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韶光瞬間小臉漲紅，吶吶口不能言。
徐世傑心中微動，但卻沒有貿然答應下來，主要是這位周先生看起來實在不怎麼靠譜。留洋海外這種事情，一般人想都不敢想，他在天津時就聽說，那洋人把碼頭上的苦力騙上船去，一路上折辱打罵，肆意虐殺，真能平安抵達國外的百不存一。
他正要仔細詢問，不料那周先生卻主動問道：「我看徐少俠你懂得西洋握手禮節，這一身氣質不太像是江湖中人，不知今年貴庚幾何，可曾在家做過學問？」
徐世傑挑眉道：「在下今年剛滿十五歲，山西人士，家中略有餘財，讀過幾年閑書，未曾考取功名，已經定過親了。先生若有心擇婿，我看蔡家兄弟這品性就很合適，何必再挑外人？」
蔡韶光點頭說道：「娘親思慮過重，行事過激，讓先生與徐兄見笑了。」
周先生哈哈大笑擺手說道：「徐少俠誤會了，我現在都還是單身一人，不和-圖-書知道自己媳婦在哪兒，哪裡有興緻給別人保媒拉線啊。其實我是想問，不知道你對西學可有了解？」
徐世傑搖頭說道：「這麼淺顯的道理不用你說我也懂，我問的是更關鍵的原因，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既然是朝廷官辦，憑什麼招不到學生？抽徭役抓壯丁都能做得，招學生招不到，那豈不是笑話嗎？而且若真是官辦留學，你既然能來上海說明你家人已經同意，為何你母親情緒又會如此激動？」
當然對於這位周先生，徐世傑心裏也並不是十分相信，那什麼留洋肄業局聽都沒聽說過，不知道是什麼雞毛衙門。人家娘親擔心自己孩子被帶歪了也是情有可原。
徐世傑想了想說道：「略懂一些，倒還談不上有多了解，洋人那些物理化學的知識我是搞不懂的，只不過在家裡時和傳教士學過兩句洋文而已。」
周先生是一個做事極為細緻妥帖的人，雖然上船來的時m.hetubook.com.com
候什麼都沒帶，明顯是匆匆趕來毫無準備，可也沒準備回去，自己還主動幫蔡家母子補了船票。
他都沒敢往大了吹，可周先生還是大喜過望，一把拉住他的手說道：「能知道物理化學這兩門學科就已經非常同人了。不知徐少俠你如今在何處高就？可有興趣留洋海外，學習深造？」
補完票回來找了個地方坐下，周先生主動自我介紹道：「鄙人周靖公，現任上海機器製造局翻譯，留洋肄業局副使，正在全力籌備官派學生赴美留學事宜。韶光本是這一期科班當中成績最優秀的學生，但他的家人對於西洋文化多有誤解，還以為外國都是食人生番……」
周先生與蔡韶光對視一眼，面色尷尬，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再說下去。
剛剛那也不完全是演戲，蔡韶光他娘那副嘴臉，徐二少爺是瞧不上的，只是懶得跟她一介女流之輩計較。不管你是出於愛子心ｈｔｔｐs://ｍ•ｈｅｔuｂｏok•cｏm•com切也好，擔憂歹徒追殺也罷，那都是讓別人可憐你而不是慣著你的理由。
徐世傑表面上不動聲色，心底里臊得不行，這兩天就顧著跟自己結拜兄弟同床共枕抵足而眠了，都沒想過要主動補一張票給自己再開個房間這回事兒。
還不等他開口婉拒，那周先生又急不可待地說道：「我知道徐少俠你會有一些疑慮，但你不要害怕，我真的是朝廷欽封的四品官員，有官印與腰牌為證！朝廷三年前就下旨在上海籌建留洋肄業局，準備組織一批官派學生前往美國留學深造，一切生活學慣用度均由朝廷撥發。現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留學深造回來必有重用……」
周先生按住他的肩膀，轉頭對徐世傑苦笑道：「這還真是讓徐少俠給問到點子上了。說起這原因嘛……實在令人難以啟齒。其實說白了，無論做哪家的學問，都得花時間下苦功夫才行，更何況是與咱們的四書hetubook.com.com五經完全背道而馳的西洋科學。所謂西學，科目繁多，博大精深，就以我自己親身經歷來說，一介普通人至少也得花費十年以上的時間才能學有所成。朝廷方面的顧慮也在於此——誰能保證把這些少年人送到萬里之外的異國他鄉，經受十年外國文化熏陶洗禮之後，還能對我大明忠誠不改呢？」
真假暫且不說，他反正一直都很討厭那種故意鼓動情緒的傢伙，正經人話半句都不會說，就知道煽風點火，擺出一副我弱我有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潑皮模樣。從小時候開始，他在街上見著這種人就揍。
跟人家這師徒比起來，自己就像是個無恥流氓一樣。
眼看他這說得越來越起勁都快停不下來了，徐世傑連忙抬手阻止道：「周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過既然是朝廷官辦的留洋事務，不至於說連一批適齡的學生都找不到吧，哪裡用得著你這樣半道拉人的？」
蔡韶光咳嗽一聲，正色說道httｐs://ｍ.hｅｔubｏｏｋ•ｃoｍ•coｍ：「徐兄明見，其實原因很簡單，一則……大明內陸消息閉塞，除了沿海一帶之外，內地人對於西洋文化毫無了解，自然不可能將孩子送往化外蠻荒之地，單此一項就已經篩去了九成九的人口，以至於周先生只能在閩粵一帶挨家挨戶尋訪適齡孩童。二則朝廷科舉制度傳承千年，早已經深入人心，無論貧富人家，但凡自家子侄稍有可取之處的，必然要全力供養讀書，哪怕考取不了功名，單就讀書人的身份說出去也有臉面。相比之下，西學自然是無人問津的。」
這周先生開口閉口都是留洋，口音古怪，態度又有些過分的熱情，跟那江湖上的騙子有什麼區別？
徐世傑忍不住點頭，你看這說的就很在理，聽著確實像那麼回事兒。
好在她這兒子還不錯，是個讀書的好材料。
雖然他知道周先生肯定不是這個意思，但這年月你跟一個陌生年輕人詢問年紀和學歷，實在很難不讓人往那方面去想。要不然還能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