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已經看不到英國軍艦的身影,只有被浪潮緩緩推向岸邊的龐然巨物。
「……你說得對!」
徐世傑抬起手,看著滴落在手心中的渾濁雨水,低聲嘆息。
徐世傑在心裏默默地感應著遠方的情形。
並非所有的古神都像自家信徒吹噓的那樣強橫無敵。
他們臨時搭建起來的茅屋,也早就在炮火中變成了一地的廢墟。
徐世傑轉回過頭來微笑道:「神父,你要和我們一起走嗎?還是留在這裏,當作無事發生,繼續堅持你的偽善慈悲?」
索蘭神父帶他們去看的那座祭壇,本身除了大石頭和清澈的淡水之外就沒有任何特殊的標誌物——無論是花紋圖案還是供奉祭品,正常的祭壇都應該有明確的「指向」。
「總有人不明白,總有人做美夢,以為可以和他們講道理講規矩。其實沒有什麼道理規矩好講,弱小就要挨打,落後就要挨揍。他們現在不來,是因為爪牙還不夠鋒利,可他們早晚都和*圖*書會來的。就像是鬣狗一樣,從你身上一口一口地撕下血肉……」
當時他就注意到索蘭神父的西班牙語口音聽起來十分的怪異,後來才想明白,是語法上的問題。
遮天蔽日的暴風雨持續了整整一個夜晚,在黎明到來之時,才逐漸散去。
背後舒展著黑色羽翼的白芷從他身後走過來,拿起他手中殘破的聖經,將繪有十字架圖案的封皮顛倒過來,貼在克希拉的身軀上。
初到此地的外人可能無法察覺到這種微妙的差別,但徐世傑從小就學習過西班牙語和法語,後來又自學美式英語,勉強可以算作是半個語言學家。
他站起身來正要開口為自己心中的信仰辯解幾句,卻注意到了那少年遠眺的目光,不由得順著他的視線轉頭望去。
甚至看不出絲毫的生命跡象。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再過些年克希拉就能夠成為真正的人類,然後接受基督的施洗,加入教會成為一名強大m.hetubook.com.com
的天使,或者地獄領主。
他們所信仰的創世神明,也許指的就是自己腳下這一畝三分地。
他們所宣稱的邪惡恐怖,也許只是因為無知而產生的恐懼。
你不能指望一個一輩子都沒出過遠門的土著人,理解真實的世界有多麼廣闊。
不管什麼牛鬼蛇神,只要敢阻擋在炮口之前,那就必將被消滅。
「不是生氣!」
「這裏……就是十三年前的天津,三十年前的廣州。」
即使是暴風雨也無法阻擋從幾公裡外傳來的炮火轟鳴之聲,波納佩島上倖存的土著居民躲在雨林深處瑟瑟發抖,哪怕是島上的火勢已經被雨水澆滅,也不敢出來收拾親人的遺體。
「信仰」,實際上應該是「遵從」。
「祭司」,實際上就是「神明」。
遠方的海天交界之處,又出現了一個黑影。
驕傲蠻橫的英國皇家海軍早就已經習慣了用鋼鐵和火藥進行談判,貪婪無度地掠取著全世界的財富,試和-圖-書
圖將全世界都變成大英帝國的殖民疆土。
在歐美地區,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座南太平洋小島的存在,更不可能有記者專門跑過來報道這場屠殺的慘劇。
但這一切的努力,都在今天戛然而止。
「有氣就撒出來呀,何必憋在心裏呢?」
那是克希拉的殘骸。
「雨,也該停了。」
在和克希拉交流的過程中,她嘴上說的「我們信仰的神明意志」,實際上應該被理解為「我要聽我爸媽的意見。」
這就是弱者的悲哀。
從第一次見到克希拉,徐世傑就意識到了她「非人」的真相。
但他們沒有,因為他們祭拜的神明就在祭壇上。
經過暴雨的洗刷,島上的硝煙氣息都已經散盡。青翠的幼苗,在焦土之中探出幼嫩的枝芽。
無數的黑泥從她的傷口中湧出,流淌到沙灘上面。
索蘭神父拖著疲憊的腳步,一瘸一拐地走到沙灘上,跪倒在她那殘破的軀體邊上,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她身軀上那已經被海和_圖_書
水浸泡得發白的傷口。
「該下地獄的人不下地獄,不該上天堂的人卻都上了天堂,那你說這還能有好嗎?」
「我等的船到了。」
不是對外,而是對內。
土著人沒有歷史,西方人更不會記錄這段歷史。
雖然他們表面說祭祀的是那位舊日支配者的次子「索斯莫格」,但實際上祭祀的是幼|女「克希拉」。
一滴黑泥落在他的手指上,他猛然收回手,轉頭望去。
她的腕足已經斷裂大半,那龐大的身軀之上也是焦黑糜爛,傷痕纍纍,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肉。
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已經不適用於如今的時代了。
如果那些所謂舊日的支配者真的擁有無邊偉力,那又為何會陷入沉睡,讓新神來開創新的時代?
如果上帝真的全知全能,那又為何要從埃及法老手中拯救受苦受難的以色列奴隸?
徐世傑抬頭仰望天空,嘴角慢慢揚起。
說起來他也算是見過不少大世面的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雖然不敢和-圖-書
說對神秘學領域有多少了解,但現在憑藉著積累的經驗,無論遇到什麼東西,都能理解那麼幾分。
神父教給克希拉的西班牙語,和土著語真正的含義是不一樣的。
「那就是生氣。」
白芷從身後伸出手,輕輕摟住徐世傑,將頭埋在他後背,小聲說道:「少爺,不要生氣了。」
徐世傑戲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索蘭神父只能搖頭苦笑。
清澈的陽光,透過雲層灑在沙灘上。
「我不生氣,我只是替他們感到悲哀。」
徐世傑和白芷站在樹下,默默注視著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火光。
索蘭神父來到波納佩島的這些年裡,並沒有急於傳播主的福音,而是先將克希拉收為弟子,教導她「做人」的道理,從各個方面塑造她的「人格」。
那不是英國人的軍艦,看起來十分的陌生。
戰況並不樂觀,對於雙方來說都是一樣。
這是一層簡單的偽裝。
這種慘劇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但在世界歷史的長河中卻掀不起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