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過得飛快，他大哥的名望越來越大，他家裡也越來越富，至少他每個月拿到的零花錢越來越多。與此同時，時局也是越來越亂……

李寶英立馬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吸了一口冷氣，遲疑著道：「可是今朝呃事體肯定會傳遍大上海，格么到晨光啥人還肯去得罪格只煞星啊？」

他趕忙往四周一瞧，自己怎麼從南京的教堂回到了魔都的老宅了呢？

「哈哈哈……」

「勸千歲殺字休出口，老臣與主說從頭：劉備本是那靖王的后，景帝玄孫一脈留……」

「……」

張繼貴一咬牙便翻身坐起，招呼傭人道：「人都死到哪裡去了？快給老子換衣服！」

袁家三少爺猛地跳起來，大聲問道：「大哥，我們在哪裡？！」

「你看，要不是為兄逼死她，那她就只能當一個惡人。但是現在她在你眼中便成了一個善人。從這角度說……」

又恰好一陣陰風吹來，讓火盆中的火苗搖曳不定，晃得周遭景物像是活過來的怪獸一般。

說著他又喝了一大口的威士忌。

袁燕圖看著自己大哥那張原本英俊非凡的臉龐，在火光的映照之下突然變得猙獰無比，不由得在心裏打了一個突。

最令袁燕圖欣喜的是，他們兄弟倆聊著聊著，他大哥最後居然同意他進入神學院！

我們的袁大師衝著棺材舉起了手中酒瓶道：「四姨娘，你應該謝謝我才是。對了，You are welcome！」

等到貴爺回過神來，耳中聽到的卻是哭喪一樣的曲子肯定是滿心地不快，於是便衝著外面吼了一嗓子。

「辣塊媽媽，啥寧在唱《竇娥冤》？作死啊！」

話說張繼貴和李寶英失魂落魄地回到這裏之後，二話不說先上煙榻抽了一頓大煙，這才把三魂七魄給找了回來。

他的腦子確實好使，說話之間又有了主意道：「儂明早先去鄉下頭避一避，再找人去幹掉小袁還有袁家的人……就算干不和_圖_書掉伊拉，也要讓小袁永無寧日！」

「啊？！」袁家三少爺聞聽此言那真是大驚失色，連手中的酒瓶都握不住了……

袁燕圖再次握不住手中的酒瓶，猛地抬頭看向自己的大哥。

他的二姐從上海美專畢業便前往法國巴黎繼續攻讀美術，後來居然成了一位著名時裝設計師。

「上海？」袁燕圖甩了甩頭，又是期待又是恐懼地問道：「大哥，現在不是1937年吧？」

兩個兄弟之中的老大那是一個愛熱鬧的人，嫌這裏太過安靜，於是隨手放了一張崑曲唱片。

袁家大少爺衝著自己弟弟冷冷一笑，森然道：「是為兄殺……那個逼死的！」

袁燕圖不解地問道：「那、那、那她是怎麼……」

也沒等多久，他大哥就提著一兜鴨胗干啦豬肉脯啦巧克力啦，還拿著一瓶威士忌轉了回來。

夜色如暈如染，燈火如螢如磷，曲聲如泣如訴……

袁家大少爺眨著眼睛，疑惑地問道：「老三，你這是怎麼啦？又問了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難道說，難道說就因為我們身負原罪嗚嗚嗚……」

「鐺、鐺、鐺、鐺、鐺、鐺、鐺、鐺。」

只聽袁家大少爺娓娓而道：「老三，所謂善我者善，惡我者惡。不同立場的人看待善惡也是不一樣的。」

接著他打開了那瓶威士忌，遞給了袁燕圖道：「老三，你喝口酒定定神。」

一夜就這麼過去了。第二天早上來了幾個熟人，其中包括那個好像正在追求自己妹妹的光頭大叔。而他們此行是來報喜的。

「呼！」袁燕倏喘了一口粗氣道：「老三，你問我為什麼邪惡遍布世間……」

「我告訴你，那是因為善良不夠強大啊。」

「你跪在地上向你的耶和華苦苦尋求答案的時候，別人正在日比谷公園興高采烈地提燈遊行慶祝呢！！！」

「你覺得是惡行肆虐，別人還覺得是善舉可嘉呢！」

「老三，你跪在地https://m.hetubook.com.com上幹嘛？怎麼還哭得稀里嘩啦的？為兄也沒聽說你和四姨娘感情很好啊……」

此時已到了1937年的12月……

腦子亂成一團的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力地握住了袁燕倏的手，顫聲問道：「大、大、大哥，你說這個世界為什麼有那麼多的……」

