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除了坐在桌案後面的漢王，還有王斌、韋達、劉瑛三個衛指揮使大將。
但是他依舊高興不起來，因為擔憂前程。大明朝開國以來，律法就是律法，並不是完全虛設的；趙平丟城失地、做了俘虜，犯了軍法就演算法外開恩，今後陞官就難了，舊賬會被武將們拿出來說道。
趙平無言以對，因為刁雅說的東西，在他看來是理所當然的事。大明朝每座城裡除了官軍、秀才功名的人，一般人根本就不準攜帶兵器，怎麼會有人在大街上拿著兵器張牙舞爪？
這時他動彈了一下，腳鏈發出「嘩」地一聲響。
雖然趙平知道自己遲早會被放出來，但眼下正大光明無罪獲釋，當然更能挽回一點面子。他急忙抱拳道：「末將感王爺之恩，多謝李長史照顧。」
趙平聽到這裏，一臉動容，心道：漢王竟然為了被俘的少數將士，修改了軍法？！
王貴忽然沉聲問道：「見到達官顯貴在面前彎腰，段姑娘是何感受？」
刁雅的臉上露出了鬆一口氣的表情。
王貴沒頭沒腦地感嘆道：「剛才那穿紅衣裳的大漢，是雲南都指揮使，另一個也是布政司右參議吶！在雲南地面上，除了勛貴，他們是最有權勢的流官了。」
漢王召見思氏使者時，都指揮使曹隆、布政司右參議趙南等官員也參与了。出漢王府時，朱高煦隨口叫了他身邊的近侍段雪恨送客。
過了許久，一個拿著拂m.hetubook.com.com塵的宦官邁著小步向這邊來了。宦官避開趙平跪拜的方向，走到他的側面，彎腰道：「趙百戶，王爺吩咐咱家，叫你去書房見面。王爺說本來想等你歇兩天的，既然趙百戶到前殿這邊來了，就去書房說話罷。」
趙平抱拳道：「多謝刁雅姑娘相邀，我擇日定來拜訪。」
段雪恨的頭微微一偏，看著趙參議尋思了片刻。她猶豫了一下只得抱拳回禮，說道：「慢走。」
刁雅興緻勃勃地問道：「昆明城到處是房子，滿街是人，大伙兒都穿得乾乾淨淨，既不打獵又不種地，哪裡來的糧食供那麼多人呀？」
承運殿東邊的書房，離得並不遠。宦官帶著趙平一路走去，很快就到了。
段雪恨心道：這些當官的，不僅耳朵靈，記性還真好。
李默擺擺手道：「本官只是傳個話，趙百戶請罷。」
趙平棄筆從戎，從馬夫干起，對他來說前程和性命同樣重要！
趙平只是聽著，因為心情沮喪，已無甚興緻在一個蠻夷小娘跟前吹噓了。
刁雅是個年輕的小娘，雖然皮膚有點黑，但此時的眼睛卻愈發閃亮，「我這幾天在街上看到拉車的、幹活的都是男子，年輕女子都穿得好漂亮。漢人婦人過得真不錯……」
李默面帶笑容道：「賀喜趙百戶，你可以走了。王爺今早下令，叫長史府修改了護衛軍軍法。從今往後，凡盡職盡責之將士hetubook.com.com，便是未能獲勝、亦無罪；准許將士在無力再戰之機，投降或被俘，未出賣軍中虛實者，無罪。」
李默招了一下手，「把鏈子給趙百戶開了。」
段雪恨沒吭聲。
刁雅又忙問：「那會是甚麼罪？」
「哈哈……」趙平也跟著幾個大將笑了起來。前陣子堵在他心裏的憂鬱，頓時像一口氣一般，全部都在大笑中吐出去了。
趙平想了想道：「刁雅姑娘是騰衝土人，若是刁氏土人要進京朝貢，刁雅姑娘可以跟著一起去。」
刁雅接著說：「在土司那邊，太溫順平和的人，是要被欺負的，大家都尊敬有力氣武藝的漢子。漢人個個都客氣謙讓，可是趙將軍只有一百多人，竟能與數十倍的土司人馬對打，真是太厲害了！趙將軍要是土司的人，不僅不會被治罪，肯定變成英雄好漢了。」
刁雅一直跟著他，也不知她要作甚。她好奇地看著趙平，又抬頭望著那藍天白雲下巍峨矗立的重檐宮室。
趙平搖頭強笑道：「刁雅姑娘勿擔憂，我估計沒甚麼事。在大明朝，律法雖嚴，卻也講情面。」
刁雅一臉擔憂道：「趙將軍真的要被治重罪么？」
幾個人來到端禮門樓，曹隆抱拳道：「段姑娘留步。」
趙平從黑屋裡走出來，長吁了一口氣。他沒有急著回家，先走到了承運殿外，在寬闊的磚地上，猶自單膝跪在地上，對著雄偉的大殿久久執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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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平等俘虜，現在仍被關在漢王府端禮門內的廊房裡。他們一被帶到昆明城，就被關了起來。
