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酒館,我扶著酒杯,雙肘架在桌上,安娜在一邊似笑非笑看著我;「李奧尼先生,見到我不高興么?」
「你怎麼了?」安娜關切的問;
兩個領子上綴著塊紅布條的國民軍士兵架起那個姑娘,把她吊在路邊一根木杆上,不一會兒,她就不動了,但是眼睛的寒光彷彿還在射向我。
「哈哈哈,李奧尼,你真的太有趣啦。」
「少管閑事!李奧尼先生!您什麼都不懂!讓一邊去!」安娜沖我喊;聽到她對我用了敬語「您」,我心裏莫名一痛,忽然感到臉上一涼,是那個少年往我臉上吐了一口口水,他輕蔑地「哼」了聲,說了句,「該死的走狗。」
「啊……那個……」安娜那西班牙女孩的奔放那麼讓我著迷,義大利人常有的熱情,我卻不具備,我像被當場抓獲的小偷似的,漲紅臉,往四周瞧瞧,不敢承認,不願否認;「哈哈哈,親愛的李奧尼,你還真是個可愛的人兒啊。」安娜抿嘴笑著,「我知道,從第一次見到我起,你一有機會就偷偷看我,對不對?」
「親愛的,你來西班牙是為了和-圖-書什麼?呵呵呵,這裏不是戰爭,你明白么?我們不把他們掛燈桿上,他們就會把我們掛燈桿上!收拾起你的憐憫吧,先生,你根本不懂西班牙正在發生什麼!」安娜捂著臉哭泣起來,我遲疑的伸出胳膊,想安慰她,有不敢。
雖然沒穿大擺裙,安娜依然舞出了西班牙舞特有的華麗的味道,她在我周圍轉圈旋轉,忽遠忽近,若即若離,我的手時而拉著她靈活的手腕,時而撫著她結實的脊背,她表情冷漠,但動作卻充滿了熱情,讓我無比沉醉……
我看了一眼胡安,擠過人群,對安娜喊:「你們怎麼能殺害神職人員?」
「這個人參與暴亂,罪有應得!」安娜扭臉不理我,對著士兵揮揮手,那位教士被掛上絞架。
歡快的《西班牙舞曲》音樂響起,把我從無地自容中拯救出來,安娜站起來,曲了曲膝,道:「親愛的李奧尼先生,能請您跳個舞么?」
「我……其實我很高興。」
我衝過去,攔在少年身前,說:「看在上帝份上,你仔細看看,這還是個孩子,怎麼會是
https://www.hetubook.com.com暴徒?怎麼可能殺人?!」
安娜驚訝地扭頭看過來,見到是我,先是露出欣喜的笑臉,但聽到我的話,臉色立刻冷了下來。
「費爾南多·耶羅,暴亂、謀殺罪,絞刑。」
安娜吃驚地張開嘴,過了一會兒說:「好吧,我告訴你哪個是真的安娜。我的父親,唐·貝拉斯克斯男爵,是議員,三年前社會黨上台後,在議會門口被暗殺,第二天,警察闖進我家,把我哥哥以殺人嫌疑犯帶走,可笑吧?我媽媽帶著弟弟準備去葡萄牙避難,結果在半路被無政府主義者的混蛋抓住,最後被弔死在卡斯迪亞大道的燈桿上,你說那個孩子不該死,我弟弟才十歲,該死嗎?」
這時,一個教士模樣的人被架向絞刑架。
轉過彎,路邊是塊空地,圍了一群人,我聽到有個聲音在喊:「佩內洛普·胡安娜,暴亂、謀殺罪,絞刑。」聲音好熟悉,我急忙讓胡安停下車,擠進人群——是安娜,她正在對著一個看起來像是個紡織女工的年輕姑娘念判決書,念完,姑娘神情冷www.hetubook•com.com漠,目光掃視周圍,看到我的飛行夾克,停了一下,眼神里似乎多了點寒光,「或許有親人死於轟炸吧。」我心裏想道,這場戰爭早已讓我感到厭惡了,跟報名來的時候滿心想著的「正義」、「秩序」完全沒有關係。
「哈哈哈,李奧尼先生,其實您……你,早就愛上我了,對不對?」
一曲舞畢,回到座位后,我的眩暈感還沒消散,安娜幫我倒杯酒,瞧著我笑嘻嘻的,我看著她,忽然眼前幻化出卡洛斯、被絞死女孩、神父和那個孩子……頭上一陣劇痛,忍不住雙手扶住桌子。
新基地在馬德里城外40公里的地方,到了新基地以後,司令部調來4名義大利志願航空隊的飛行員組建了新的蛇鷲小隊,而我被任命為中隊長。
「這些新教的異端跟左翼暴徒一樣壞,上帝會讓他們下地獄!」胡安嘟噥道。
安娜抬起頭,被我的樣子逗笑了,「李奧尼,你真的太可愛了,一點兒都不像義大利人。」
「戰爭開始的前三個月,從收復失地運動起家的貝拉斯克斯就都被他們殺光了……嗯,我哥哥還比較幸https://www.hetubook.com.com
運,共產黨加入共和政府後,號稱要恢復法律和秩序,我哥哥是在法庭上以刺殺唐·貝拉斯克斯男爵的罪名被判死刑的!呵呵。」安娜喝了一杯酒,「你看,我們也有法律和秩序,那些被弔死的暴徒不都有判決書嗎?」
「這些國民軍以前都是左翼暴徒,原本是要被槍斃的,仁慈的佛朗哥將軍把他們召進軍隊,讓他們用血來贖罪。」跟過來的胡安指著那些領子上有紅布條的國民軍士兵說;我輕輕問胡安:「胡安,我聽說你戰前是個皮匠學徒吧?按他們說的,你也是受剝削的人,為什麼不同情他們?」
……
……
「結束?不知道,或許吧。戰爭結束了,你做什麼?」
這天,我照例沒參加簡報會,胡安載著我去小鎮,路上一輛道奇M35晃晃悠悠迎面馳過,我看到車斗里裝滿屍體,都是被捆著手的。這是被處決的左翼人士,據胡安說,戰爭剛開始時處決的更多,幾乎每攻佔一個地方,就把當地的左翼人士和支持過他們的平民殺光。
「當然……啊不……」我急忙扔掉酒杯站起來,朝安娜鞠躬,「安娜小姐,希https://m.hetubook•com•com望我能有榮幸請您跳支舞。」
每天的簡報會我交給兩個小隊長輪流主持,我自己很少參加。基地不遠處有個小鎮,我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讓勤務兵胡安騎著寶馬R12三摩托帶我去小鎮酒館喝幾杯。
「丹尼爾·費爾南德斯,暴亂、謀殺罪,絞刑。」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被推上來。
我眼睜睜看著那個少年被掛在絞架上,一會兒,不動了,忽然我腦門上的舊傷猛的刺痛起來,眼前一黑,身體搖晃一下,胡安連忙扶著我,擠出人群。
我啞口無言;
「沒事,舊傷,你知道的。」過一會兒,頭不疼了,我忽然鬼使神差地說,「安娜,你能告訴我,哪個安娜才是真的安娜?」
我張張嘴,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要說什麼,最後喃喃道:「感謝上帝,這一切馬上就結束了,對吧,安娜?」
「我……」我不知道怎麼說;
「李奧尼,你願意的話……」安娜欲言又止,「這樣吧,明天我們就離開這裏了,如果你去送我,我有話告訴你。你今天晚上回去好好想想。」
我無言以對;
「天主在上,長官,我可不會同情那些燒教堂、殺教士的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