郎君之過。」甄宓輕聲安撫道。
誰也看不出他尚在孝期。
酒席散盡,賓主盡歡,和-圖-書這場會面將要結束時,她沒忍住。
「袁家世代食漢祿,為漢臣,大人翦除國賊,平定河北,來日若朝廷當真降詔,郎君仍舊為漢臣便是,又有何為難之處?」
「……南匈奴?」
哦不不不,他說少了,除了鄴城之外,連鄴城裡的東西,都是平原公的!隨便拿走!
黃河旁搭起一片片的帳篷里,劉備坐一側,袁譚坐另一側,劉備這一側還坐著一個不吭聲的樂陵侯。
郭圖恭恭敬敬地一躬身,將手中的東西遞了上去。
他精心打理了自己,從頭髮到發冠,從裡衣到中衣到直裾再到罩袍,他的玉帶,還有腰間配飾,從頭到腳,一根頭髮絲都不能亂!
有人在小心看守爐灶,有人端著杯盞,輕盈走過,有人在愁悶地獨酌,有人對著床帳發獃,想著這座大宅快樂的日子。
【我記得,】她感慨,【所以才感覺格外不適。】
「我能勝他。」她說。
那是很陌生的一眼。
劉備也在注視著他的背影,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帳篷里一時靜了下來,直至車馬聲響起,他終於開口了:
婢女將燈盞剔亮后,悄悄退下,這盞樸素得平平無奇的陶燈被婦人握在手中,緩緩送到男子面前。
大公子如今的無恥氣質,似乎就連劉備也有些綳不住。
話說到這份上了,稱得上圖窮匕見。
一根麻繩。
袁譚投靠劉備的消息還沒有到達這座幽深的宅邸,但這裏幾乎沒有任何人是快樂的。
「他非真降。」
「公子斬衰三年,」劉備猶豫道,「此時議婚,恐惹天下人hetubook.com.com非議。」
「這一番辛勞,」他嘆氣道,「不知為誰。」
「就依大公子。」
「若我兄與三郎能齊心協力,」袁熙道,「我是不必擔心的。」
這位精於人情世故的謀士沒有說任何令袁譚感到不快的話語,他胖乎乎的圓臉依舊笑呵呵的,這令車內的袁譚心情略好了一些。
他的父親不是漢臣。
他可以!他可以當大漢的狗!
劉備轉過頭看向她,他的聲音很平靜,但裏面透著一股奇異的冰冷:
「我令南匈奴人襄助他。」
……但她確實在那裡啊!
「在下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已三月不知肉味。」
袁譚忽然愣住了。
毫無疑問,大公子雖然沒有袁尚那般相貌昳麗,但他五官端正,眉目英挺,仍然稱得上是個美男子,這樣一身鮮艷華貴的打扮下,更顯高貴不群。
他現在像是終於自由了,甚至為所欲為了——但看著他的背影,誰也不會覺得他此時是快樂的。
「秋收未盡,他已開始徵調糧草,招募兵士,」袁熙道,「不取河北,天下還有何處要他這般大動干戈?」
「樂陵侯有何見教?」
——那車上是誰啊?
她撓撓頭,「主公有什麼辦法?」
「若非公則先生提醒,」他聲音很平淡,「孤幾乎忘記自己仍在孝期之中。」
「我那時年輕氣盛,一心想要博取父親的認可,做了許多荒唐事,」他說道,「此時回憶起來,確實不該。」
但主公轉過頭,望了她一眼,制止了她的言語。
除了鄴城之外,什麼都是平原公的!
袁譚看了它很久www.hetubook.com•com
【你想不起來了?】
將要走到門口的袁譚停下腳步,不解地微笑看向她。
他美麗的妻子輕輕搖了搖頭。
【挺笨蛋,但也很有自信。】
小販原是該開口相罵的,可遠遠見了騎兵舉起的旗幟,臉上也露出了驚慌之色。
騎兵根本沒有走在這條偏路上,馬蹄下的土路每一寸都被細心洒掃過,道路兩旁連窗板都上得嚴嚴實實,更沒有不合時宜賣菜的小販。
好在袁譚這次來也不是標榜自己會打仗,他是來應聘好女婿的,他甚至亮出了自己的彩禮——只要劉備同意,他可以同劉備的兵馬一起去打鄴城!
袁譚立刻又接上,「若平原公願許婚約,在下必效死力!」
但因為長兄和幼弟間的齟齬,一切都變了。
劉備註視了他一會兒。
這個穿著一身金燦燦的錦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男人掀簾走了出去。
她在按照禮制,退出丈夫的房間,留他一人繼續守孝前,目光中仍有未盡之語:
但他已經收到了妻子的暗示——這也是一條退路。
「郎君這幾日又清減了許多。」
「眾人皆瘦,我豈得獨肥?」
——話是不錯,可他為什麼不騎馬呢?
……那時荒唐?
「非我之過,但我亦是袁氏子,」袁熙道,「來日于地下,我又有何顏面去見我父?」
弦月漸升,城門關閉,除卻打更人在城中走動的聲響外,鄴城暫時陷入了寂靜之中。
他也不曾想過要做漢臣。
「這有何難?」劉備鄭重地向他點一點頭,「大軍不需月余,旬日將至,我將先遣前軍,襄助顯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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