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輔沒有理會他,猶自想著自己的處境。
他想了想道:「你叫軍中的文官馬上寫信,八百里加急報到湖廣常德府,叫兵部尚書金忠想辦法,一定給我調來足夠的軍糧。」
黃中雖然有點粗俗,但說的話很對!他娘的,陷在這遠在天邊的荒郊野嶺里,張輔相當之不爽。
這邊幾個官軍步卒拿著槍盾,正站在橫擺的兩輛騾車後面。突然「啪」地一聲弦響,騾子滴溜溜地慘叫了一聲,「嘩」地一下往前一掙!片刻后,並排的二騎呼嘯而至,從官軍士卒旁邊斜衝過來,長槍立刻從側面斜刺出。「啊!」一個官軍士卒慘叫一聲仰面摔倒。
長蛇一般的大路上,跟著糧車的將士們隨之齊聲大喊一聲,以壯聲勢!
「若只有這點心胸,我還是張輔?」張輔冷冷道,「帶兵的人,一人便關係數以十萬計的弟兄性命,有甚麼坎過不去?不管甚麼理由,絕對不能瀆職!」
張輔道:「朝廷的方略也無不道理,若能憑藉貴州城將漢王主力引至城下,則此戰大有可為。咱們應竭盡全力配合兵部大略,儘快趕到昆明。」
過了許久,披著紅色斗篷的大將張輔,帶著一隊人馬到這個地方來了。張輔問道:「平安來過此地?」
他提了一下韁繩,調轉馬頭,斬釘截鐵地說道:「立刻撤回元江!催促交趾、廣西二省的轉運官員,一個月內將糧草送到元江,否則洗乾淨了等死!別怪我
https://m.hetubook.com.com張輔先斬後奏!」
先退兵至元江北岸,減少糧草轉運損耗,在元江等待一段時間,等的是從交趾布政使司運來足夠多的糧草。然後隨大軍攜帶一月軍糧,放棄補充軍需的糧道,直接挺進昆明;再從貴州方向取得補給。
車隊里一片嘩然。西邊遠處的坡頂,果然一個個騎馬的人影翻過那山坡,出現在了人們的視線內。馬蹄聲驟然響起,那些馬隊直衝而來!
「隆隆隆……」敵騎從西山衝下來,接著仰攻而至!
張輔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一句話,便脫口說出來:「只有當他們看到巨大的失敗、而無力承擔的那一刻,才會真正知道錯了。」
由於「交趾布政使司」剛經過戰亂,不久之前,才勉強建立起統治各地的衙署;又由於數月前明軍二十幾萬人的消耗,交趾各城的府庫已經告竭!張輔要求從廣西轉運軍糧,調運卻不足,存糧遠遠不夠大軍出征所需。但上個月朝廷兵部的軍令是:立刻從交趾省出兵!
簡單隻說了一句話的大將,正是被張輔從詔獄里撈出來的大將黃中。
一枚用油布塞住的瓦罐,被火把點燃了浸濕的油布,扔到了糧車上,「哐當」一聲破開,裏面的油一下子就在糧袋上燒起來了!
「反正兵部的方略里,也沒把咱們放在重要的位子,大帥別擔心了,沒糧能怪咱們?等和圖書著看他們那幫人的能耐!」黃中憤憤不平道。
他說罷坐在馬上低頭沉思,臉色相當不好。張輔從未表露出不滿,但心裏早已罵了千百遍:拉攏老子的時候,說得比唱得好聽;老子剛斷了後路,馬上翻臉玩這一套?
