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縣裡來了捕頭和仵作,帶著幾個衙役圍著屍體查驗半天,也覺著蹊蹺——人頭極硬,就是重棍砸上去,往往也就破個洞。
可這更顯得新華村的周員外可疑,此人正大肆採購貨物,比如鐵料木炭、柴米糧油、絲綢棉布,無所不包。
「是個外鄉人,前不久在縣裡買地經營,建了個村子。其手下善於經營,沒多久便好生興旺。」
不對……意圖謀反!
古代人口流動少,哪怕是走街串巷的商販,也只在固定區域內活動。茶水鋪老闆天天在鎮外守攤,見多了人來人往。他說是外鄉人,絕對不是本地的。
「他在縣裡府里可有關係?」
鋼刃明晃晃,亮閃閃,寒光四射。令人不寒而慄。
「猛張飛」卻抓起手臂上一個哨子,長長短短連吹幾聲。哨音刺耳,傳出老遠。
沒多久,村裡跑出個五十來歲的人,學究打扮,提著長袍,邊跑邊喊:「又抓到什麼特別人物?你們手腳可都輕點,別再把人打個半死了。」
好半天,捕頭才擠出一張笑臉,吶吶道:「這位大爺,我們是來做小買賣的。聽說這村裡……」
到村口,來碾米的隊伍排成長隊。
「這不清楚,只知道他的村子前不久建的,村裡人丁興旺,闊綽有錢。其他一概不知。」
「走,進村瞧瞧。」捕頭定了定神,覺著貨郎不怕,他也沒啥好怕的。拍拍屁股上的灰,「我去會會那位周員外,看他到底是人是鬼?」
「此物叫熱氣球,新華村的招牌。周員外說了,想要發展就得廣而告之,讓世人都知道村裡的好處,就得建奇觀。
「昨日晴空無雨,哪來的落雷?」
仵作也覺著此案棘手,死的牛二算得個人物,平白死了沒個結果,不好向縣裡老爺交代。可若真要為此招惹地方豪強,麻煩更大。
「做買賣?買賣個啥?你的貨呢?」「猛張飛」嗤笑道:「看你們鬼鬼祟祟的就不是好人。老實交代,到底幹啥的?」
「聖光」的名號在古代太犯忌諱,團隊對外稱呼是「新華村」。
捕頭等人更是覺著腦www.hetubook.com.com
子發懵——還有這等科學?如此奇物不做祥瑞獻于當今聖上,只做村舍招牌,實乃暴殄天物,大不敬。
這等人物,別說上海縣見不著,整個松江府也見不著。他鐵塔似的身軀,猶如古之惡來,威風八面。
牛二爺哼哼幾聲,也沒說答應不答應,拿了我攤上的幾塊甜糕就走。誰知他走出幾步,一道雷就把他給劈了。」
捕頭心頭更是篤定,「反賊,反賊,天大的反賊,竟然已經開始造祥瑞了。這等逆賊所圖不小,罪無可赦。只要等我報于縣裡老爺,就憑這大氣球,就能殺姓周的全家。」
貨郎其實也不懂,但不妨礙他搖頭晃腦的不懂裝懂,順帶鄙夷其他沒見過的人。
捕頭自認新華村必有玄機,打算去賊巢打探,尋了鐵證報給縣裡,老爺肯定能得賞賜。他尋了個貨郎帶路,帶著衙役扮做商販,朝「聖光村」而去。
縣裡捕頭嚇的膽都破了,撲通一下跪地磕頭:「各位好漢爺饒命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學語稚兒,我願降,願降啊!你們要打上海縣,我做內應。」
貨郎搖頭,「人家說了,這是科學,絕不是玄乎縹緲的鬼神法術。我聽村裡人議論,說是在氣球底下燒堆火。把氣燒熱了,球就飛起來。」
哎呀,這等沒功名,沒根腳的肥羊,不宰他宰誰?捕頭放聲大笑,「牛二的案子破了,兇犯就是這周員外。這次定要讓他破家。」
仵作收斂屍體,捕頭進鎮內探查,問了幾家店鋪,新華村的周員外果然來過,還不止他一人,而是村裡一群人。
若嫌犯真是外來的,高大些又如何,查到其落腳處,多找幾個弟兄圍上去就是。
「周員外是何人?」捕頭對此人沒印象。
仵作和捕頭商議,又來問茶水鋪老闆,「牛二死時,周圍可有其他嫌疑人等?比如問起牛二平日行蹤的。」
趕車的腳夫,下地的老農,挑擔的商販,鎮上三教九流都看到這具屍體。圍觀的人擠得里三層,外三層,嘖嘖稱奇。
再看牛二那具www.hetubook.com.com
頭顱炸裂的屍體,也無打鬥痕迹,死的非常突然。要說是雷劈,還真有人信,都說這是惡事做盡,惹來天罰。
大漢身後還跟著幾個咋咋呼呼,狐假虎威的半個小子,看模樣都是些被招募來的愣頭青。他們跟在後頭,拿著根棍子嚷嚷道:「排隊啊。聾了還是瞎了?城管大爺讓你們排隊啦。」
茶水鋪老闆伸手過頂,比劃一番,指出周員外比自己高出一個腦袋,比縣裡來的捕頭還高。
「又抓到什麼人?」學究跑上前問道。
除了採購百貨,周員外還在到處僱人,男女不限,十五六的為好。若是聰明伶俐的,年齡大些小些都行。
哎呀,這地方上聚集人貨,意圖何為?
