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卓抬頭看了眼，小周的表情正有點難過。

秋季的暴雨天，一起吃火鍋是個很讓人溫暖的選擇。

安徽省省會地處長江中下游平原，氣候溫和，四季分明，很少有極端性天氣，所以，偶爾的磅礴雨勢便讓人猝不及防。

他問道：「我看你從電腦上取號，你咋會掛的號？」

暴雨傾盆，路邊也沒個公交車站。

劉輝陽愣了愣，回頭看向被人群遮住而若隱若現的電腦。

劉輝陽的嘴角翹了翹。

好不容易坐上公交車，劉輝陽正心情糟糕的盤算到醫院給生病的丈母娘挂號，車子忽然一個突兀的頓挫，停住了。

周辛問道：「老師要是找我呢？」

「下車推一推喲，要不就你們先下車轉車。」師傅打開車窗，拿毛巾擦了擦後視鏡，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半個座位都被潲進來的雨打濕了。

「哎，大哥，這邊的窗口都能取票吧？」

護士有點不耐煩了，可她想了想中午吃到的紅富士，解釋道：「那邊不是挂號，是取號，取的提前幾天已經掛到的號。」

劉輝陽走了。

總之，就是不太對。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貓病，或者，這個女孩有點貓病。

劉輝陽的心情莫名更糟。

不要錢？居然不要錢嗎？

蘇薇抿抿嘴：「拖著也不是事啊，能拖多久。」

虞紅直接怒道：「無恥啊！一毛不拔！人家學校的好歹還能掏一萬塊錢呢！」

劉輝陽吸了一口氣，在隊伍里默默體會著用體溫捂乾衣服的過程。

下午一點四十，門診大廳里已顯喧嘩。

坐著的三個人愣住，視線交錯，這……是不是心黑的人才知道同類怎麼想？

「走吧，咱推一把。」黝黑的漢子聽到大媽的話，沒什麼猶豫，汗衫子一脫，上身沒有肌肉線條，但看著就很精壯。

這樣的糟糕天氣，公交車上也就半車人。

他繼續說道：「這樣觀感就好很多，一群學生心中可能有的怨氣也就沒了，不過，倒是不知道，這挂號網在老梁心中有多少價值。」

劉輝陽暗呼倒霉，可其他爺們走向車門，他也只能起身幫忙。

蘇薇看了和-圖-書眼面色如常的方卓，轉臉向周辛問道：「你老師能出多少錢？」

「嗯，那不是寫著么？」劉輝陽指了指暴雨中有些模糊的字。

「哎，排隊取號啊。」一個女孩走過來，說道。

「是呢。」女孩肯定地答道。

門診樓外，兩個保安躲在屋檐下，指揮著剛到的人用鋪在地上的硬紙殼擦掉鞋上的泥。

她說道：「你會用電腦不？等會掛好號可以從那邊問問，有人告訴怎麼用電腦掛的。」

五個爺們，又是找石頭墊泥坑，又是喊號子推車尾，一番折騰，公交車緩緩動了起來。

最後，這個人就拿著單子去候診了。

劉輝陽下了車，發現一起推車的黝黑漢子也是往醫院走，但他沒什麼心情打招呼，只撐著傘注意躲雨。

劉輝陽點點頭，忽然覺得不對，這連電話都得轉告……

黝黑漢子回頭一看，撓撓頭，說道：「看完病了，想找地方打個電話給村裡，然後告訴俺媳婦，俺過兩天再回去。」

方卓渾不在意的出聲招呼，臉色在火鍋的騰騰熱氣中顯得很模糊。

劉輝陽搭眼一數，連自己在內是六個帶把的，有一個還背著書包。

「俺兒子的朋友在縣城裡的網吧幹活，他說的，說不用來就能掛到號。」黝黑漢子感嘆道，「真好啊，真方便啊，俺幾年前帶俺爹來挂號可費事了，還是省城進步的快，這就是高科技吧。」

