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體弱,主公——!」
她太強大,又不會被收買,還從不妥協,她對世家的冷淡明晃晃寫在了臉上,這令越來越多準備改投劉備的人感到不安,他們因此拐彎抹角地提出了他們的請求:
那人瞪著她,潛台詞不言而喻:你連禮物都不收,你怎麼能說什麼都沒做呢?
原本先是套近乎,送禮物,送的禮物五花八門,但對於她這十年從戎來說,也並不稀罕。
「是他守住的,還是田國讓守住的?」
其中有雨的功勞,也有水井兢兢業業的一份在裏面,茅草發霉尚可替換,房梁被潑了水,家中的婦人就要小心些,總怕它散發出霉味兒,明明表皮看著還結實,有縫隙里存了水,天長日久,朽壞了。
自從劉備兵臨冀州,河北世家已經逐漸轉變了態度,想要在這個嶄新的大漢里謀求到一個位置。
家譜也有人寫,寫得沒有吳郡陸氏那麼渾然天成,妙趣橫生,甚至裱糊的緞子都不如人家,她沒看完就丟出去了。
那位士人氣勢洶洶開口時,她正在眯著眼睛對著地圖找山賊,聽了這話很是吃驚地抬起頭。
糜芳躺在榻上,有些迷茫地想著兄長一句句的怒罵與訓斥,也沒想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有人悄悄找上了陸懸魚。
就不提兄長這些年的籌謀,不提糜家享受到的尊榮,只說與劉備,與這些將領們自破敗的徐州始,這些年裡同甘共苦的情誼,就算真降,難道www.hetubook.com.com天下還有什麼人瞧得起你嗎?
司馬懿默不作聲地聽,從那個人的聲音由竊喜到驚怒,從暴怒再到畏懼,他始終是一言不發的。
劉備這樣緩緩地敘述,田豫握著杯子的手背上,忽然暴起了青筋。
「將軍品行高潔。」司馬懿說道。
黃河上那一艘艘的商船穿過營哨箭塔的視線,盪開濃重冰冷的夜霧,悄無聲息地組成了一座河上浮橋,將原本無法渡河的兵馬悄悄送到了郡城下,又點燃了一支又一支火把。
糜芳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裏面原本藏得很好的血絲也突然迸開,「我怎會甘心降敵?!我——」
「有大將軍在,」田豫端著杯子,微笑道,「在下算不得什麼。」
「只要他賞賜你們的東西,是他自己的東西,」她說道,「我絕不會為難你們。」
「我不曾威逼過你們。」她還是很心平氣和。
「大將軍欲置河北士人於何地?」
據說回下邳后又被兄長暴打了一頓,理由也特別充分。
明公身邊有這麼多名將了,為什麼一定要用陸廉呢?
「賊寇作亂罷了,」田豫低下頭,很謙遜地說道,「原不值明公星夜趕來。」
「我自然是要趕來的。」
若是沒有阿姊在,你就真願降了嗎?
這一切的一切,與其說是因為河北世家對袁紹超乎尋常的忠誠,不如說是他們對於劉備的一個警告:
他們既然只花了錢,不hetubook.com•com曾付出血和淚,自然也就不會珍稀這條路,劉備在鄄城,他們就是老劉家的忠實臣民,換了袁家準備反攻倒算,他們立刻又當了馬前卒。
「你麾下偏將兵士多有與城中賊人結聯著,你身為郡守,卻不清不明,」劉備板著臉說道,「就憑這個,打你一頓軍棍也是不冤的!」
「沒有。」她很溫和地說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這些在柘城之戰後才依附過來的人漸漸找到了他們的路徑,比如說糜芳雖然富貴,但長日無聊,也缺新鮮玩具,誰要是送些天南海北的稀罕物過來,巴結幾句,小舅子一高興,就給了一個郡守府的官職,是那些跟了劉備十多年的小吏做夢也不敢想的職位——但這沒什麼問題吧?誰讓你們這些老卒老吏沒有個好出身,也不知道該抱誰的大腿呢?
在將糜芳拖下去打后,劉備又遣散了前來說情的閑雜人等,屋子裡只剩下了田豫。
明公!陸廉已經封無可封,你現在不處理她,難道準備將這個麻煩留給阿斗嗎?!
