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沒把他放下。
「我有田國讓,」她很自豪地說,「豈會懼怕這些小事呢?」
她看看同心,同心看看她。
但是楊修睜著兩隻水靈靈的眼睛,認真地看了她一會兒,「在下所說,就是荀衍荀休若公呀!」
新郎和新婦坐在青廬里,提起竹箸對著自家飯食時,兩個人都稍微恍惚了一下。
他說,這上面的許多傷疤,是在雁門留下的啊。
「很不尋常!」她又有點隱隱地惱火了,「你這十多年裡,受了這麼多次傷!」
他們今天是吃足了酒的,除了林子里的酒,除了街上的酒,某一坊的群眾們很得意地對旁邊的人炫耀道,他們還有一場酒吃呢!
「你在自責。」
這讓新婦的心情好了許多,再轉頭看看新郎時,也就平心靜氣了些。
那是一具很勻稱,很緊實的男性身體,因為經年累月的訓練,肌膚透著健康光澤,任何人有這樣健康而挺拔的身材,都是不必感到任何不自在的。
「想好怎麼處置了嗎?」
菜呢,能減就減幾個,酒呢,也不必幾十瓮了!她是有門路的,替他們連主菜都備妥,也不要他們的銀錢,過後若是感念她幫了大忙,鋪子里剩了豬頭時,拿一個來就成了哇!
「這是楊德祖的功勞,」新郎小聲說,「我與他是沒什麼交情的。」
但古怪的是,李二就飛快跑了!他理由充分得很,他說這一片巡夜打更的他都相熟,再說他騎著騾子來的,那一看就很體面嘛,根本不怕被巡夜的www.hetubook.com.com逮到,逮到也不要緊!
陸懸魚的眼睛突然亮了,「省了這麼多錢?!」
但一個壞主意很容易引出第二個壞主意,比如說經常跑來吃瓜旁聽的楊修忽然冷不丁開口了。
同心是想笑而沒好意思笑的,最後還是抿成了一個三瓣嘴。
酒席持續了很久,久到鄰居們酒足飯飽,又替她收拾了狼藉杯盞,再一個個離去時,城門是已經關了,坊門也已經關了。
「我並無此意呀,」新郎就懵了,「況且『笨蛋』語出何典?」
新婦不吭氣了,過一會兒才又小聲開口,「而且還讓人家拿了這麼多!」
「若是請一位可任主簿之職的友人前來幫忙,在下倒是聽文舉公點評汝潁之士時,記得那麼幾位,其中有人與將軍相熟,堪稱『當世無對』。」
但同心又悄悄湊過來了,在她耳邊嘀咕了一陣。
「不認識,」她立刻說道,「德祖為什麼會推薦這個人?」
將軍說,「德祖先生有大才,算個錢糧輜重應該不難吧?」
「牆雖然薄了些,夏天住還不妨,清早起來不熱的——同——同心!」
楊修突然就深恨起自己剛剛那句嘴欠了。
「連丁建陽的份一併自責了去。」他說。
到得暮色漸濃,新人回了坊中時,已經有幾個很精明的婦人替他們將今晚的酒宴安排明白了:
可是光有飯還不夠,群眾里有那等特別機靈,提前連陶碗都準備好的,士兵遞過飯食去,還要將陶www.hetubook.com.com碗接過來,裝上幾勺濁酒,再遞過去。
同心也飛快地跑了,看腳步是去追上李二了。
於是將軍哦了一聲,把這事放下了。
最後還有一樁需要注意的,就是天氣炎熱, 這些吃喝還須要在炎天暑熱里不容易變質, 否則一路酒席擺下來, 半城百姓都吃得上吐下瀉食物中毒, 史書記一筆,後世人就得懷疑這位「如有神助」的新人是納垢神選了;
她又看看同心,同心又看看她。
首先酒要提前篩好,篩完倒進瓮里,準備一馬車的酒顯然是不夠的,這一路怎麼也得準備十幾架馬車專門裝著酒;
聽到這話時,幾個與她親近的武將互相交換了一個有點複雜的眼神。
其次是吃喝, 這時代又沒有塑料便當盒,雖然有可降解且天然又環保的荷葉, 但湯湯水水的食物是裝不進去了, 連漢朝人民最愛的肉醬和肉羹都必須剔除出菜譜, 而這時候做飯又多用釜甑,來幾個大鍋快炒倒是很應景, 奈何沒人發明炒鍋;
她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臉上忽然一燙,但立刻又把注意力轉回來:「怎麼這麼多傷疤?」
「你們這,」同心指了指她身後的屋子,「這牆這麼薄,正該自己住才是。」
他似乎洗的是冷水澡,因此握住她的手格外熱。
車馬隆隆向前,士兵跟在兩側,車上有人將用荷葉包好的飯食一包包遞給士兵,士兵再一個個分發給圍觀討要喜酒的群眾們。荷葉里裝和-圖-書的是米飯,用肉醬一起煮出來的,因此油汪汪,咸滋滋的,裏面又加了幾塊鹹肉,這就咸上加咸了,但群眾不嫌棄,誰會嫌棄鹽的滋味呢?況且這一包飯哪捨得空口就吃了!別看那個站在路邊伸手抓了就往嘴裏塞的!那是這一坊出了名的懶漢!一口氣吃這樣多的油膩飯食,也不怕鬧了肚子!這飯合該帶回去,加些水,再拔兩棵院中的小菜一起煮了,熱熱地喝上幾頓肉粥,美極了!