好容易有個護士路過，劉輝陽趕忙展示自己的身份證。

不過，他把那張女孩給自己的流程紙給折了起來，收在內兜里。

即便有，恐怕也遮不住這瓢潑大雨。

「會啊，會用啊，我單位里就有電腦啊。」劉輝陽有點驕傲地說道，又連聲道謝，「謝謝啊，謝謝啊。」

「也拖著。」方卓老神在在，「就說我沒錢了，回家籌錢去了，要不，說我回家結婚去了也行。」

點「確定」，頁面變成挂號信息。

劉輝陽用省城人的自豪點了下頭：「可不是？」

他沒出聲安慰，只是囑咐道：「小和-圖-書周，老梁要是不主動找你，你也別找他說這個事，先拖著，省立那邊畢竟沒啥人流量，沒了對醫院也影響不大。」

劉輝陽瞬間有了罵娘的衝動。

「師傅，咋回事？」旁邊的乘客替劉輝陽問出心裡話。

再點「取號」，印表機自動列印出一張挂號單。

窗口的隊伍漸漸蜿蜒，人群中各地的方言聲也多了起來。

方卓一邊把羊肉放進火鍋，一邊向皺著眉頭的周辛詢問。

護士說了聲「沒事」，扭扭的離開了。

「線上挂號的在電腦這邊取號了呀。」

女孩遞過來一張紙，說道：「這上面有我說的挂號流程，以後想掛的話就按這個來。」

劉輝陽低頭看了看。

10月20號，合肥，暴雨。

公交車一站一站的經過，一點鐘的時候，一附院到了。

「是啊，鳳台的。」黝黑漢子憨厚的笑了笑，用手指了指肚子，「胃出了點問題，來找專家瞧瞧。」

劉輝陽聽得有點懵。

中午下班，僅僅從單位到公交車站的這段路上，劉輝陽的後背已經被雨水打濕，兩隻鞋更是浸著泥水，濕漉漉的黏在腳上，格外難受。

忽然，一個女孩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

下午兩點四十，劉輝陽離開挂號窗口，果然沒有掛到專家號，只掛了個第二天的主治醫師。

「老師就說他挺看好挂號網的發展，嗯，是上完課和我說的。」周辛深呼吸，繼續說道，「他沒說入股，是我一個師兄——就上回也上了講台的師兄，他和我提了一嘴。」

劉輝陽如此看了兩個人取號，覺得確實挺方便，這要早知道能這樣挂號，今天就不用淋著暴雨推車了啊！

劉輝陽既有驚訝也覺意料之中，他問道：「醫生說了什麼毛病？」

電腦屏幕上有兩行，上面一行輸入三個數字，下面一行也輸入三個。

劉輝陽的雨傘收在腳邊，心裏一會想著下午遲到要說說情，一會想著今天挂號遇到的事。

劉輝陽不知道這代表什麼，但他知道自己來之前沒做過相關的事，所以，他一邊排隊一邊頻頻回頭看電腦邊上的情ｍ.heｔｕbｏoｋ•cｏm•cｏm況。

「哈，是要點還是要很多？」方卓笑道。

等到上了公交車，劉輝陽忍不住拿出那張紙，認真看了看一步步的流程，記下那個很好記的網址。

轉車是淋雨，推車也是淋雨，後者還能展現點男子氣概。

劉輝陽正在琢磨「線上挂號」是什麼意思，就見旁邊排隊的黝黑漢子一拍手，說了聲「排錯隊了」。

「？？？」

「夠嗆。」護士答道。

「讓俺做個胃鏡，說應該沒問題，但還是保險看看。」黝黑漢子答道。

按照之前來這邊看病的經驗來看，下午沒上班之前的排隊是時間最少的方式，不過即便如此，數個窗口前也已經有長長的隊伍了。

劉輝陽是提前看了天氣預報的，可真正在這樣的天氣里出門，他發現即便帶了傘也沒有太大的用。

「哈，也不一定。」方卓夾起一片羊肉，笑眯眯地說道，「吃啊，吃啊，都吃啊，邊吃邊說，今天下雨，有點降溫呢。」

又或者，這個什麼挂號網有點貓病。

「下去幾個爺們推推，快點。」公交車師傅還沒開口，剛才的大媽就熱心的號召起來。

旁邊放醬料的蘇薇忍不住扶了扶腦袋，抱怨道：「怎麼回事？怎麼誰都想要點股份？」

「那你們憑啥這樣做啊？」劉輝陽忍不住問道。

「拖到我們去杭州開個那個互聯網會議，到時候再說。」方卓笑了笑，「小周，老梁不是也去嗎？到時候我再和他當面聊。」

「登錄挂號網，註冊個賬號，選醫院科室看哪天有號可以掛，掛到后就那一天來這裏輸入身份證后三位和一個三位數的取號碼，最後，取號，交費。」女孩輕車熟路地說道。

車身「吭哧吭哧」抖了兩下彷彿便用完最後的力氣，安靜下來。

更讓他有點憤憤不平的是，司機師傅開著車沒有絲毫的感謝，先前讓人下車的大媽則是樂呵呵的和旁座聊著天。

「那怎麼辦啊？」前面有個大媽問道。

他沉著臉蹭了蹭鞋，進到門診大廳，左右瞧了瞧就去挂號窗口排隊。

「為了推動社會的進步。」

女孩臉上露出一絲hｔｔｐs://ｍ.ｈeｔｕbｏｏｋ•ｃｏm•cｏm羞澀，她「咳」了一聲，想著自己曾經也這樣問過那個帥帥的師哥，小聲答道：

女孩一邊在門診大廳里走，一邊重複了三遍。

「車輪陷泥地嘍，修路，修路，修他娘的什麼路！」公交車師傅高聲回答，話里滿是對自己這條路線路況的不滿。

「大哥，一附院的門診樓是不是那個啊？沒變吧？」黝黑漢子卻是湊了過來。

過了會，他認真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提前用電腦掛到醫院的號，然後當天來取號看病？」

