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傑自出家門以來,一路遊歷天下,閱盡了世間百態,自以為已經充分磨鍊了心性,達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深境界。可是沒想到就在此時此刻,差點被一碗麵條給破了心防。
鄧庭遠低聲說道:「在我看過的泰晤士報上,英國記者就是這麼形容來自世界其他國家的使節。先描述他們的國家有多麼遙遠、野蠻和落後,然後再寫他們對於文明人食用的黃油和乳酪有多麼恐懼和厭惡,最後講述他們抵達倫敦之後就開始捕捉老鼠,撿拾海邊的藤壺,或者其他一切看起來噁心的東西,用更噁心的方式烹制或者直接生吃。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鄧庭遠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秦子安頓時訕訕地閉上了嘴。
林滄瀾冷哼道:「去就去,不就是喝花酒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秦子安嘿嘿笑道:「麵條怎麼帶回去啊,那還能吃嗎?夫子都不跟咱們一起下船,自己關起門來指不定吃什麼好吃的呢!人家https://m.hetubook.com.com是朝廷命官,還能看得上你這碗麵條?」
老闆娘是福建人,據說是當年跟著父母來到夏威夷定居。那個時候的玄武艦隊將整個西太平洋划為大明內海,中國商船從日本到印度尼西亞往來自如,閩粵江浙一帶有大量民眾旅居海外。只可惜後來戰爭爆發,艦隊覆沒,國內海軍從此一蹶不振,再不復往日光景。
平民百姓自然無從知曉聖天子作何打算,為何要放棄這廣袤富饒的萬裏海疆。只聽說是因為國庫空虛養不起海軍,可這海上貿易利潤豐厚,國家為何視而不見?想來一定是因為貪官污吏太多了吧,若是玄武艦隊尚在,海外華人的處境何至於每況愈下?
從那以後三十年,大明再未有片板下海。
徐世傑拍拍胸脯笑道:「我這叫做心態成熟!」
吃完飯付完了鈔,徐世傑帶著學生們溜溜達達往回走,來到碼頭,迎面就遇上兩名身穿和服腳踩木m•hetubook.com.com屐的日本武士,走過來遞上請帖,畢恭畢敬地低頭說道:「伊藤大人邀請徐先生與林先生到佐山公館赴宴。」
有的人就算不喝酒腦子也不太清醒。
有的人是喝多了什麼都敢說。
徐世傑大笑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你是沒見過我們老家那邊吃面的大瓷碗,一個能頂這小碗八個。像你們這麼大的後生小子,在地里幹完農活回到家,一人就能造一碗褲帶面!」
鄧庭遠看著徐世傑面前那一摞飯碗無奈道:「徐大哥你這吃相……也很有礙觀瞻啊。」
區區一碗麵條怎麼可以這麼好吃?老闆肯定是往裡面放大煙殼了!
「夫子如果跟咱們出來一起吃面,第二天就會登上報紙頭條,題目是——來自古老東方帝國的外交公使在夏威夷放浪形骸,就像一隻飢餓的禿鷲。」
這時候坐在旁邊的蔡韶光轉頭過來,小聲說道:「徐大哥,咱們回船上的時候,給夫子也帶一份湯麵回去吧。」
hetubook.com.com徐世傑接過來看了一眼,遞給林滄瀾問道:「去看看不?」
秦子安茫然搖頭。
林滄瀾笑道:「你是想家了吧?」
秦子安還是一臉懵逼。
林滄瀾挑眉道:「你不是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嗎,還怕人說你兩句?」
徐世傑當即瞪眼道:「放屁,我這是有感而發。這不出國不知道,還是家裡飯菜吃得順口,哪怕是一碗麵條一根羊肉串都比那西洋鬼佬做出來的狗屎好吃百倍。」
其他學生們也跟他一樣在拚命狼吞虎咽,就連鄧庭遠都顧不得形象,把麵湯弄得滿臉都是。這麵條確實美味,可惜就是碗太小了,幾乎每個人都點了第二碗。三十個學生幾乎包下了整個麵館,把老闆娘給笑得合不攏嘴。
當然這話也就是私底下聊家常的時候才敢說兩句,時至今日在那茶樓酒肆之間依然有人聽不得這等言論。他們可能一輩子沒離開過家門十步之遠,沒見過西域之蒼茫,高原之苦寒,大海之遼闊,但www.hetubook•com.com只要一聽到別人提起玄武艦隊如何如何義憤填膺,怒不可遏,伏案大罵豎子安敢惡意毀謗!只笑那海軍提督無能,神武將軍少智,我大明神文聖武國富民強,只不過聖上為奸人所蒙蔽,朝綱不振才惹來宵小滋擾。若使我能佩相印做首輔,必以傾國之力造大艦出東海,屠英滅法平定天下!
林滄瀾挑眉道:「不會又去夢裡勾搭日本妖精了吧?」
徐世傑笑道:「放心吧,這裏還沒到美國呢,就算咱們現在沒有玄武艦隊,我估計他們這裏的居民也不敢瞎胡亂說。一會兒多點兩個小菜,沒關係的。」
林滄瀾搖頭道:「你去玩吧,我帶他們回船上休息。」
夏威夷的麵條可以說是混合了多了國特色,湯底採用類似於日式烏冬面的做法,用海帶和蝦貝熬出透明色的底湯,麵條更像是東南亞一帶的米粉非常細嫩彈滑,然後採用中式做法,搭上各種魚肉菜碼……但不管怎麼說,這個東西他毫無疑問就是麵條。
徐世傑聳肩道:www.hetubook.com.com
「那你可別怪我沒給你機會喲!」
林滄瀾在旁邊笑道:「光聽你這語氣就好像是哪兒來的叔伯舅爺一樣,什麼叫做後生小子,你比人家大幾歲啊?」
徐世傑擺手道:「那有什麼意思,我跟你說,昨天晚上我就夢見自己回老家,到牛羊市裡挑了一頭肥羊現宰現殺,大鍋燒開水,燉上那麼滿滿一鍋的羊雜碎湯,把那好羊肉都切成骰子塊,串在簽子上,一塊瘦,一塊肥,一塊瘦,一塊肥……放在炭爐子上,撒好了辣椒孜然,滋滋地冒油。然後我就一口酒,一口肉,一口酒,一口肉……」
徐世傑擺手道:「我的意思是說讓你出去玩,我帶他們回去。之前不是說好了嗎,咱倆調個班,省得你總說我在外面招惹桃花債。」
秦子安臉上寫滿了茫然與迷惑。
鄧庭遠嘆氣道:「優越感,他們的讀者需要這種優越感。」
徐世傑看著眼前高高摞起來的一疊飯碗,一邊摸著肚皮一邊打著飽嗝,回頭對林滄瀾說道:「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夢見什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