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終於談妥了一部分條件，喬家繼續支付三成貨款，尤福思答應把原本與宋家約定好的黃磷生產工藝換成紅磷生產工藝，等機器到岸之後進行升級改造，但相應的價格也要比原先高出三倍，同時他也要負責為喬家聯繫一名靠譜的西洋工程師。

原本他咬定的價格是五倍，按理說壓到三倍已經撿了大便宜，但徐世傑注意到他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就知道這傢伙賺的還是不少，於是在桌子下面踢了踢喬惠年的腳尖。喬惠年頓時心領神會，直接改口把剛才答應好的條件又收了回去，只說回去再跟長輩商議一下。

接下來就是一場艱苦而又漫長的談判。

但這位尤福思先生既然有膽量萬里迢迢跑到天津衛來做生意，就說明不是那種任人拿捏的傻子，臉皮之厚度令人嘆為觀止，就算是被人拆穿了貓膩也只是哈哈一笑，完全不當回事。你要追問，他還能給你扯出各種亂七八糟的理由來，總m.hetubook.com.com之怪天怪地都怪不到他自己。

但如今一見，這外冷是一點都沒看出來，內熱都熱出一頭汗來了。

喬惠年笑道：「既然您也認為誠實守信是一種美德，那我倒有一些問題想要請教您。根據合同上面顯示，宋家已經支付了前期的定金，從您這裏購買火柴製造的工藝技術，然後要由我們雙方敲定購買哪一國生產的機器。據我了解宋家大掌柜還沒來得及跟您敲定這事兒，怎麼貨就已經上船了？」

尤福思喝了口茶，解開領口的扣子，搖頭嘆氣道：「王，咱們都是這麼多年的交情了，我實在不想讓你看笑話，不過最近確實是……資金鏈上出了一點小問題。」

作為一名合格的商人當然都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落井下石，而是要想辦法雪中送炭。喬惠年給王管事使了個眼色，王管事心領神會，哈哈一笑從桌上拿起一塊曲奇餅乾，故作輕鬆地問hetubook.com.com道：「尤先生，我看你這氣色不太好啊，最近是不是手氣不順，輸太多了？」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從隨身攜帶的皮箱之中取出一份保存完好的合同文本放到桌上：「尤先生，請你看一下，這是你們當時與宋家簽署的合同沒錯吧？中法雙語一式兩份，分別由您和宋家的大掌柜在上面簽署的姓名……」

這一談就是整整兩個時辰，喬惠年拿著中法文翻譯的合同逐一對照尋根問底，只要是不了解的地方就不厭其煩反覆追問，絲毫看不出來是頭天晚上還對火柴製造工藝一無所知的菜鳥。王管事在旁邊打諢插科，緩和氣氛，徐世傑默不作聲扮白臉，一到緊要處就裝出不耐煩的模樣。

喬惠年笑道：「您要是這麼想也沒什麼問題，不過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們是準備代替宋家接手那份合同。錢我們隨時都可以拿出來，但在那之前咱們需要確認合同裏面里的內容。」

尤福和*圖*書思心裏焦急，但是又不敢表露出來，抬頭看了看牆上掛鐘顯示的時間，板起臉說既然如此那就下次再談吧，反正買賣不成仁義在，就當是交個朋友也好。

昨天晚上王管事還反覆叮囑二人，說這位尤福思先生非常矜持，有一股子貴族做派，屬於外冷內熱的性格，只要跟他熟悉起來，喝兩杯酒就什麼都好談了。

王管事不動聲色追問道：「需要幫忙嗎？」

喬惠年點頭笑道：「這我能理解，所以只是想跟您確認一下。另外根據合同上面第二十一條的規定，我們的尾款是要等到機器運抵天津之後再支付的，如果現在就付款的話，我們要承擔很大的風險。」

所以才有那句老話，叫寧做太平犬，不做亂離人。

這年月三百六十行，哪一行都不好做。普通人總以為商人賺錢容易，每天打開鋪子就坐等著收錢，卻看不到商人賺錢背後的辛苦。生意場上充滿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賺不到錢容易被同行擠對，和_圖_書賺了錢又容易遭賊人惦記。喬惠年與徐世傑出門之前都定好了親事，要不是家裡實在抽不出人手，喬大爺是說什麼都不會放他們出來的。出門在外遇上什麼災禍，人一死土一埋，連屍首都帶不回去。

尤福思點頭道：「對，就是這個，沒錯，不用看，我都記在腦袋裡面呢。說實在的喬先生，我真的很喜歡跟你們晉商做生意，就是因為你們注重信譽，願意尊重商業合同的法律效力。我在天津打拚這麼些年，遇到的明國商人裏面可不都像你們這麼誠實守信。」

本來后廚房都飄出來燉菜的香味了，結果都沒留他們吃中午飯。

尤福思抿了抿嘴唇，倆眼珠死死盯著喬惠年說道：「這是一個誤會，喬，事實上宋先生離開天津的時候，就已經跟我口頭敲定了方案，我給他推薦了德國高米思牌的機器，這是市面上質量最好的牌子，不信你可以出去打聽。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跟你說的，但他跟我說是回去請示他的主人，和-圖-書而我只是為了節省時間……」

喬惠年微笑道：「是的，我聽到了，也非常能理解您的心情。所以尤先生，我認為我們現在應該好好談一談。我願意為您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但俗話說在商言商，您也不應該讓我們承擔太大的風險。」

喬惠年與徐世傑對視一眼，心裏面就有了數，知道這洋人多半也是攤上什麼事兒了，要不然根本沒必要如此熱心急切。他們本來都已經做好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心理準備，可現在一看這還真說不好誰是魚肉。

這問題肯定不小，要不然都不至於把他逼成這樣。

尤福思擦了把汗，乾笑道：「喬先生，我並不是有意要欺騙你，但你剛剛也聽到了，我這裏確實是遇到了一點比較棘手的小麻煩。」

尤福思連忙擺手道：「不不不，暫時沒有這個必要。只要你們能支付合同的尾款，讓我緩過這一陣子就沒問題了。不是什麼大問題，真的不要緊。哦對了……你們今天是來支付尾款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