案子查到這就有些僵住了。
「再仔細想,光天化日之下出如此大案,不可能毫無徵兆。」捕頭把拿人的鎖鏈晃的嘩嘩響,「若不說,便是同謀。押你去牢里住幾日,你才知道厲害。」
「沒聽說過。」貨郎搖頭。
學究大喜,「捕頭好啊,我正要研究這大明松江府上海縣基層管理實情。就缺這等能提供第一手資料的活標本。快把他們請進來。」
大漢個頭一米九幾,嗓門一喊,猶如炸雷。他穿著一套黑甲,戴著個半封閉的鐵盔,腰上別著前膛雙管燧發手槍,一手抓著個木盾,另一手握著甩棍。
茶水鋪老闆說的繪聲繪色,指著天說道:「當時我還給他問好來著,求他把這個月的利錢寬限幾天。
帶路的貨郎一指村頭,喊道:「快看,那就是周員外的村子。」
「捕頭?」「猛張飛」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又來個活標本。」
貨郎不情不願的跑這趟差事,瞧了眼就道:「『新華村』弄了一台水力的磨坊,碾米磨面又快又好,價錢比別家還便宜七成。且村裡周員外收購糧食的價錢又比別處高兩成,附近不少屯糧的農戶都願意把餘糧拉來碾,順帶賣給周員外。」
能當糧商的肯定有錢,捕頭倒是心頭火熱,自覺發現一頭大肥羊。他又問貨郎,「周員外可有功名在m•hetubook.com•com身?」
貨郎初見時也被嚇的夠嗆,覺著既不像妖魔出世,也不是神仙下凡,雖然看不懂,卻倍受震撼。
茶水鋪就是個路人歇腳的地方,鋪里燒了開水,一文一碗,再賣些粗陋的咸豆茶點。老闆提著銅壺給來客倒上熱水,說說事髮狀況。
茶水鋪老闆一猶豫,捕頭就厲聲問道:「若是捉不到兇犯,縣裡老爺問起來,就拿你是問。」
「周員外身量高大,體格健壯,穿著看似尋常,但布料用的極好。他還背個黑色的長條包裹。我招呼他喝茶,他理都不理,徑直走了。」
江南水鄉,田野間阡陌縱橫,雞犬相聞。走到半道上,只見幾艘小船沿著河道向前,還有不少農戶推著板車,裝著穀物前行。
學究上來,後頭還跟著另外三個黑甲鐵盔的壯漢,都是高大威猛的身材,個頭沒有低於一米八的。每個壯漢身後又跟著五個小兵般的愣頭青,跑的氣喘吁吁。
這在吃不飽飯的時代可太稀罕了。
青龍鎮的牛二爺死了,屍體就在鎮外的茶水鋪,腦袋上開了個洞。
這熱氣球一出,新華村果然名氣大漲,十里八鄉誰不知道周員外能耐大?他出來做生意就有信用,大家自然樂意上門。」
可想歸想,捕頭又問貨郎,「這奇物如何建成?周員外有法術不成?」
「不知道啊,就聽一聲雷響,牛二爺就倒下了。」
保長慌忙派人急急忙忙前往縣裡上報,更惹得平民百姓來圍觀。大夥少不得到茶水鋪問問是誰殺了這惡人?
捕頭帶著幾個衙役在青龍鎮內外轉了轉,發現自己竟然被孤立了——基層組織遭到毀滅性打擊,征不上稅,抽不到役,什麼也幹不了。
村子倒不甚稀奇,可村頭飄著老大老大的一個熱氣球。氣球用五彩布料縫製,飄在三十幾米的高度,離著五里地都能看見。
嘩……說到雷劈,聽故事的閑人無不驚訝。
仵作常年和屍體作伴,對神鬼之說嗤之以鼻,聽了茶水鋪老闆的描述,斷然不肯信是天罰雷擊。
高大健壯?
