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地看著他，忽然嘆了一口氣。
雷公將軍中氣十足地喊一聲，城牆上的賊寇們也跟著嚷一聲！
打成現在這個稀爛樣子，媽都捨出去了也沒能攻下鄴城，還想服眾嗎？要不是陸廉的名聲比大公子還差一點——大公子是不要媽，陸廉是不要世家——這群生怕自己家的隱田隱戶被抄出來，順帶自己也被打土豪分田地的河北世家，早就簞食壺漿跑去迎劉備了！
不錯，他據此城已有月余，只聽說曹劉二袁你死我活，誰會在乎這一座小小土城在誰治下，生民又過的什麼樣的日子？
就在陸懸魚領著陷陣營唯一一個士兵趙大狗出營后不過半日，有十幾騎匆匆忙忙跑進了劉備的大營。
「也不知誰指使你這蠢賊虛張聲勢，我今日便告訴你！若是真陸廉來，我早就滾下城告饒討降了！若是個魁梧些的，我也說不定信你三分！偏你這不知死活的，也敢來騙你阿公！」
這話令他冷靜了下來。
帳篷里忽然沉默了下來。
話是不錯的，劉備還有關張為爪牙，尤其關羽，無論是拒於禁，復淮陰，亦或者睢陽之戰時不僅擋住袁紹的分兵，甚至還回援了劉備陸廉，表現都是極出色的。
「有賢士言，冀州而今流寇遍地，生民陷於水火，此實孤所不忍也。」
……出什麼書，劉備也不知道，反正這是昨天和辭玉聊了聊形勢后制定下的計劃。
有昏黃燈火跳躍，柔和又模糊。
劉備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
笑死啦！笑死啦！
「將軍！那旗幟上書！冀州刺史！驍騎將軍！樂陵侯！還有一個大大的陸字！」
但事實是，冀州被打到現在這程度，和*圖*書人不少，糧食卻少了，那民心浮動，賊寇叢生。你出了門，隨便走走，到處都可能抓到一個匪，甚至匪還會光天化日之下，跑來抓你，因為比起你，他們才是地頭蛇咧！
所有人都震驚了！
她頭天晚上在主公那得了令，趁著士兵們還沒入睡，讓傳令官一個帳篷接一個帳篷跑過去下令，有的士兵已經將衣服褲子脫了，鑽進被窩裡，藉著暗淡的燈火，拿出將軍賞的那個亮閃閃的小玩意兒互相比來比去，再暢想一番這次北伐讓它不僅變成串，而且這個串還得更長點，更神氣點！
袁譚臉上有了慚意，不知道是為了自己這悲催的戰績還是為了覆水難收的媽，但劉備抓住了時機，笑呵呵地重新開口了，甚至在這一次將稱謂重新由「大公子」變成了更親熱些的「顯思」。
但話不能這麼說，袁譚趕緊又小心描補了幾句，「有諸位將軍在，王師自是無虞的，只是未知公欲如何攻鄴，在下也好從旁襄助……」
焦斗的聲音傳得雖沒那麼遠，好在賊寇們還有個嗓子，不管是什麼破鑼還是公鴨嗓子，一起嘎嘎嘎地叫了起來！一路就叫到了城中門面最整齊的那個小院子門口！
話說得很委婉，但潛台詞也很明顯：濮陽我只圍不攻，要是哪天我將兵馬撤了，那你的糧道就要出問題了，反正你看著辦。
劉備臉上的不豫之色便褪去少許，添上了一些優柔寡斷的神色：「我自然是要攻鄴的，只是不忍為一城而舍民啊！」
陸懸魚的帳篷里是沒有這些抱怨聲的。
連袁譚自己都有啊！所以肯定還是想要陸廉啊！
但片刻之後，一hｔｔps://ｍ.ｈetubｏｏｋ•com.ｃoｍ陣不羈放浪愛自由的大笑轟然驚飛了盤踞在土城上空的飛鳥。
「收拾得真好。」她說。
袁譚新得了這麼個詞，吃驚地趕緊追問了一句，「此計出何書也？」
不過拿這裏練練手也不錯，她想。
「你這土狗！蠢驢！上不得檯面，連大旗都不知道怎麼扯的笨貨！」
袁譚突然啞口無言。
當曹操藉助邯鄲之戰，重新成為河北世家們眼裡值得投資的新星時，這顆閃閃亮的新星就悄悄派人找來了。
要是袁譚真有本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幹掉弟弟，河北世家怎麼會不歸心？
有些事說出來也沒什麼解決的辦法，他也好，她也好，乃至為高順加官又封賞的劉備，都沒什麼辦法——因為如果一個人真的能夠沒心沒肺用士兵的性命去換富貴，他反而就不值得委以重任，在那樣決定性的戰場上立下大功了。
此時袁尚精氣十足，鄴城城牆又高且厚，拿自己的兵去強攻，圖什麼？不如圍著鄴城，將周邊郡縣效忠袁尚的世家挨個打一遍，都打完了，冀州就拿下了，鄴城也就成了一座孤城了。
「叫什麼名字？」她又重複了一遍。
「賊首叫什麼名字？」
「長？！」雷公將軍跌足道，「那必是貴人來剿咱們了！」
但馬上又有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了！
至於典故……《陸廉新語》？
「是三公子派兵來了嗎！」雷公將軍驚慌地問，「還是大公子已經打過來了？！」
那其實是一座很小的土城，按照「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的標準看未必合格，尤其是這座土城城牆高度也就兩丈有餘，袁譚扛著投石和圖書機找弟弟打架時要是路過這裏，隨便踹兩腳，這城也就差不多交代了。
