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陸白
(三)狗腦子

就在幾句乏味的寒暄之後,鍾繇請使者們上車入城,陸白回到了車上,心裏繼續復盤剛剛在城下,韓遂馬騰的言行里有何值得琢磨處。
她她她,她不知道女人家最重要的還是一個歸宿嗎!就算她做了官,封了爵,那爵位不是照樣要傳給夫家的子嗣嗎!
會翻出「董白就是陸白」這件事,並且拿來說事的人,蠢得根本不可能出現在任何與權力有關的場所里。
但在天使將目光轉過來后,他們又立刻垂下眼帘,笨拙甚至滑稽地模仿著前排的行禮動作。
而那些與董卓有仇的人也不會追究陸白是不是董白,理由也很簡單,董卓已經死了,董卓全家都被挫骨揚灰,有仇也不會再追著一個小女孩兒來說——何況這個女孩已經改了姓氏,成為了陸廉的妹妹呢?
這樣的姿容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力能搏虎的勇士,而現在勇士悄悄向後退了半步,怎麼能不顯眼呢?
似乎有年輕的小吏輕輕地用袖子掩住了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
至於自己年歲相不相當,家中是不是早有髮妻,那都不重要!
「諸位雍涼勇士,才是當世偉丈夫!」
陸白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後的馬超,心裏感覺詫異極了。
「誰料雍涼竟有此等人物!」
重要的是看看她的臉蛋,再看看她的腰,哎呀!哎呀!
不僅想,而且今天在城門一見到這位副使,其中有些人就想多了。
那也是個中年人,身材高大魁梧,容貌和_圖_書裡帶著些羌人的痕迹,尤其是那個鼻子,鼻樑高,鼻翼又極寬大,好在他長了一張很有隴西特徵的國字臉,那個大鼻子安在臉上也不顯得違和,而是會讓人贊一句格外雄異。
有紅葉不知從何處來, 隨風飄飄蕩蕩打了個旋兒,落在了騎兵的肩上。
陸白是陸廉的妹妹,娶了陸白可以少奮鬥十年,這不錯,但更重要的是,她美呀!
他們看她,心裏也許有一點懷疑,也許全然沒有任何印象,但都是不可能傷害到她的。
這位安羌將軍目光並不直視陸白,而是先向她身後看了一看,才露出讚歎神色:
與董白有沒有仇無所謂,誰敢站出來大聲嚷嚷自己和陸廉的妹妹有仇呢?
他們的手上也有厚重的繭子,於是就更像那些在軍中待了十數年,甚至更久的老兵。
他們這十數年來,甚至是數十年來,究竟經歷過什麼?他們垂髫總角時的玩伴,大部分已經化為白骨,散落在涼州大地上了,只有他們,只有他們留下來,一路走到了這裏,跨越階級,出現在迎接朝廷的隊伍中,等待朝廷降下的封賞。
陸白輕輕地掃了一眼,最後目光還是回到了前排。
這要是想點什麼辦法,想點什麼辦法……能把陸白娶了來!當上老陸家的女婿!美人也有了!將來進京,親戚也有了!
賈詡與鍾繇韓遂講了幾句話后,又笑眯眯地將陸白讓了出來,也要介紹一下。
鍾繇穿文官和圖書官服,身後的中年人穿著武官的官服,鍾繇氣質很是莊重肅穆,身後那個中年武官舉止也不差分毫,甚至待天使們下了車,賈詡上前,親親熱熱地講幾句話,聽一聽對面的介紹,使團里就有人悄悄說話了。
他的動作很小,奈何他本身不是一個會被忽略掉的人,於是這半步還是被人看在了眼裡。
這種想法只在少數幾個小軍閥腦子裡出現過,雖然蠢,但也算是將自己的邏輯合理化的一點小小努力了。
有人並沒有被這樣的話取悅到,而是在雙方寒暄時,悄悄向後退了半步。
但以女子的角度而論呢?
與陸懸魚見過的那種華美的衛隊不同——袁尚的衛隊都選自冀州世家子,要年輕, 更要貌美, 要身姿挺拔, 更要風度雅緻,最後再加上這些貴公子安排工匠精雕細琢, 不吝金銀寶玉的大手筆,鎧甲自然璀璨絢爛, 穿在身上, 各個都如玉樹一般光彩照人——西涼諸將, 不管從血統上來說, 還是從成長環境,以及這十幾年的經歷來說, 他們都和冀州那群世家子天差地別。
但在她望向馬騰時,又有人偷偷抬起頭來看她。她察覺到了,但並沒有任何反應。
「天下皆知涼州兵馬之雄壯,韓馬二位將軍之勇武,在下有何功業,敢在諸位將軍面前自誇呢?」
但對面的西涼人隊伍里,還是有人露出了很滿意的神氣,甚至挺一挺胸,像是自己那頂被砸凹又修復的頭盔m.hetubook.com.com就能因此顯得更明亮了似的。
他們的鎧甲也是很稱身的,賈詡與陳衷看不出什麼,陸白身邊的女吏輕聲說了幾句,陸白便分辨出有些人的鎧甲有修改過的痕迹。
她年紀已經不算很小了,跟隨陸廉到平原城時哪怕按十四五歲算,現在也是個近三十歲的女人——陸廉不曾婚嫁,她竟然也不曾!