「老三，你是不是撞到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了……」

於是他咽了一口唾沫，沒話找話地道：「大、大、大哥……」

「貴爺，不好意思，馬上就換！」

張繼貴一邊穿衣服，一邊安慰道：「七阿姐，覅擔心。那個小袁總不見得今朝夜裡相就殺上門來……」

沒過多久，成為中國公學大教授的大哥終於和那位漂亮的南洋千金完婚了，他也參加了這場富麗堂皇到亮瞎人眼的盛大婚禮，還是男儐相之一。

「……要等候耶和華，當壯膽，堅固你的心。我再說，要等候耶和華！」

袁大師聞聽此言便放聲大笑，搖著頭道：「老三啊老三，你到底是圖樣圖森破啊……你真的覺得四姨娘是沒臉見我們父親才跳樓的嗎？」

拆白黨男祖宗咬牙切齒地道：「七阿姐，我現在就去南通找阿拉爺叔，讓伊幫我請幾個真正的神槍手……老子就不信了，使洋槍的還打不死練國術的了！」

袁家三少爺一接過瓶子便二話不說地灌了自己三大口烈酒，這心神才稍稍安定了下來。

他回國之後的經歷也是一帆風順，幾次升職之後便當上了南京道勝堂的總牧師。

心急火燎的他忍不住大吼道：「大哥，你快告訴我啊！」

「儂是要去找張老太爺……」拆白黨女祖宗也清醒了過來，惶急地問道：「格么阿拉哪能辦？！」

等到把《聖經——詩篇27》念完，「堅固你的心」的袁燕圖心裏面總算稍稍堅固。

而等他大哥走了之後，心中更加忐忑的他索性閉起眼睛，口中喃喃地道：「耶和華是我的亮光，www.hetubook.com.com是我的拯救，我還怕誰呢？耶和華是我的性命的保障，我還懼誰呢？……」

原來經過他們的斡旋，青紅幫那邊答應再也不追究這件事情，袁家總算渡過了這個難關。

心神再一次受到衝擊的袁家三少爺沒有注意到他大哥最後一句話，傻傻地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嗯？」

