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罷，徑直從腰間把黃金包鑲硬皮革的劍鞘取了下來，將劍鞘和劍一起遞給了段雪恨，做了個請的手勢。
陳氏看著沐蓁道：「眾目睽睽之下，這像什麼話？他肯定是找你的，你趕緊下去招呼一聲，萬勿叫他嚷嚷不得體之言！」
段夫人頓時後退了半步，眼睛盯著段雪恨的手，不敢再分心與朱高煦說話了。
「沐家不是要遭殃了么？都是我和她做的好事……」段雪恨淚眼婆娑地說道。
段夫人只是愣了一下，馬上向朱高煦看過來，小心翼翼地往門口挪步。朱高煦道：「我剛才說過了，讓段姑娘決定。」
「鐺！」段雪恨把劍從劍鞘里拉出了一截。段夫人立刻又後退了一步，側目看周圍的東西。
「你過來說……」沐蓁眉頭緊蹙，「你還有什麼事，上次我們不是說清楚了？」
陳氏皺眉一臉厭惡地問道：「耿浩面有急色，他有什麼事？」
「耿公子？」耿浩的臉頓時有點紅，他好像強自吞下了一口氣，又道，「這陣子我前思後想，還是忘不了表妹……」
「漢王打算怎麼處置她？」段雪恨冷冷地問道。
朱高煦的事已經做完了，但他沒有要馬上離開的意思，因為段雪恨還在說話。正如他一向很在意自己的親王比格一樣，當別人願意說話時，他會很耐煩地傾聽。
朱高煦搖了搖頭，這才緩緩開口道：「最想找到建文帝的人是我的父皇，我只是聽命行事，不願違背父命而已。至和-圖-書於沐府，誰告訴過你，我想整垮他們？如果我沒記錯，上次就很明白地告訴過段夫人了，我無意針對沐府！」
段雪恨喃喃道：「我心裏沒什麼恨，都是她在要求我恨，不過那時我總知道自己是誰……如今知道了真相，只是感覺有點空。」
段雪恨低下頭，看著那明晃晃的一截劍鋒，道：「你……」
朱高煦仍舊沒有說話，但他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時不時還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點頭。
段雪恨的聲音有點啞了，低著頭道：「我從不喝酒。」
段雪恨搖了搖頭。
沐晟哀嘆了一聲，搖頭道：「沒用了，沐府的下場，漢王說了不算的。」
但他聽清楚段雪恨的話之後，仍不太理解。
陳氏仍然輕聲勸道：「不管怎樣，他畢竟是皇帝的親兒子，此事即便他說了不算，卻也管用。」
段雪恨側頭默默地擦了一下眼淚，但馬上又流了出來，她說道：「沒有甚麼養育之恩……我只是可憐她！」
「是。」沐蓁無奈地答道。
「也好。」沐晟轉頭道，「你帶幾個人去漢王府，先把人接回來。」
耿浩跟著沐蓁往後走去，急著說道：「上回是我不對！不過就算沒有那女子，我也不會作甚，彼時只是一時衝動氣憤罷了……」
段夫人臉色一變，道：「王爺怎能如此對我？」
朱高煦便當她默許了，他正想出門，又問了一句：「要酒嗎？」
過了一會兒，朱高煦看著她雙臂抱和-圖-書著自己的身子縮著的模樣，便開口勸了一句：「不管怎樣，既然真相大白，你成了沐家的人，過得會比以前好了。你想開點。」
便是有四季如春之名的昆明城，冬天也有冷的時候。連續幾天陰雨後，冷不丁一下從窗外灌進來一陣風，朱高煦從骨頭裡感覺到了一陣寒意。
不過他親眼看到了段雪恨放走段夫人、還說可憐那人。這叫朱高煦感覺，這個女刺客反而有點太聖母了。反正要是換作他是那樣的處境，肯定不會如此做。
等馬車停靠下來，她便走下了馬車。不過她冷著臉，還隱隱有怒氣。
段夫人立刻閃身走向門口，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話音剛落，耿浩忽然跑到了前面，擋住車馬的去路。大伙兒被迫勒住馬，將車馬停了下來。
朱高煦道：「受傷害的人是段姑娘，你說了算。」
陳氏道：「侯爺何不親自上門，趁此機會見見漢王？」
……漢王府已帶著朱高煦的親筆書信，送到了沐府。
段夫人的臉色比哭還難看，她面有憂懼之色，飛快地看了一眼段雪恨，又道：「可是，沐府倒下對王爺確有好處，您不是可以獨吞雲南了？」
架子又被推動了幾下，那道門才漸漸露了出來。段雪恨站在門口，目光立刻尋找到了段夫人。
段夫人張了張嘴，好不容易才解釋道：「我幫王爺抓到了建文帝，並整倒了沐府！」
母親陳氏是堂姐的長輩，去漢王府穿的是誥命和圖書禮服；而沐蓁還待字閨中，雖然她不太守規矩，但還是要遮掩一下的，所以沒穿女子的衣裳。
