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其實就是一碼事，只是五十年前他們沒想明白這個道理。」

幻夢境不是現實世界的替代品，編造出這種荒謬謠言的傢伙，多半是把冥界和幻夢境混淆到一起去了。要說那些古神死後在冥界繼續開淫趴的可能性還更高一點，至於幻夢境——這裡有自己的神明和種族，跟人類扯不上什麼關係。

安傑麗卡在徐世傑身後小聲嘀咕：「據說那些古代的神明並沒有消失，只是將自己的神國遷入了幻夢境。那些現實世界中的古代文明遺迹，在幻夢境中還保留著宏偉壯觀，金碧輝煌的景象。而古神們就居於其中，在夢裡延續著他們永不停歇的歡宴……」

他的話音未落，迷霧之中便隱隱約約地響起了一陣古怪的金屬摩擦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塵封多年，潤滑機油已經乾涸的齒輪正在努力地試圖轉動起來。

安傑麗卡沉默了半天，忍不住乾笑道：「相當犀利且獨特的觀點，hetubook.com.com看來你已經完全融入進密斯托卡大學的學術氛圍裏面了，我應該向教授建議特招你入學。」

「——比方說，我為什麼要犯罪。以及我自己做的錯事為什麼非要找人背鍋。」

人可以被分為古代人和現代人。

「你認為他們有信仰嗎？」

「我覺得都不是。」

徐世傑正色說道：「過去的人類，因為愚昧無知，才將所有的問題都歸結到神明的身上。天上下雨打雷是神明發怒，地里莊稼收成不好也是神明的懲罰。與其說是人類在信仰崇拜神明，倒不如說是將自己的無知與無能都歸咎於神明，以此獲得自我安慰。也正因為如此，當那位聲稱願意背負全部罪孽的神明出現之時，他的宗教信仰就猶如瘟疫一般迅速統一了歐洲，終結了不在乎凡人感受的古神的時代。」

由人組成的社會，如果不能滿足人的基本需求，那這樣的社會結構和*圖*書根本運行不下去。

「聽起來更像是某種隱喻，而非真相。混到這種地步的神明，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嗎？」

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聽到安傑麗卡的問題，徐世傑有些不解：「為什麼要這麼說？」

而社會主義者的需求步入了更高的層次。

而當工業革命衝破了封建時代的枷鎖之後，當古代人初步解決生存需求之後，他們便開始尋求自由。

徐世傑走過一個個房間，有的時候能看到各種各樣的工業機械，有的時候能看到似乎無窮無盡的大圖書館。

日記本的主人曾經向歐文先生提出過一個解決矛盾的方案，那就是要正視「一根香煙」的問題。

在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都沒有個體的意識，因為獨立的個體很難存活，就連第一要求都無法滿足。

「我以前聽到過一種說法——」

徐世傑本來也沒有想通這個道理，但在深入幻夢境，看到眼前這錯綜複雜的hetubook.com.com建築迷宮，回想起日記本主人留下的感慨，心中的某些迷惑似乎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得到了解答。

「即——人不再需要社會群體，擁有了個體的獨立意志，可以自己養活自己。在這種情況下，宗教信仰對於個人的意義也就沒有那麼大了。」

徐世傑搖了搖頭，注視著眼前的迷霧，輕聲說道：「這種信仰體系，說白了其實就是建立在背黑鍋，也就是替罪羊理論的基礎之上。人無論做了什麼壞事都可以得到寬恕，只要懺悔就能消除罪孽。因為神愛世人，神願意為世人背負罪責，哪怕他過去曾經發動過大洪水……但這套理論現在之所以名存實亡，我認為問題的根本在於人類文明的進步，文明的進步帶來生活的富足，而生活的富足帶來道德層次的提升。當那些富有智慧的凡人在滿足了基礎的物質需求之後就會開始動腦思考問題。」

徐世傑抬手輕撫著身邊冰冷的機械槓桿和-圖-書，沉聲說道：「和諧公社最終失敗的原因，不是設計方案本身有什麼缺陷，而是計劃實施者的思想受到了時代的局限，忽視了現代人獨立個體的真正需求，解決不了實際需求的社會結構模型，無論設計得多麼完美，都是南轅北轍，鏡花水月！」

然而那些機器沒有被啟動，就躺在廠房裡默默地落灰。那些書籍也無法翻閱，一拿起來就會變成流沙從手指尖滑落。

迷宮中沒有可怕的怪物，只有無盡的迷茫與遺憾。

「一旦腦海中出現這樣的想法，他們就會繼續思考，假如我們可以依靠自己的雙手，通過勞動換取合理的報酬——這在過去的封建時代是不可想象的，但現如今科學技術的進步，以及生產力的發展，讓這種天真的想法從理論層面具有了實現的可能。」

安傑麗卡不解道：「你說的這些，與和諧公社好像不是一碼事吧？他們追求的不是個體獨立意志，而是人與人之間的團結互助www.ｈetｕｂｏｏｋ•cｏm•com合作。」

古代人的第一需求就是活著，第二需求則是搞清楚自己為什麼要活著。這也就是吃到嘴裏的飯，以及腦子裡面對於神明的幻想和信仰。

安傑麗卡隨手拿起一本看不清封面的書籍，任由沙礫從自己手指間滑落，小聲說道：「人類之所以會產生迷茫，是因為沒有神明的指引，靈魂不得安息。我在那些資料上看到，和諧公社內部幾乎什麼都不缺，唯獨沒有教堂。歐文先生似乎是想要將上帝的信仰排除在他的社會實驗之外。你覺得他是單純的無信者，還是想要建立起一個新的信仰，作為公社成員的精神支撐呢？」

現實中的和諧公社，看起來像是一座監獄。而幻夢境中的和諧公社，看起來更像是一座迷宮。

美國作為由移民建立起來的新生國家，整個社會體系與老歐洲截然不同，卻能夠維持運行至今沒有出現什麼太大的問題，其原因就在於這樣的社會結構滿足了現代人的第一需求，即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