然後又送了她明眸善睞,玉樹修竹的美少年,從陽光開朗型到文質彬彬型,什麼類型的都送一遍,她挨個仔細打量過之後,又退了回去;
這話很給糜芳台階下,於是小舅子趕緊抽噎了一聲,用手捂住眼睛,「我守此城,卻不能親臨戰陣,我——」
「河北士人卻因此畏懼憎惡將軍,」司馬懿望著她,「hetubook•com.com當初將軍在青州時,平原公仰賴將軍,來日河北平定,眾口鑠金時,將軍又何以自處?」
「大將軍何苦威逼太過!」
氣氛忽然凝滯了。
「辭玉是識人的。」他說。
甚至糜芳之下的那些偏將也是如此想的——不錯,有許多人是從平原跟隨劉備,那些老卒,那些文吏,將來論功行賞時,自然有他們一份功勞。
糜芳跪得很老實,一張總是要塗點脂粉的臉素麵朝天,蠟黃蠟黃的,頭上珠玉,身上金銀都撤了去,一臉的脫簪待罪,眼圈也紅紅腫腫的,旁邊就有人小心翼翼:
「若說他們的心思,我是早有預料的,」劉備嘆了一口氣,「我只是沒猜中,他們竟向鄄城下手。」
田豫很敏銳地抓住了劉備話里的玄機,「明公有所耳聞?」
「我做什麼了嗎?」
什麼金銀蜀錦,明珠美玉,她看了很喜歡,摸了半天後又退了回去;
田豫的笑容淡了一瞬,他明白「他們」的心思了。
劉備很難分辨清這裏面都藏了些什麼東西,但田豫大致是知道的,這裏日夜燃燒著昂貴的香料,燈燭的油脂,又有舞姬樂人身上的脂粉,流水一般送進來的水果的清甜,還有牛羊脂肪燃燒后凝結時那淺淡的膻味兒,它們匯聚到一起,就成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富貴味道。
「若無田國讓,」劉備問道,「你降么?」
糜芳是被拖出去一板一眼打了二十軍棍的,打之前先奪了官印,打完hetubook.com.com直接攆回下邳。
士人跌跌撞撞地走了,守在門口的士兵站得乏了,動了動身體,腰間雜佩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甚至連原本抱住糜芳大腿的那些偏將也在那個夜裡也搖擺不定。
能進一步當然更好,維持原狀也能接受,而今袁尚還不曾投降,正是他們手握籌碼的好時機;劉備不是缺兵缺糧嗎?他們有啊!
劉備坐在散發著濕氣的屋子裡,上下打量自己這個小舅子,一旁的田豫假裝什麼也沒聽到,什麼也沒看到。
於是圖窮匕見,終於有人找上門來問她了:
「郎君到底也守住了城……」
對方面露喜色,「既如此——」
「我不曾聽取他們的請求,」劉備說道,「你見了前夜黃河上的船么?」
田豫聽著劉備的牢騷,半晌不曾說話。
他們有部曲,也有糧草,他們很樂意向平原公效忠,但前提是平原公得保證他們的尊榮不受到威脅——這個「威脅」不是泛泛的,而是有明確指向的,陸廉就是他們指向的那個威脅。
——你已經清晰地表露了你的立場,考慮到你在青州創下的名聲,你想做什麼都已經不言而喻了!
「拖下去!」
他很想辯解幾句,但最後又頹然地低了頭。
但劉備身邊的人不是更加理直氣壯地享受更多權力嗎?既如此,他們也就有了新想法呀!
明公忽然嘆了一口氣。
「他們找來我面前,」劉備說道,「誇我的名將多。」
他們想要的不多,只是一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沒有陸廉的河北而已。
調她離開河北,隨便去什麼地方都好,明公留她不就是為了打河北這一仗嗎?只要把她送走,這一仗他們替他打就是!
城池是焦黑的,散發著糊味兒,同時又浸泡在水裡。
「有阿姊在,」他說道,「我是不願降的。」
「然後呢?」她問道,「你肯定有下句。」
二人對坐著,面前除了一盞清水之外,連茶湯也無一盞,但這裏卻飄飄蕩蕩著一股富貴的味道。
那人被噎了一下,但仍然回答得很快,「田使君有善戰之能,糜使君有識人之明。」
「明公與大將軍君臣相得,」田豫很堅定地說道,「必不至此。」
他的名將的確是很多的,除了陸廉之外,關張皆萬人敵,又有趙雲張遼太史慈等,后又新添了黃忠魏延這樣的猛將不提,而今連田豫都令軍中震動,甚至河北世家也要感慨,劉備麾下的名將何其之多呀!這不是天意,什麼是天意!
這些味道勾勒出了他的小舅子在鄄城的日子,人人都會說,這沒什麼吧?那可是劉備的小舅子,而今劉備將要得天下了,他家的人不享用富貴尊榮,誰還配呢?
「在下只求大將軍一句話,」那人被逼得把話挑明了,「河北世家掃平黃巾,庇佑生民,多得袁公賞賜,大將軍對此可有臧否?」
——你闖禍就闖禍,廢柴就廢柴,為什麼非要加那一句呢?
「或許如此,」劉備說道,「但袁紹已死,當今天下有國讓這般俊傑,已足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