但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對,今天是個大日子,貴人選了這一天,興師動眾,說不準就有哪一處要用上幾個人,那先賺一筆貴人的錢,再回來辦自己的事,這不是很好嘛?
這想想是比五銖錢更麻煩的一件事,因為灑錢只要一架馬車,僕役們提前將裝滿銅錢的箱子抬上車,到時慢慢灑錢就是。
她就沒說話,將眼帘輕輕垂下,一聲不吭。
正在抓緊時間打水擦拭身體的張遼轉過頭來,在昏黃的燈下,有點不自在看向她。
「田國讓操勞十數載,而今剛回京敘職,」最後還是張遼出言制止了一下,「還是另擇一人為上。」
自新婦出門登車,至夫家下車的這一路, 豪闊些的接親隊伍會一路走, 一路拋灑些五銖錢, 更豪闊些的隊伍則是備上足夠的酒食, 走一路,路邊的圍觀群眾們就跟著吃一路。
挑剔是很挑剔的, 一般的豪富人家也很難事事圓滿,至少糜芳聽說后,就第一個提出質疑,認為要是把婚期放在冬天就會好很多。這和*圖*書
個質疑受到很多富商的認可,不過陸懸魚聽說之後根本沒帶怕的。
同心聽得津津有味,每到婦人們講得口乾舌燥時,還不忘遞上一杯水,外加幾個新鮮的果子,婦人們感念她的情,這主意出得就更細緻了些。
在他們這條巷子里擺酒的新人要論地位,論結婚的排場,肯定是比不上那兩位名滿天下的將軍的。他們甚至今日還忙得很,大白天先去忙了旁的事,將操持昏禮的事交給了一位三十余歲,名為「同心」的婦人,以及胖乎乎的李家阿兄。
她有些吃驚地抬起眼,正看見他閃閃發光的眼睛。
「小夫妻倆沒有親眷宗族在雒陽,正該事事節儉,昏禮不過場面罷了,待關起門來,這日子還不是得自己過!」
這麼多!一青廬都是荷葉飯!人人都在吃荷葉飯!人人在誇那個出主意的嬸子機靈!能幹!人家貴人的酒食就是好吃!
「你去學就是,」陸懸魚有點迷茫,「不過這麼晚了,她捨得點燈嗎?明天早上去不就行了?」
陸懸魚倒是覺得沒什麼,她這小院子前後一共三間屋子,同心和李二各住一間也住得下。
有些已經很久遠了,淡得在燈火中幾乎看不出,有些卻還很新鮮,傷疤里生出淡薄的粉色,疊在舊傷上。
「在下偶然記起,隨口提及,」他木著臉說,「將軍不必在意。」
今天雒陽的酒宴似乎擺個不停, 處處都有喜事,處處都有吃喝。
而酒食可就大動干戈了。
那時他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他追隨著曾https://m.hetubook.com.com經的將軍,還有他們共同的主君,丁原丁建陽。
「這個是你做的。」新婦用竹箸指了指面前攤開的干荷葉,以及荷葉里的肉醬米飯。
張遼抓著塊細布似乎還想搓搓臉,看看她的臉色,又將細布放下了。
「炎天暑熱的,吃得了那許多麼!白糟蹋了錢!」
他起初是有些不自在的,但很快鎮靜了下來,甚至微笑起來。
楊修那一臉的天真就突然有了一道裂痕。
有點古怪,她嘀嘀咕咕地隨手拍開幾隻嗡嗡叫著不停的蚊子,推開了自家的房門。
那並不是很愉快的回憶,但他說起來時,平靜得好像在講述另一個少年的故事。
新婦就更委屈了,不知道是因為他們誇了「貴人的酒食」而委屈,還是因為新郎花了那麼多錢而委屈。
她站在院子里,在一片草蟲聲中撓撓頭,再看向同心時,同心立刻也拒絕了:「我住前面那一戶!孫家嬸子問我學幾個女紅樣子呢!」
「我是個武夫,」張遼低頭看看,「豈非尋常事?」
新婦立刻把臉沉下來了,「你暗戳戳罵我笨蛋,我聽出來了。」
她眨眨眼,總覺得楊修要出什麼壞主意。
但嘴還是硬的:「一會兒再處置你!」
但張遼的身體上還有許多並不健康的東西——自他的肩胛到前胸,腰腹再繞到後背,他的雙腿,他的雙臂,都留著許多的傷疤。
當然還有過於機靈的,直接遞過來一個陶罐,這就容易引得街坊鄰居的嘲笑,但這樣的日子,多麼難得!笑就笑吧!今天有酒喝,誰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