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春節很冷清,街上的人和車都比平時少很多,喝點酒身子感到暖和,尤其是這種難遇的美酒,再吃上幾口菜,話匣子就打開了。
「前年年底,那什麼,次貸危機是吧,我在美國買了一套房子,80萬美元,現在漲到110萬美元。」兩人坐下后,駱寧笑眯眯說道。
「暢然,你對這塊土地還抱希望嗎?」碰了兩次杯后,駱寧問道。
「是,我也沒想到。當時美國的動靜太大,我覺得可以抄個底玩玩。」駱寧說道。
既然他不知道,徐暢然放心了,這下他可以侃侃而談了,講了一下從五四運動以來,啟蒙和救亡的交替關係,「啟蒙和救亡實際上貫穿整部書,社會要轉型,人民需要啟蒙,但啟蒙總是被救亡打斷,結果一直在救亡,救亡成了政治正確,啟蒙被拋到一邊。」
如果生活在雲州那樣的地方,這樣談話顯得可笑,但在京城是難免的,徐暢然也習慣了,他說道:「這就考人啦,我也沒研究過易經,但是我可以用魯迅的一段話回答你。」
「再來看救亡,為什麼一直在救亡呢,https://www.hetubook.com•com而且老是擋啟蒙的路,你得看它救的是什麼,它救的其實是天下,天下又是誰的?這就回到老路上去了。所以,啟蒙和救亡,不是兩個只能選一個的問題,到今天,是抱著一個揣另一個的問題。」徐暢然說道。
「你聽說過啟蒙與救亡這組概念嗎?」徐暢然問道。
「我表達也不行,拾人牙慧,沒關係,主席說過,魯迅的方向,就是中華民族新文化的方向嘛,咱倆聽他們的話就是了。」徐暢然說著端起酒杯,兩人哈哈大笑著碰了一杯。
「這個問題得說點套話,希望是必須有的,這麼多人在這裏生活。只是要看時間周期,一百年,兩百年,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只是,我們倆不一定能等到,我們畢竟——只剩餘生了。」徐暢然說道,兩人咧嘴笑起來。
「哦,這段話還沒有結束,是這樣說的:我想這鞭子總要來,好壞是另一個問題,然而總要打到的。但是從那裡來,怎麼地來,我也是不能確切地知道。」徐暢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道。
「你說。」駱寧饒有興味地看著徐暢然。
「三生的主角,他擁有超出常人的優勢,就是時間和經驗,按理說他應該利用自己的優勢,做一些大事才對啊,不管是救亡還是啟蒙,他得為這個國家和民族奮鬥,對不對?但他沒有,他選擇了個人生活,自己過得好就行了,但是他也不去當壞人,你覺得他這個選擇對嗎?」徐暢然問駱寧,頗有點循循善誘的意思。
駱寧皺眉思考,「好像……在哪見過,實在想不起來……不知道。」
「鞭子總要來,但不能確切地知道,是這意思嗎?」駱寧盯著徐暢然問道。
「魯迅在1923年作過一個演講,叫《娜拉出走以後怎麼樣》,這個演講很有名,最後一段話是這樣說的:【可惜中國太難改變了,即使搬動一張桌子,改裝一個火爐,幾乎也要流血;而且即使有了血,也未必一定能搬動,能改裝。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中國自己是不肯動彈的。】」徐暢然停下來,吃了一口秘制牛肉粒,喝了一口酒,這牛和_圖_書肉和酒真是絕配。
晚上接到駱寧電話,說他過兩天到美國去,和兒子團聚,今年就在國外過春節了,要是徐暢然明天中午有空的話,可以一聚。
第二天中午趕到鼓樓附近一家私房菜,駱寧比他先到,在門口把他接到屋子裡,拿出一瓶酒,說今天喝點?徐暢然點點頭。
「這樣吧,去年不是60年大慶嗎,剛好可以分為前三十年、后三十年,從現在再往後看三十年,你怎麼看?或者說,書中的主角怎麼看?」駱寧問道。
駱寧長舒一口氣,「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實我也隱隱約約有這種感覺,但沒有你這樣明確,表達也沒有你這樣……藝術。」他伸出右手做了個抓取的動作。
「主角放棄那套宏大話語,他就活他自己,讓自己活出個人樣來,就這樣一個看似簡單的目標,他花了多少時間?三生。」徐暢然說道。
話題由此轉到《三生》,以書為依託,有利於話題的展開。徐暢然說,小說作者其實不能對自己的作品進行詮釋,小說寫出來后,就屬於他者了,作者要評論的話,也相當於一個讀者。
「你說,那些只和圖書
活一輩子的人,他們有多少機會活出個人樣?」徐暢然盯著駱寧,笑眯眯地問道。
「你的思路沒有錯,而且確實是一筆好投資。只是這塊土地上的事,往往超出預期。」徐暢然食指向下指著地板,笑著說道。
「1923年的話,今天聽起來,還是那麼……」駱寧有些感慨。
「哈哈,是的,有時候我以為自己挺了解,但是經常被打臉……」駱寧搖搖頭,想把菜單遞給徐暢然,徐暢然推給他,他只好翻開菜單點了幾個菜。
徐暢然也看著駱寧點點頭,「已經來過幾次,還會來的。」
「你接近了一個巨大謎團的邊緣,你不知道裏面是什麼,但有了發現秘密的可能性,而且,你不想在它旁邊酣睡。」徐暢然笑著說道。
「哇。」駱寧聽到這裏,身形凝住了,慢慢放下筷子,說道:「暢然,那句成語怎麼說的,醍醐灌頂?作者的解釋才是最深刻,這些話我春節期間慢慢消化……我到美國去消化。」他伸出食指朝外甩了兩下,兩人都笑起來。
這幾天謝新芳和徐達國都呆在院子里,和在游一起玩,也沒說想到哪裡走走,徐暢然https://m•hetubook•com.com答應了駱寧,駱寧問他是否開車,回答坐計程車。
菜陸續端上來,兩人邊吃邊喝,徐暢然發現酒非常醇厚,但是瓶身沒有商標,駱寧說這是直接從酒廠送來的。
駱寧說老婆已經提前去美國了,他還有些事辦,走得晚些,今晚還要到父母家,陪陪二老。
「暢然,我感覺你說到點上了。」駱寧說道。
「這一百多年,社會到底進步了多少?由於啟蒙遠沒有完成,很多東西都是老樣子,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那麼,能不能允許少數人從泥坑裡爬出來,把自己身上的髒東西清理乾淨,好好地活他自己?他有沒有這個自由?」徐暢然說道。
「這個漲幅……不如買燕京的房子啊。」徐暢然說道。
「有點深了。」駱寧指著徐暢然鼻子說道,由於喝了酒,他的臉上泛著紅光。
「你上次說我有憤怒,我回頭一想,還真是,我也納悶,怎麼就成了一憤怒中年?心情不容易平靜下來,那本《我的父親是流氓》看完,當天晚上還失眠了。」駱寧說道。
「要是以前……我覺得他這樣做不好,現在覺得……可以理解。」駱寧又皺眉思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