就像陸白觀察到的那樣,有腦子的當大將軍,沒腦子但是有兄弟,有兩膀子肌肉的,也能拉起一個小山頭當個小將軍。小將軍們沒有稱霸天下的野心,甚至稱霸關中都不敢想,但是受了朝廷的招安,去雒陽當官,這個他們是很想的。
但這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董卓已經死了,西涼軍已經散了,現在這些西涼諸將都是董卓生前懶得看的小蝦米,他們與董卓之間沒有恩義,那麼陸白就不會因為這個身份獲得任何收益;
有鼓吹,有甲士,有一叢叢,一隊隊的人,屏氣凝神立於旗下,除了為首的鍾繇,以及稀稀落落幾個文官之外,剩下幾乎每個人都穿著甲, 按照身份高低站在鍾繇身後。
還有幾個人,頭盔與胸甲、護臂,呈現出不同的打造風格,當然都不錯,都是很適合上陣殺敵的——但一看就知道,那一定不是同一個鐵官打出來的東西。
——這裡有許多人的出身是很不堪的,看他們的舉止就知道。
「前番只聽聞健婦營功績不遜周亞夫之細柳營,今番親見隊中護衛女兵井然之象和圖書,才知所言不虛呀!」
即使是荀諶那樣姿容秀麗的人,穿了這樣的鎧甲,恐怕容色也是要遜三分的,但穿在這些西涼人的身上,又顯得奇異的合適。
這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安安靜靜,規規矩矩,偶爾偷偷抬眼看看向他們而來的車隊,那眼睛像山裡的獸一樣,帶著兇狠的打量。
據後來的史書記載,這時候的關中能在史書上記一筆的軍閥,大概有十余個,至於史書記不上的,自然還有許多。反正關中的老百姓死了一大批,官吏也跑的差不多,鍾繇能管長安,管這群大軍閥不再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已經很不容易,重建秩序的工作既然暫時尚未開展,各地自然也就被這些大小軍閥給分了。
還有幾個小軍閥根本沒想過這些,他們根本不想要合理化自己的想法和接下來的行為,他們覺得自己的想法太對勁了,行為也太對勁了。
他們當中沒有人皮膚白皙,每一個人都是黝黑而粗糙的,有些人甚至臉上也有愈合很久的傷疤。他們也沒有人是瘦削纖細的,高矮不一定,但幾乎每一個人都有著很粗壯的身材。
「陸校尉豪爽磊落,大有男兒氣概!」韓遂又誇。
況且這個人還不是這群西涼土狗里的無名之輩——他是安狄將軍馬騰,與韓遂分庭抗禮的關中TOP2人物。
車輪緩緩向前,城中已經洒掃乾淨,身後這群西涼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親兵早已將各自的馬牽來,短暫地鬧鬧哄哄一會兒后m•hetubook•com.com,諸將上馬,也跟著進了城。
她們見過戰場,見到這群西涼人,腦內自然會勾勒出他們藏在眼帘下,藏在笨拙舉止后的一些模糊輪廓。
按照正常讀書治學舉孝廉出來做官的年紀論,陸白二十多歲軍職是校尉,文官官職上還掛了一個從事,現在又奉天子詔,以副使的身份來了西涼,絕對稱得上一句年輕有為。
她是根本想不到那群藏在隊伍里的「西涼群雄」心裏在想啥的——
此言虛不虛,光看這一隊護衛女兵恐怕是看不出什麼的,但韓遂這樣誇,陸白自然也要笑著謙讓幾句。
當然,為首的幾個並不是這副模樣。
陸白是董卓的孫女,原本甚至還有個渭陽君的爵位,董卓無子,因而更加寵愛這個孫女,因此董白是與有些人見過的。
非常平常,甚至稱得上乏味的寒暄,屬於那種連提前預備都不必,直接拿出來改改就能用的套路話。畢竟大家初步接觸,賈詡這個地道的西涼人都沒有往前再邁一步,講一點更親熱,也更有玄機的話語,陸白也就跟著謹慎行事了。
「以韓公風範,便是立於德陽殿上,也不差公卿分毫呀!」
絕了嘿!
那是個很年輕的士兵,恐怕自入伍至今還不曾見過這樣的大場面, 整個人就顯得十分僵硬, 任憑紅葉在肩上, 也不曾伸手去拂開。
一面面炎漢旗如經過霜雪的紅葉, 連在一起就成了殷殷的紅葉林。
但陸白沒有笑,陸白身邊的女吏也沒有笑。
但他並不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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