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戰國之時，百家爭鳴，最後至漢代獨尊儒術。那個時候的儒家並非完全摒棄否認其他百家學問，而是吸納百家之長，取其精華為己所用，由此方能傳承至今。而今又到大爭之世，放眼望去，卻無百家爭鳴之相。難道我們還要重蹈覆轍，經歷百年動亂，再從廢墟中孕育新學嗎？」
抬杠不成反倒被誇，秋弈心一時間竟有些尷尬。
老闆說了，當初神武軍從這兒過去的時候，幾個先鋒開路的校尉在這裏吃了頓飯，沒說面好吃，就誇他家送的那盤炒瓜子香。
麵店的老闆沒有少收一文的面錢，卻跟從天津來的車老闆做成了一筆大生意。整整三大麻袋四五百斤的東北山貨，瓜子核桃，松仁榛果一應俱全。
「別人心裏都把他們當成是要飯的，只有店老闆正經拿他們當人，該收的面錢沒少一文，這是最基本的尊重。說合夥做生意也不過就是個由頭，能不能賣錢，賣多少https://m.hetubook.com.com錢，這賬根本算不清楚，也沒必要算，實際上就是白送給他們的，但必須說是生意，否則不就成打發要飯花子了嘛！」
……
可惜看這時局，那些校尉怕是三五年都未必能回得來了。
徐世英語氣鄭重，不似玩笑，直說得秋弈心目瞪口呆，心神恍惚，久久不能言語。
徐世英詫異道：「我有什麼想不開的？」
這東西不能算價錢，一般人你就算想吃也沒地兒買去。
「至於那幾位校尉，你別看老闆說什麼孫子不孫子的，這得是有真交情的兄弟才能互相這麼開玩笑。平常人跟你禮貌客氣，那說明你們關係疏遠。老闆讓他們帶著山貨去找那幾個神武軍校尉，這就等於是給他們介紹了一條人脈，至於能不能把握得住，那就得看這些天津人有沒有悟性了。」
秋弈心咋舌道：「原來這裏面還有這麼複雜的道理，倒是我和圖書想得淺薄了。不過如今看到這些天津人不遠萬里隨軍行商，店老闆如此粗中有細心懷俠義。我倒是覺得，徐先生剛剛所言未免有失偏頗。我中華民心可用，尚武之心仍存。或許有人痴愚頑固，但也有人心明如鏡，絕不可一概而論！」
這就等於是罵人了，老闆一直記在心裏。後來關外的朋友又送來一批山貨，他都存著沒動，就等著那幾個孫子回來，給他們好好上一課。什麼叫他媽炒瓜子比面好吃，關外老山林子裏面啥玩意不好吃？那跟煮麵的手藝能是一回事兒嘛！
喬惠年笑道：「不是脾氣古怪，這老闆心細得很。像他們這種小商販，不怕吃苦受累，最怕的就是別人不拿他們當人看。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要爭強鬥勝。山西行商舉世聞名，在外人眼中都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狗大戶。他們這些雞毛蒜皮的小買賣，跑到山西地界來，就跟班和*圖*書門弄斧一樣。別人嘴上不好明說，那是看在蓮燈的份兒上，心裏指不定怎麼嘲笑鄙夷這些天津力奔兒呢。」
喬惠年笑道：「不同人，不同命。您徐大先生這顆腦袋，可比我們這車上車下連人帶馬十幾條腿加起來都要金貴，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嫉妒得都要發狂。人貴有自知之明，更應該知足常樂。如今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人都指望著你支撐門戶呢，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那你剛才說讓那小子到你墳前去敬酒是什麼意思？」
老闆說這是搭夥做生意，多少錢無所謂，能賣出去的話，等你回來的時候咱倆二添一做五。賣不出去你們就路上自己吃，吃剩下的等到了蘭州再給那幾個孫子送去。
「啊？」
酒足飯飽，出了店門。秋弈心牽過自己坐騎，朝著徐世英拱手作揖，大聲說道：「今日聽聞先生教誨，如黃鐘大呂，當頭棒喝。待弈心回去安頓家眷，再持束脩登門拜見，萬ｈｔｔps://www•ｈetｕｂoｏｋ.cｏm•cｏm望先生不吝賜教！」
目送著少年縱馬狂奔而去的煙塵背影，徐世英忍不住嘆氣道：「如此自由洒脫，如我二弟一般，真是令人羡慕。可惜徐某前半生不食人間煙火，如今手無縛雞之力，比殘廢也好不到哪去。就連回自己家，都得勞煩四公子車馬接送，真是羞煞人也。」
「你還這麼年輕，就已經有了自己的看法，敢於思考，敢於質疑，僅此一項就遠勝於我。但我更希望你不只是質疑，還能有理有據地反駁我的奇談怪論，這就說明你自己已經有了更好的想法。待到多年之後，若你能金榜題名，榮獲聖恩牧守一方，將自己胸中韜略盡數付諸實現的時候，大可來我墳前給我倒一杯酒，盡情嘲笑徐家大郎的異想天開和胡言亂語。」
喬惠年三人在樓上雅間吃酒，居高臨下看得清清楚楚。秋弈心看得直皺眉頭，忍不住小聲說道：「這麵店老闆的脾氣怎的如此古怪？」
徐世英認真地打和_圖_書量他半晌，正色說道：「你很好。」
喬惠年雙手揣在袖裡，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人家都說你跟世傑不像親生兄弟，依我看半點沒差，骨子裡面都他娘的一個德行！他發起瘋來就敢點火燒了天津衛，我都不敢想象你發瘋會做什麼。」
徐世英搖頭笑道：「這才剛誇過你，怎麼又犯渾了？歐陽先生滿腹經綸，學富五車，乃是舉世公認之大儒。有康庄大道你不走，非要糾纏我這個學問淺薄的小小舉子做什麼？」
秋弈心嬉笑道：「既然您都承認自己學問淺薄，那我估摸著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您的老底挖乾淨，到時候再回去好好讀書也不遲啊！」
徐世英認真道：「做學問切忌偏聽偏信，人云亦云，哪怕是聖人之言也要反覆揣摩，自己領悟。若只是想要科舉取士，那書山題海足夠你埋首苦讀。但如果想要救國救民，就沒有任何正確答案。我們都在黑暗中摸索，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不是正道，但又必須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