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誰來試一試?」她說。
她們基本上是能吃苦,不叫喚的,但還有幾個婦人心思就很繁複了。
但又有人小聲反駁,「阿嫂,你怎麼看不分明?如今我為魚肉,能落在陸將軍手中,已算萬幸。」
殺豬,殺豬是條什麼路!
那頭豬又蹦起來啦!血紅的眼睛!血紅的牙齒!嘴邊還泛著大片大片的血沫!它要殺人——
那張圓滾滾的臉上顯現出一絲猶豫,而後轉為沉思。
她從僕役手裡拎過那柄殺豬刀時,整個人還有些興奮過度的顫抖,可是她的眼睛是很有力氣的,那頭豬也還是很靜的。
她是怎麼一躍跳到那頭豬面前的?!
袁譚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古董羹里的肉,筷子在裏面胡亂游弋,就是遲遲不能下筷。
他從來不認為是主公的人,已經成長為令他感到陌生的模樣了。
黝黑的豬頭上一根根豬毛都豎了起來,摸起來很是扎手,但她的手力氣更大,上面的繭子也更結實。
有人大聲尖叫,有人抖如篩糠,還有人乾脆提起羅裙,比那頭重傷的豬更快地想要逃走!
「洗什麼洗,」陸將軍說道,「一會兒燒滾水洗。」
公則先生倒在地上,嘴裏嗬嗬地想發出什麼聲音,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他一張嘴,湧出來的全是血沫。
它身上還帶著那柄脫手的刀!一股一股的血向外湧出,熱氣騰騰地灑在地上!
她沒有炫技的意願,也沒有炫技的必要,但她揮舞長劍那個電光火石的瞬間,還是驚呆和_圖_書了所有沒有抱頭鼠竄的袁氏女!
豬哼哼著,不停地想要掙脫這種四腳朝天的姿勢。
袁譚很快又答了,聲音又靜又冷:
「看它生得那般粗壯醜陋,想必是不怕的。」
有人很是仰慕陸廉,因此覺得陸將軍做出什麼樣的決定都對,都對;
「我主此謀,」公則先生眼前一亮,擊節讚歎,「高明呀!」
有人伉儷情深,即使自己的夫君遠在幽州,無暇顧她,也死心塌地要為他守節;
天啊!天啊!
一個女孩兒忽然站出來,聲音清亮,「我願試一試!」
有人膽子很小,覺得只要能從敵軍手中留條性命已是心滿意足,不敢作他望;
他們就不免有些自慚形穢,小心地聞聞自己的衣角后,才忽然驚醒。
他就是這樣貪婪地一口口吃完這個小鍋里所有的肉,一眼也沒有看向那隻曾經站在他的肩頭,雄心勃勃地俯瞰整個冀州,甚至準備飛到劉備肩頭,也如此俯瞰整個天下的大鵬鳥。
「卻也未必,」那位美婦人後退一步,將臉藏進窗邊光線灑不到的角落裡,「劉備麾下良將眾多,怎麼就沒人想要攀一門貴親?」
單說運一頭活豬過來,確實是個辛苦活,但不及此刻的尷尬。
像殺豬一樣。
有點吵,說不清楚是豬更吵還是劍更吵,一頭豬在面臨生死存亡時發出那樣的聲音是不算什麼的,可為什麼她的劍也那樣吵呢?
「我欲先襲濮陽,后取白馬,」袁譚忽然說道,「先生以為和*圖*書如何?」
那是一張很為郭圖所熟悉的臉,畢竟大公子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他對大公子的性情脾氣了如指掌,知道怎麼樣得他信任,討他開心,也知道怎麼樣將他當做自己的一枚棋子,從容不迫地指揮他,操縱他。
他滔滔不絕地闡述起一些毫無價值的恭維話,有些是他臨時想出來的,有些是他平素就準備好,運用熟練的,其中還有幾句曾經用來哄騙這位年輕主公的父親,效果也很不錯。
那豬明明力氣那樣大!剛剛甚至撞翻了一個年富力強的僕役,她怎麼敢站在它的面前!
五六個僕人一起將豬抬進了后宅。
「我既為劉備之婿,」袁譚將頭稍稍傾到他這一邊,「我大張旗鼓,將兵馬假扮成要送聘禮的蒼頭僕役過去……」
尤其是在看到名震天下的陸將軍一口氣將那頭死豬吹得圓滾滾時,她們臉上的恍惚就更厲害了。
陸懸魚拔出了黑刃。
甚至在袁譚那次藏著敵意的試探后,郭圖依舊靠自己寸不爛之舌安撫住了這個志大才疏的武夫,甚至還讓他親自道歉,並且賞賜了自己許多財物。
新殺新煮的豬肉,用小火慢慢熬了這許久,調料已經完全進了肉里,咬一口,肉汁在嘴裏迸發開,很香。
「劉備已入鄴城,糧草豐足,」袁譚說道,「我要濮陽白馬何用?」
郭圖轉過頭去,想看看袁譚的臉。
「當真高明!」郭圖微笑著點了點頭,「主公此舉,白馬守軍必輕而無備,和-圖-書到時——」
至少,這位主公再也不會被他哄騙到——不得不說,這是一樁很了不起的進步——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況且殺豬有什麼難的!