「嘁，怎麼可能？」虞紅不屑。

這次，他主動上去打了招呼：

女孩耐心的解釋道：「剛才都已經取號的，現在該看上病了，我們挂號網是正規的，不然也不能就在這裏騙人呀。」

「噢。」黝黑漢子道了聲謝，深一腳淺一腳的加快腳步，走向門診樓。

他看著這漢子轉身和後面青年說了兩句，然後就循著聲音往電腦的方向走去。

「取完號再排隊交挂號費。」

「只收挂號費，沒有額外的錢。」女孩對答如流，已經不是第一次回答這樣的問題。

護士瞄了一眼身份證，說道：「就是用電腦上網掛到的號，你提前掛了嗎？沒有的話就排著吧。」

劉輝陽擰著臉，走在後面。

「吃火鍋，吃火鍋，這鬼天氣。」

劉輝陽點點頭，伸頭看著正在取號的人。

劉輝陽出了醫院，意外的再次瞧見那個同車的黝黑漢子。

蘇薇沒動筷子，問道：「怎麼不一定？」

「哎，你怎麼出來了？」

劉輝陽衝著電腦方向揮了揮手：「那邊能掛到專家嗎？」

「哎，護士，護士，線上挂號是什麼？我這能掛嗎？」

劉輝陽連忙說道：「不是，我看看，這個線上挂號是怎麼掛的？就是掛醫院的號嗎？」

得嘞，到家免不得被媳婦嘮叨了。

劉輝陽又看了眼後面的電腦，忍著好奇繼續排隊。

「排吧。」他簡潔地說道，又多問一句，「外地來的？」

學校想入股的事，蘇薇已經和幾個人說過。

「啊？」劉輝陽訝異，他再次覺得這有點騙人。

過了一會，劉輝陽發現同車的黝黑漢子不wｗw•hｅtuｂｏｏｋ•cｏm.ｃom知從哪裡又湊過來。

公交車外，狂風怒吼，大雨如注。

他辭別了這個同車的漢子。

車外的暴雨沒停，身上的衣服沒有干透。

他暗暗點頭，向女孩問道：「你們這個挂號多少錢？」

天還下著雨，紙放裏面可能回去還能再看看。

最後，他腦海里浮現那個年輕女孩有點害羞的話——為了推動社會的進步。

方卓又撈起兩片羊肉：「老梁能出多少錢，真有點小期待呢。」

「看有多少啊，商業的事不就這樣，學校那邊上來報個1萬40%，壓根沒得談。」方卓聳聳肩，「老梁要是報個100萬10%，我立馬簽字啊。」

周辛不安地用筷子搗了搗小碗，腳趾尷尬的想把地面挖出一個洞：「呃，師兄，師兄說，呃，他覺得，他覺得我們應該意思意思，說老師有個名義，那能更好的幫忙。」

虞紅怒視：「你要這錢嗎？」

劉輝陽打量了下旁邊這人，沒說話，心裏卻可憐一句，那有的等了，今天大概率排不到號，外面又是暴雨，明后兩天的天氣都不會好。

他沒直接離開，走到了電腦的隊伍邊上。

方卓嚼著羊肉，笑道：「不當面說是正常操作，這樣有迴轉的餘地，至於不出錢嘛，未必。老梁先讓學生表示不出錢，讓我們意思意思，他好幫忙，然後，等我們當面交流，他提出來自己一定要掏錢……」

劉輝陽重新上了車，濕漉漉的衣服緊緊貼著皮膚，整個人從裡到外、從上到下已然沒有絲毫倖免。

火鍋邊上的幾個人面面相覷，合著就不出錢啊。

不知道是為那個女孩羞澀的表情，還是為了那句天真的話。

「那我能掛到今天的消化內科專家號嗎？」劉輝陽追問。

劉輝陽固有經驗被打破，他疑問道：「萬一取了號，看不了呢？」

「梁老師是什麼意思？他想參上兩股？」

線上挂號是個啥？

「梁民自己不說，竟然讓他學生來說，還一點錢不想掏，怎麼會這樣啊？太黑了。」蘇薇憤憤不平，「看他長得很有、很有風範啊。」

劉輝陽拿著丈母娘的身份證，心裏有點憂慮下午上班遲到會不會被扣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