主公要她出來剿匪時，陸懸魚還在想一個傻問題，剿匪怎麼能愣頭青似的出門就剿啊？匪寇肯定要麼藏在深山，要麼躲在沼澤之中，要麼隱於市井之內，你總得一處處走訪，問一問百姓們治安情況如何，再進一步盤查分析，找出賊寇所在地。
「大公子征戰許久，未知冀州世家可歸心否？」
嚷完還要大笑！
「你也很累了，」他說，「不然主公不會下這樣的令。」
袁譚那些已經涌到嘴邊，還要繼續噴薄而出的噪噪切切就突然被噎在嗓子眼兒里。
可是冀州人的血要流幹了，這場仗還是輸了！陸廉的步伐不可阻擋地越來越近，那就別怪大家不客氣了！
至於袁尚還是袁譚，全都只在曹操的「打包資源」里罷了！
「此人無名，」他像是又難為情，又氣憤似的，「號雷公將軍！」
陸懸魚也眯著眼睛，遠遠看著那座小土城。
她有點尷尬地坐在那裡，看張遼在忙忙碌碌地給她行李打包。
「十幾年前的手藝，幸好還沒忘。」張遼有點誇張地擦擦汗。
「賊首殺了鄉官！據了此城！我便是趁他們攻城時一片混亂，偷偷逃出來的！」
「前面？」
「你們……」她斟酌了一下言辭，「你們并州人，行囊都收拾得這麼好嗎？」
「顯思勿憂，」劉備說道，「難道我便不欲取鄴城，縛凶逆，報與朝廷么？此實為『圍點打援』之計也！」
「都不是！」山羊胡的軍師趕緊上手替他繫緊了身上的袍子，「聽說只有二三百人，人是不多的，那旗寫得卻也長！他們不識字，認不ｈttps://m.hｅｔｕｂｏok•cｏｍ.coｍ清，我派了個識字的上去認了！」
袁譚又小心斟酌了一會兒，「河北之民，亦為我父之民，我豈能坐視他們於水火而不理呢？只恐濮陽日久生變……」
「我只是派了一個陸廉，」他說，「難道我軍中便無將了么？」
他們咬著牙將自家田地上的壯丁一批又一批地送過黃河，咬著牙將自家田地上出產的糧食也一批又一批地送過黃河，專供袁紹在河南揮霍！
然後軍令就下來了，士兵們一片抱怨聲，包括但不限於剿匪是啥活計啦！他們要打個大個兒的！以及為啥不早點下令！趁著天時還早，光線充足時打行李也比現在方便呀！哎呦你是不是把我的褲子裝你的行囊里了！該打！該打！你說你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啊？！怎麼著大家都是當兵的，就你特別，你還要隨軍再帶一個媽替你打包行李嗎！
「高伯遜比我還整齊些。」
陸懸魚當然不是清早接的任務。
劉備盤腿坐在席子上，坐姿很穩，眼神更是一絲也不亂，微笑著點點頭。
她等了幾秒，沒得到回答，轉過頭來看，趙大狗就有點支支吾吾。
「快快下馬投降！」他大吼道，「否則爾公便要出城討賊，叫爾知道雷公將軍的厲害！」
袒胸露腹躺在榻上的漢子從睡夢中就滾了下來，一路跌跌撞撞地先收拾了細軟，再牽出了馬，滿頭大汗地準備奔著城門處去！好在臨門一腳，狗頭軍師攔住了他！
有人拿著沾了血的焦斗哐哐開始敲，渾然不管這東西不是白日里用的，「將軍！將軍！有敵至！」
來人就破防了，「這是為何呀！」
袁公是待他們有恩，可這兩個不孝子待他們又沒有什https://www.hetubook.com.com麼恩情！他們總得想想辦法，找個出路！
「公有仁德之名，卻不知那等小人暗藏奸柔之心！為將者，當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此士氣正盛時，公不可因讒廢兵啊！」
一陣風吹來，陸懸魚打了個噴嚏，她揉揉鼻子，轉頭看向趙大狗。
下面那個騎著馬，被幾面旗幟圍拱著的人還在傻乎乎地向上看，一臉的震驚，這就更讓雷公將軍開心了！
「平原公竟將樂陵侯派出去了？！」
一片笑罵聲中，雷公將軍的聲音隆隆竟如雷鳴！
上首處的平原公摸摸鬍子，笑了。
話說得很隱晦，甚至人都不是曹操自己的人，一點把柄不落給袁尚，但劉備這樣的聰明人已經聽得很明白了。
……但陸廉這人吧，河北不少人對她有心理陰影啊！
這樣一支兵馬在光天化日下慢慢接近，是不可能不引起城中人的注意的。
「將軍細思呀，土城無兵無糧，左右又無丘壑天險，」，軍師摸摸鬍子，「貴人專來尋咱們作甚？」
——你看，我是無心與你為敵的，我甚至還準備將上好資源打包，就準備找一個合適的時機跟你好好談判了。
張遼垂著頭不吭聲地繼續將她堆沙盤用的那些小旗幟裝進匣里封好，再擱進藤箱。
「你裝個小有名氣的校尉、偏將，狐假虎威過來奪城也就罷了！你怎麼敢打起陸廉的名號！笑死人也！」雷公將軍還在城頭上嚷嚷，「明明是個蟊賊！看你那賊眉鼠眼還不如我氣派！你也配打起陸廉的名號！你豈不知陸廉出陣便是千軍萬馬！豈能像你這般鬼鬼祟祟！真是蠢而不自知啊！」
她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趙大狗手搭涼棚看了一會兒，「是了！」
「你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