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食堂的一角，徐暢然和小秦邊吃邊聊，小秦寫的第一篇訪談傳來后他看了，沒有達到他的期望，感覺需要和小秦交流一下。

這種以夢為夢的局面會持續多長時間呢？現在仍然處於起步階段，接下來10年、20年可能都會如此，甚至愈演愈烈，那麼，會不會若干世代的青年都只能把青春和熱情都消耗在虛妄的網文中呢？

「你覺得這個作者的作品文字粗糙，缺乏文學性，基本功不紮實，很多語句都不通順，所以你文章中提出了一些批評意見，如果是寫評論文章，這樣是沒有錯的，但如實寫來，會影響作者的積極性，而他的讀者很多和他是同一職業——保安，以及類似的職業群體，這種實話也會澆滅他們的夢想。」

「10年前開始的房地產浪潮，官商一體，一般人沒有機會，碰巧買一兩套房子，僥倖賺一點錢。8年前開始的互聯網浪潮，造就了一些傳奇，但大浪淘沙，如今越來越寡頭化，連互聯網商業附帶的快遞行業，如今都已經分完蛋糕。去年結束的股市牛市，多https://m.hetubook.com.com數人也很難抓住機會，反而被割了韭菜。現實就是如此，似乎在每一個領域，普通人都看不到希望，剩下的是苦熬。」

「好，我今天晚上就和他聊，他答應我的，隨時可以找他聊。」小秦說道。

下午回到屋裡小憩一會，起來坐在電腦前繼續寫作，這時心態更寬容，思路有所轉換。

「無數底層青年還有夢，還有上升通道，這個夢和通道，就在網文這一塊，只有這裏可以成就草根逆襲。一個高中畢業的城鎮青年，被騙去讀了一個假學校，花掉家裡大部分積蓄，畢業后卻找不到正經工作，他又不願坑蒙拐騙，最後做了小區保安，工作時間長，工資低，被人瞧不起，是不是很絕望？」

「基尼係數是國際上用來分析貧富差距的指標。基尼係數介於0-1之間，越接近1，表示不平等程度越高。警戒線的數字是0.4。我們的基尼係數是多少？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數據為0.47，稍微超出警戒線，但世界銀行給出的數據是0.7ｍ.hetuboｏｋ•cｏｍ.com8，大大超過警戒線，明顯高於日本、韓國、新加坡等經濟轉型較為成功的經濟體。當然，這兩個數據差別很大，你願意相信哪一個，是你的自由。」

小秦點點頭，「徐老師，我現在明白了，這篇訪談是按照我在學校讀書的那種思路寫的，以前對網文的了解也不夠，現在感覺要清楚一些了，待會我回去重寫，最遲……明天下午可以把稿子傳給你。」

「但是，還有一個領域，依然可以書寫傳奇和英雄，在底層掙扎的年輕人，退無可退之際，來到這個領域，勤學苦幹，曙光初現，奇迹再展，人生之路突然變得寬敞起來，不僅有了財務自由，還不用朝九晚五，當然，實際情況沒那麼樂觀，至少每天幾千字的更新還是很折磨人的，這點我深有體會，哈哈。」

如果網文在嚴厲的環境中日益頹廢，不用擔心青年們會和它一起沉淪，因為門已經打開，光線已經照射進來，一個人睡得再深，總會醒來。

「在中國，最富有的10%的人群佔全部財產的比重為67％wｗw•ｈｅｔｕboｏｋ•ｃｏｍ.com，最富有的1%的人群佔全部財產的比重為30%。而最底層50%的人群，只佔有全體財產的6.4%。」

「所以他沉浸在網路文學中，從爽文中找到一份快樂，想到自己高中時作文底子不錯，他也萌發了寫網文的念頭，白天工作時他在構思，夜裡回屋后趕緊寫作，這樣他的工作也不至於那麼無聊，保安工作的清閑也成為一個優勢，為了保證睡眠，他甚至白天用手機寫作，晚上回去整理一下就行了。投稿多次后簽約百象文學，現在寫作收入每月6、7千，在當地也算中產了，這不就是活生生的中國夢嗎？」

不會。

徐暢然說完，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小秦眼睛也不眨地看著他，不知他是調侃還是認真的。為了吃這頓飯，徐暢然特意從家裡帶了兩瓶啤酒來，食堂賣的啤酒他喝不慣。

吃完午飯，告別小秦，徐暢然獨自到未名湖畔坐了一會，找了個有椅子的靠背，看著湖水，默默地發獃。訪談的主意是他出的，也是他一手操作的，目的在於宣揚網文的造夢機制，激發龐大的讀ｈｔtps://m•hｅtｕbｏok.cｏｍ.coｍ者群體對網文的激|情，從工作的層面上，這個操作是有益處的。

不過，內心深處對這些有所抵觸，他能理解小秦聽到他的說法時那種驚訝，和學院教育有很大區別，小秦想得到鍛煉和賺外快，徐暢然想干好他的副總工作，都得遵循現實的要求。只是，網文本身就是虛妄的夢，鼓勵青年們把青春和夢想都拋灑在上面，豈不是空對空？

「少數精英佔據頂層，享受最好的資源和服務，大量的平凡人掙扎在底層，一邊仰望一邊絕望；中產階級夾在中間患得患失進退兩難，他們實際上沒有什麼政治權利，只有比底層人多一些的收入，而這收入也不那麼可靠。」

這樣一想，又覺得網文也是一個重要的領域，畢竟無數青年都沉浸在裏面，表達希望和夢想，它並非死水一潭，而是迅速變化的，從中可以看到現實的變化。

「社會結構日漸固化，上升通道變得狹窄，草根寒門的逆襲之門早已關閉。如果長此以往，身在其中的每一個人會失去積極向上的鬥志，安於現狀故步自封，整個社會瀰漫著一股頹廢的氣息，hetubook.com.com『宅文化』、『佛系青年』將會流行開來。」

徐暢然接著說道：「所以，我覺得你這篇文章要改變基調，不是指出他的問題——他的問題很多，要靠他自己慢慢改正，重點是突出他的逆襲，他的成功。從我前面的分析來講，中國網路文學的大發展，是基於大絕望，但你不能展現這種絕望，而是要表現希望，大絕望產生大希望，為什麼現在網文叫爽文？從缺什麼補什麼的角度看，實際上是因為不爽，所以你要把這種絕望和不爽屏蔽掉，你覺得呢？」

「不用急。我建議你和作者再溝通一下，讓他回憶一下當保安和人打交道，以及利用業餘時間寫作的一些場景，看有沒有那種富有戲劇性的場景，能提取一兩個放到文章里，會生動很多。」徐暢然說道。

青年們把網文作為激|情和夢想的發泄場，其實是權宜之計，網文在現實條件下，給青年的夢想和熱情提供了駐留場所，不失為一件好事，雖然隨著社會環境的變化，網文的環境也會惡化，管控會愈加嚴厲，夢想即使在網文中也會變得狹窄甚至扭曲，但青年的熱情和活力是擋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