他到底是要糾于信義和忠誠,提醒袁譚靠白馬和濮陽困死劉備是不可能的,還是要將這個計劃默默整理打包,並且鄭重地送到平原公最忠誠的鄴城,郭圖必須做出選擇。
那豬在劇痛之下用力掙脫了繩索,歇斯底里的嚎叫著逃了!
她的劍好亮!泛著淡藍色的光暈,那是錯覺嗎?它出鞘時,好像眼前的現實突兀破開了一道縫隙!
哪怕是為妾,憑她的手段和容貌,總能謀一條優渥又清閑的路。
這怎麼可能呢?
鍋里的肉湯咕嘟咕嘟地響,熱氣騰騰的香味兒就跟著四處亂飄。
況且退一萬步說,就算劉備一時不察,被他得了濮陽和白馬,又待如何?
逃走!逃到一個沒有豬的世界里去!
「阿嫂!阿嫂!」她身後的女郎痛心跌足,「你怎麼起了這樣的心思?」
「殺豬賤役……」她們嘀嘀咕咕的,很是不情願。
既不要濮陽和白馬,為何要,為何要這樣鄭重地說出來?!
「我自然要擊退劉備,奪回父親的基業,只是世事艱難,不得不暫別公則先生。」
那柄長劍就在他謀划該怎麼哭時,捅進了他的脖頸!
郭圖在驚愕和憤怒中掙扎翻滾了片刻,就想清楚了來龍去脈。
身旁較為年長的女子也不明白,猶猶豫豫地想了一會兒。
袁譚的臉依舊https://m•hetubook.com.com藏在白霧後面,「當真?」
「主公若得濮陽,從此劉備糧道必斷!若能再取白馬,他豈不困受于冀州?」郭圖摸了摸自己的鬍鬚,「只是這濮陽易取,白馬卻難得,主公有何妙計?」
更關鍵的是,現在河北世家已經逐步倒向劉備,你斷他的糧,他有一整座鄴城的糧倉可以隨意取用!難道你是在夢裡制訂出這樣的作戰計劃嗎?!
當初劉備勢單力孤時沒辦法防守整條黃河,難道現在袁譚的兵力就足夠封鎖整條黃河,將劉備困死在冀州嗎?!
這群小婦人都很恍惚。
「滾水?」一個年紀較輕的女郎推了推身邊的女子,「那豬彘很不怕熱嗎?」
等待吃肉的時間總是很難熬的,何況自己還不一定是那個能分到肉的人,心裏必定就更難熬了。
她們是亂臣賊子的家眷,這一點不假,但她們同時也是四世公出身的貴女,怎麼就不能再謀一門好親?若是劉備這些將軍里有哪個願娶她……
陸懸魚檢查了一下捆住四蹄的繩索,又摸了摸那頭豬的腦袋。
阿嫂猛地轉頭瞪她,「我是不願過這樣生活的,難道你願嗎!」
那張臉恰好被古董羹的白霧所籠罩,似分明,又似看不分明,只有那雙眼睛睜得大大的,裏面反射出希冀的光。
「將軍,咱們這豬捆是捆了,可還不曾給它洗……」
他要是有這樣的實力還認什麼爹啊!
所以此刻對於郭圖來說,選擇的時機到了。
那隻大鵬鳥憤怒地俯倒在地上,利爪https://m.hetubook.com.com劃過席子,在上面突兀地增添了一道又一道傷痕,很快又被鮮血漫過,再看不真切。
袁譚重新坐了下來,將竹箸伸進古董羹里,夾了一筷豬肉出來。
那麼多比神女還要美麗的婦人躲在柱子後面,窗洞後面,門後面,吃驚地望向這群身上帶著豬糞味兒的漢子。
它又躺下了,陸將軍早有預料,將它按在地上,不得動彈,還從容地要僕役將木盆搬來接血!
這十數年的陪伴與信任,與他未來唾手可得的榮耀和財富相比,確實是微不足道的,郭圖這樣悵然地想,但在心裏決定還是要為大公子留一個小角落。
但當她一刀紮下去時,她想象中一切都安靜利落,連豬死得也不出一聲的場面根本都是假的!
但她還是飛快地追上了那頭豬,並且準確地將劍捅進它吃得肥肥胖胖,幾乎找不到的脖頸里。
郭圖小心看他一眼,又將目光收了回來。
他甚至已經想到了在劉備面前大哭一場!
於是郭圖的血漸漸涼了。
郭圖心想,劉備得了鄴城之後,連一名使者,一封書信都不曾送來,擺明了待袁譚態度是極防備又冷淡的,袁譚若當真這般用計,劉備豈能全無察覺?
她輕撫豬頭,豬就安靜下來了。
即使是一家人,畢竟也不是蟲巢意志,沒有一群人共用一個腦子的道理,在面對袁家傾覆時,這些婦人的想法是各自不同的。
蔥姜切片,各種香料備好,豬肉切塊過油,再來點清醬好調顏色,最後滾水和調料一起加進去,小火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