捕頭抬頭眺望,當場嚇的一哆嗦,和-圖-書兩腿發軟坐地上。
「牛二爺帶著兩親隨從鎮上出來,大概是找了相好的耍過,看神情還挺得意的。他邁著八字步走過,旁人都躲著點。」
縣裡老爺流水似的走,還不可怕。鄉鎮的保長糧長世世代代不變,對普通民眾的盤剝才是真的敲骨吸髓。
問及這些外鄉人有何特點,都說「面容和善,出手闊綽,喜歡問東問西,還大肆採購,彷彿出外遊玩」。
捕頭再查牛二最近是否得罪什麼人,卻發現青龍鎮街面上的潑皮無賴無故少了十幾號。平日這些人若是沒了吃食就要出來打秋風,近兩日卻沒見他們蹤影。
「這是何物?」捕頭覺著自己腿肚子在抽筋。他身後的衙役也盡皆駭然,不知該作何言語。
「他冒充做買賣的,被我一逼就說自己是縣裡捕頭。」「猛張飛」甩棍一指,「後頭幾個是跟著來到,應該是衙役之類。」
平日捕頭衙役問詢別人,都是居高臨下的語氣。可今日他們面對真正的狠人,一個個縮卵都不會說話了。
按茶水鋪老闆說法,周員外可不是尋常人,村裡三四百號都是他手下,這妥妥是個地頭蛇。更何況捕頭也沒啥證據。
「牛二此人平時橫行無忌,仇人極多,只怕還是仇殺。只是不知兇犯用了何等手段,竟然如此狠辣?」
鎮上肉鋪糧店都被他們買漲價了。
捕頭還奇怪,這些愚民怎麼變得如此老實,他們平日不管做什麼都一窩蜂的湧上去。可他自己走前幾步,村口閃出個彪形大漢,大喊一句:「排隊。」
緊趕慢趕,走了二十幾里路,從上午走到下午,捕頭等人累的夠嗆,才遠遠的看見新華村。
另外三個壯漢當即挺起木盾,將捕頭等人圍住,同時甩棍一抖,按動綳簧,棍頭就彈出一尺長的鋼刃。
仵作意識到情況不對,收斂牛二屍體就回縣裡。捕頭卻很為難,只能硬著頭皮打算去嫌犯的村子瞧瞧。
牛二是當地糧長,專管催收朝廷糧稅,屬於地方上的小吏,看似不起眼,權力卻不小。這種職務往往還代代相傳,形成地方縉紳。
「又不是催糧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節,這些穀物要送去哪裡?」捕頭大奇,問帶路的貨郎。
一米長的甩棍戳到捕頭腦袋上了,他感到生命受威脅,不由得破音喊道:「我是縣裡何捕頭。你們好大胆子,竟然敢蔑視官府。」
捕頭被雷鳴般的吼聲嚇的倒退好幾步,靠隨行衙役攙扶才穩住腳。他再定睛仔細看,心驚膽戰的暗想:
今日牛二遭了天災,其家人趕來哭喪,呼天喊地。可少不了有平日受其欺負的還得去廟裡拜拜,感謝老天爺為民除害。
茶水鋪老闆當即哆嗦的跪下,連連磕頭求饒,哭著喊道:「牛二爺路過時,往來人等眾多。我也記不清誰有嫌疑。也無人問起二爺行蹤。」
「私藏甲胄,要殺頭的大罪啊!能穿這甲胄的是反賊大將吧,怎滴如此兇猛?戰場上遇到這等『猛張飛』,誰不得繞著走?」
旁人聽到是官府中人,被嚇的紛紛挪步。就連「猛張飛」身後幾個半大小子也氣焰大消,不敢說話。
這也叫請?
啊……屯糧居奇。
只是捕頭後退,鐵塔似的「猛張飛」卻走前幾步,低頭瞧了瞧,瓮聲瓮氣的喝道:「你們這幾個幹什麼來的?」
連帶出事的還有鎮內鎮外好幾戶人家,都是平日作威作福,有點頭臉的人物,卻不是遭了盜匪搶掠,就是家中失火。
鎮上的保長過來看過,只見到滿地的腦漿和碎骨,猶如豆腐腦撒在泥地上,紅的白的混雜。
「真若是雷擊,屍體必然有焦黑痕迹。可現在屍體頭上並無這等異狀。」
可牛二腦袋整個裂開,絕非人力所為。
縣衙的牢房猶如地獄,進去不死也脫層皮。
仔細盤算一下,捕頭驚訝發現自己想要在青龍鎮調集點人手都難——這鎮上的保長昨天半夜病死了,前日他還給縣裡報案來著。
如今大明到處受災,朝廷無暇救濟,叛亂造反者數不勝數。這反賊路數都一樣,樣總是要鬧出點事來,引得愚夫愚婦跟隨。
這禍從天降,茶水鋪老闆都被嚇癱了。他嚎了幾聲,想起一件事,說道:「牛二爺死前,新華村的周員外來過。由於面生,我特意多瞧了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