沒一會兒，陳大鎚便走到門口詢問，得到朱高煦確認后，又離開了此地。
沐蓁冷道：「耿公子，今日有何事？你就直說罷！」
朱高煦也露出了一點尷尬難看的冷笑。雖然耍把戲騙人是不對的，但他覺得自己做的這點事，和段夫人還是比不了。
朱高煦輕輕嘆了一口氣，苦笑了一下：「段夫人有點見識，但也僅僅如此。你真的想多了。」
沐蓁打斷了他的話，冷笑道：「我叫一個恩將仇報、害得我們家破人亡的人作公子，難道錯了嗎？」
「嘎！」牆邊的木架子動了一下。段夫人警覺地轉頭看了過去，似乎被驚擾了一下，顯然她之前完全沒注意到那副架子。
段雪恨沒有拒絕，縮著身子默默地站在牆角里。
這時沐蓁從車窗里看到了耿浩，正在路邊張望，很快陳氏也看見了他。
陳氏看沐晟，沐晟點頭道：「讓她去罷，反正蓁兒也被你慣野了。」
「我知道，若是沒有她、這些年我會過得更好……」段雪恨哽咽道，她一臉都是眼淚，但說話的聲音並不大；若非聲音發顫、哽咽模糊，她的口氣聽起來和平常沒多少區別，「或許我也很可悲，但我還是忍不住要可憐她。」
沐晟想了好一會兒，道：「還是不去了，我去了能說甚麼？你把人接回來，便準備我交代過你的事罷！」
耿老和-圖-書夫人馬上開口道：「先接回來看看，萬一是沐家的血脈，怎能丟在外面不管？」
朱高煦若有所思，有點遲疑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沐晟在老夫人的房裡走來走去，陳氏、沐蓁等家眷也在這裏。沐晟沉吟道：「當年長兄確實有個女兒不見了，彼時尋遍了全城也沒找到。可此事已過去了那麼多年，如何確認她的身份？」
……沐府上下雖然一片沉鬱氣氛，但暫時還沒人敢動他們，府邸的人進出還是很方便的。沐蓁等陳氏準備好車駕隨從，她也換好了方巾袍服。
「我為何不能這樣對你？」朱高煦反問道。
顯然段夫人的話是不可信的，她剛才「單獨」和朱高煦說過的話：現在段雪恨已經對她沒用了。那談甚麼養育之情？
陳氏看了老夫人一眼，也附和道：「我們都見過長兄和大嫂，若那姑娘是長兄的親女，總是長得有幾分像罷。」
段夫人渾身一僵，先是帶著震驚和憤恨地看著朱高煦。那是一種被欺騙玩弄后的突然反應，但很快她就漸漸鎮靜下來了……或許她已意識到，此事本來就想宣揚出去的。
段雪恨的皮膚本來就蒼白，現在連一點血色也看不到，乍看就像一具冰冷的屍體一般，她連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只是直直地看著段夫人。
片刻之間，屋子忽然變得非常安靜，沒人再發出一點聲音。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靜，空氣似乎凝固了。朱高煦觀察著形勢的發展，心道：看這樣子，段夫m.hetubook.com.com
人底氣不足，好像打不過段雪恨。
一行人出了沐府，馬車在前後隨從的簇擁下向漢王府而去。
朱高煦一本正經道：「現在真的難說，我也猜不到結局。」他沉吟片刻又道，「要不段姑娘再住兩日，等沐府派人來接你？」
這時沐蓁心事重重的樣子，說道：「我也想去接堂姐。」
連老夫人也沒吭聲，恐怕和沐晟一樣的看法。陳氏便不好再勸，告辭離開房間。
這時段雪恨卻把劍送回了劍鞘，忽然說道：「你走罷！」
「雪恨，我養了你那麼大，就算不是生母，也有養育之恩！」段夫人急道。情急之下，此時她顯得有點不顧顏面了。
「鐺！」劍已經拔出了一半，但還沒抽出來。段雪恨盯著段夫人，忽然眼淚無聲地在她臉上流了一臉。
朱高煦點點頭，抱拳道：「段姑娘一會可以回之前住的那間屋子，暫住一兩日。我先告辭了。」
耿浩喊道：「表妹！」
「啊？」段夫人驚訝地看了一眼段雪恨，與朱高煦異口同聲地發出了一個聲音。
段雪恨低聲道：「我一直都很可憐她……其實我從沒見過她說的那個父親，也不太執著報仇雪恨。但我對報仇從不猶豫，因為我可憐她，能感受到她每日生無可戀的苦楚……」
朱高煦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他對段雪恨說道：「我說過要放你走。一會兒我會告訴侍衛，你可以從端禮門出去。還有段姑娘的身世，我會知會沐府，不然你一出門、恐怕就要被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