刁雅問道：「怎麼才能去京師？」
段雪恨聽罷有點詫異，她在人前幾乎都沒吭聲，站在大殿上也屬於擺設一樣的人，可這官兒怎麼知道她的姓名？片刻後段雪恨才想起，漢王吩咐她送客時，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幾個大將頓時附和著笑出聲來。
「有個漢官把我帶到這裏，問了一些話。我打聽到趙將軍還被關著，求了他們讓我見你一面。」刁雅的漢話口音依舊很怪異，恐怕很難改變。
趙平不禁感嘆道：「未料在孟養司結交的同僚，卻還記得我。」
趙平道：「刁雅姑娘才到昆明幾天，你看到的都是面子。」
刁雅似乎並不懂他的心思，聽到趙平沒事，她的語氣也輕快起來：「以前我就聽說，大明朝、昆明城如何如何好，從小就學了漢話。這是我第一次來昆明城，真大啊，還有漢王府，比族老們講的天宮月宮還要漂亮！」
趙平站起來道：「末將遵命。」
就在這時，房門又開了，一個年輕文官走到了門口。趙平一看，認得此人正是漢王府右長史李默。趙平立刻站起來抱拳道：「拜見李長史。」
王貴聽罷「呵呵呵」地笑了一聲。段雪恨看了他一眼，她其實不討厭這個身材魁梧的閹人；這宦官雖然在笑她，但段雪恨很敏銳地察覺到他並無惡意。
刁雅一臉笑意道和圖書：「恭喜趙將軍。」
趙平隨口答道：「有軍民屯田，有糧賦。百姓只要有錢，便能買到糧食，城中的人不須自己種地。」
趙平走進去，馬上單膝跪地謝恩，朱高煦道：「免禮。你們寡不敵眾、奮力守寨，本就沒有錯。我已下令長史府，儘快撫恤陣亡將士家眷。」
趙參議趕緊彎下腰，再次回禮作拜：「段姑娘太客氣了，下官告辭，告辭。」
或是刁雅這陣子一直說漢話，這時說起話已是十分流暢，「街上常見到人們作揖，漢人真是彬彬有禮。到處都很乾凈，沒有人在街上騎馬亂跑，拿著兵器張揚……」
一個士卒走進來，拿著銅鑰匙打開了趙平的腳鏈。趙平馬上走了幾步活動起來。
段雪恨開口道：「他們拜的不是我，是大殿上的王爺。」
趙平皺眉沉吟片刻，說道：「既然不是被投入大牢，只是被關在漢王府，死罪可免了。」
段雪恨目送他們走出門樓，默默地轉身，猶自往王府里走。就在這時，只見宦官王貴笑吟吟地站在裏面。
等趙平拜謝站起來，朱高煦回顧左右，爽快地說道，「趙平已經儘力了，就算不改軍法，他是我的人，能有什麼事？」
「王公公。」段雪恨話少，不過遇到熟人也招呼了一聲。
「刁雅姑娘怎地來了？」趙平眯著眼睛問道，門外的亮光刺眼、讓他的眼睛不太適應。
朱高煦又道：「我早就覺得很多軍法寫得太重，可真正施行下去也不會ｈｔtｐs://ｗｗｗ•ｈｅtuｂｏｏk•cｏm•ｃｏm動不動就斬，那樣的軍法有啥用，無非就是嚇唬人的。大伙兒都是見過場面的人，誰是嚇大的呀？」
趙平說的是實話，並非為了寬慰這小娘。他想起以前漢王吩咐他乾的事、有些事只有心腹才能幹，既然如此，漢王肯定是要看在情面上法外開恩。這陣子趙平想了很久，早已斷定，自己只要回到昆明城就死不了。
宦官看了一眼刁雅道：「您是那個騰衝刁氏土人？請刁姑娘到行館歇著。」
他戴著腳鏈，在無窗戶的黑屋裡呆了三天三夜。
趙平點頭道：「天下財賦聚于京師，其富庶當然不是邊陲府城能比的。」
這時房門開了，走進來的人卻是那皮膚黑黃的小娘刁雅，實在有點出乎意料。
但刁雅似乎沒有把這句話聽進去，她忽然問道：「大明京師真的比昆明城還好？」
但那布政司趙參議的表現，就讓段雪恨感覺更加意外了。趙參議彎著腰，一臉討好的神情道：「段姑娘可別再送出來了，雲南的太陽大，一會兒把您晒傷啦。」
刁雅問個不停，她一個土司派遣來當差的人，也屬於官吏之列，卻盡問一些很可笑的問題，就像搖身一變、成了小姑娘似的。趙平已經答得有點不耐煩了，但看在她的情誼份上，他才忍了。
刁雅點了點頭，指著南邊道：「趙將軍辦完事，可以來找我，我之前就住在那邊的大房子里。」
趙平心不在焉地回應道：「打仗又不是比武，光會爭強鬥狠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