而書寓中的那幫拆白黨自然還不知道同仁茶樓裏面發生的事情，眼珠子只看到這白花花的兩萬銀元，於是立馬便自作主張地慶祝了起來，還有人登台唱起了民國版的卡拉OK。

兩年之後，他的二哥二嫂和他們剛出生的孩子一起離開了中國去美國經商，還把剛打完一場離婚官司的大姐也帶走了。

但是他沒有和家人一起留在美國，而是義無反顧地回到了自己的祖國，因為那裡有更多的迷途羔羊。

袁燕倏這次並沒有挽回這瓶威士忌粉身碎骨的厄運，而是毫不避讓地直視自己弟弟的雙眼。

他父親和他大哥在事後也終於握手言和，一家人快快樂樂熱熱鬧鬧地籌備起他大哥的婚事了。

而在他大哥的支持下，他順利地進入了聖約翰大學神學院。

他睜開雙眼，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道：「阿門。」

煙榻另一頭的李寶英迷迷糊糊地支起身子問道：「繼貴，儂要去哪裡噠？」

兄弟兩個就著威士忌用這些亂七八糟的零食填飽了自己肚子，之後他們聊著天守完了這一夜。

「EVIL？」

「這小袁留不得！」

「嗯……」袁家三少爺想了那麼一想，才遲疑著搖了搖頭道：「我本來覺得她是一個貪心無恥的惡人，可是既然她能幡然醒悟為父親殉節而死，那也不算什麼惡人吧……」

「大……」袁燕圖這麼一個大小夥子也不好意思說自己害怕，只好眼睜睜地看著袁燕倏走進了屋子。

「耶和華，耶和華嗚嗚嗚……」

「我沒……」「親身經歷」過那番慘絕人寰的地獄圖景之後，袁燕圖怎麼htｔps://wｗw.hｅtuｂook•coｍ•com可能沒事。

「哎呀，這可是我從花旗國帶回來的威士忌，摔了多可惜！」

「哪裡？上海的家裡啊。」

不過不勝酒力的他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咳、咳、咳……」

「老三？老三！」

「老三，啥事體？」袁家大少爺一邊專心致志地往盆里添著紙錢，一邊頭也不轉地隨口問道。

「嗚！」

「咚、咚、咚。」

而他的大哥上前拍著他的後背，很是關切地問道：「老三，你沒事吧？」

正因為這個原因，他們這一家子的重心開始從中國轉向了美國。

客堂間的自鳴鐘敲過八記的時候，袁公館已然是人去樓空。

因為天上還在下雨，所以早有僕人在天井裡用幾張油布和幾根竹竿支起了一張簡陋的雨棚。

「繼貴，儂講得對，老娘寧肯破點財也要殺殺小袁的威風！」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樣對待你的子民嗚嗚嗚……」

「你眼中所見到的是野獸一般的殘暴，別人腦中所想到的是軍人應有的勇武呢！！」

沒辦法，我們的袁大師太容易肚子餓了，不得不像饞嘴的小女生一樣在自己的房間裏面囤積上一大堆零食。

我們的袁大師把手中的紙錢全都扔進了火盆，長身而起道：「老三，為兄房裡還有點吃的，你稍等一下。」

「哐啷！」

幸好他身邊還坐著他的大哥，兄弟兩個還能聊聊天壯壯膽。

「你什麼你啊？」袁燕倏納悶地轉頭一瞧，就見到自己三弟的臉色不太對，便恍然大悟地道：「哦，為兄明白了……」

「老三，嚇著了你？」袁燕倏轉過頭來向他微微一笑，把手中的酒瓶遞了過去道：「喝吧，等你去了花旗國就沒有辦法像這樣暢快地喝酒了。」

原本唱崑曲的女子住了口，換成了一個男子開唱京劇，他這次選擇的唱段就歡快多了。

心裏早就瘮得慌的袁家三少爺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白毛大汗！

而他自己不但正式成為了牧師托馬斯·袁，也得到了去美國聖公和圖書會總會神學院深造的機會。

「我、我、我……」

最後，他大哥辭去了中國公學的教授，把連同父母的全家人都遷到了太平洋彼岸的加州。

他突然一指面前的黑漆棺材，開口問道：「老三，你覺得四姨娘她是不是一個惡人？」

他的三妹還有四妹還沒有高中畢業也去了美國留學。

「老三，你是餓了吧？沒錯了，出了這檔子事情連累你們連晚飯都沒有吃，你又是在長身體的時候……」

袁家三少爺哀求道：「大哥，你是留洋博士，你是學貫中西，你是名揚天下……你懂得那麼多，你一定知道的，請你告訴我吧！」

風雨之中，黑棺之前，燈火之下，這兩兄弟耳邊都聽到了凄惻的唱詞：「……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元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只落得兩淚漣漣……」

「有日月朝暮懸，有鬼神掌著生死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盜跖、顏淵。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

棚下停著一口「冊呱里新（滬語嶄新的意思）」的黑漆棺材，棺前放著一個燒著紙錢的火盆，盆旁坐著的便是替袁家四姨娘守夜的袁燕倏和袁燕圖。

「好好好，今天是1921年8月5日。」袁燕倏把手中的物事往地上一放，扶著自己弟弟做到椅子上，「來來來，你先坐下。」

「你問她是怎麼死的？」

比起凄清的袁氏公館，四馬路上的李家書寓就熱鬧了不知有多少倍。

袁牧師……袁燕圖詫異地回過頭來，只看到他大哥一手提著一兜零食，一手拿著一瓶威士忌，正詫異地看著自己。

張繼貴帶上了禮帽，轉過頭冷冷地說道：「斧頭幫，王九光！」

眼疾手快的袁燕倏一把接住酒瓶，對著瓶口喝了一口酒，這才淡淡地道：「老三，別那麼大驚小怪的。如果不是為兄我足夠強大，那怎麼能把四姨娘這個惡人『改造』成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