「大帥!」黃中一面露出敬意,一面又面有擔憂。
「備戰!」官軍武將嘶聲大喊。
目前張輔的大軍已到達臨安府蒙自縣,並完全建造好了糧倉和工事,正在力圖繼續往北建立阿迷州糧倉。
遠處傳來了噼里啪啦的弦聲,慘叫也隨之響起。接著山坡上濃煙逐漸瀰漫,許多糧車燃起了大火。騾馬驢子驚得亂跑,將煙火拉得遍山都是。荒野上立刻變得嘈雜,慘叫聲、呼喊聲四處可聞。
一個武將下馬抱拳道:「稟大帥,末將喊平安的名字罵陣,有人回話,不能確認是不是平安。」
張輔道:「我是轉述別人的話。」
張輔轉頭看了黃中一眼,「漢王軍主力在四川,整個叛軍、總共有沒有騎兵一萬五千騎,還不好說。」
如果消息被添油加醋,朝中可能要誤會了……說漢王已經到四川兜完一圈,你張輔才走到蒙自縣,然後又倒退回到雲南邊境,在那裡按兵不動!你他娘的那麼多軍力,卻在雲南連一點糧食都弄不到,是不是故意的?
黃中急忙一本正經道:「大帥真乃智者!」
雲南布政使司。臨安府蒙自縣南部地區,大路在山坡上延伸。人們
和_圖_書回顧周圍,看不見高聳的大山,但極寬極長的緩坡在天地間起伏疊進,四野一片荒蕪,滿目只有荒草與砂石。除了前後不見首尾的軍隊糧車,看不見一絲人煙的跡象。
但經過平安多次成功的襲擾,張輔想改變方略了。那便是,放棄建造倉庫!
他一面奉詔準備出征,一面上書朝廷細述當地實情,意圖反對這個方略。張輔之所以不願意立刻北進、夾擊雲南,其中有一個很重要的理由:他覺得時機不對!
張輔也想懂規矩,但那麼多人要吃飯,誰他娘還顧得上規矩?
可是這個方略有個問題,軍中的文官宦官甚至密探、肯定會傳遞消息回京。
黃中的聲音道:「平安似乎無處不在!他究竟有多少馬兵,一萬、一萬五千騎?」
他又低下頭道:「末將該死,輜重糧隊在這邊的半山坡走;末將便派斥候巡視前後的道路、以及附近的山坡,疏忽了西邊對面那座山。沒想到,叛軍正好在這會兒鑽了個婁子!實在蹊蹺,平安為何老遠就知道咱們這個時候運糧?」
「如果我是平漢將軍,全權節制西南軍政,何至於被平安的那點人馬調戲?」張輔不禁嘆了一口氣。
人們沮喪地忙著救火救人,山坡上一片狼藉。
從安南國長途運送來的糧秣,從元江倉庫到蒙自倉庫這段路,又被平安騎兵不斷襲擾,損失很大。還有各種名字奇怪的蠻夷部落,遣使罵張輔不懂規矩;接著便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處勾結叛軍,一起襲擾官軍。
長長的山坡上到處都在冒煙。官軍一隊騎兵向西面的坡頂急追,憤怒的官軍武將大聲罵道:「平安,你這沒鳥的慫包!」
廝殺了一陣,東北方向終於響起了馬蹄聲,一群官軍騎兵大喊著衝過來了。這時叛軍騎兵里響起了哨聲,人馬紛紛向西掉頭而奔,跑得相當之快,一溜煙功夫就從半山坡下去了。
一座在芹站,一座在蒙自縣正南方的元江北岸,一座在蒙自縣城……正在建造的一座倉庫在阿迷州(開遠市)。張輔還在試圖部署,建立從廣西田東到阿迷州的糧道;但是道路複雜、山高路遠,到現在還沒有成功,軍民被平安騎兵與當地蠻夷襲擾,經常折損。
張輔便想辦法,派人一路建立了三座糧倉據點,分批將徵集到的軍糧陸續調運北上。
「駕!」張輔吆喝了一聲,踢馬沿著山坡向西邊的山頂奔了過去。到山頂一看,前面還有大山坡,甚麼也看不到了,叛軍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張輔勒住戰馬,依舊眺望著遠方。
「末將得令!」黃中執禮道。
張輔正是通過這種據點形式的糧秣中轉站,近十萬大軍一個多月只走了不到一千里。越往北走,處境就越來越艱難了!
忽然,山坡上傳來一聲大喊:「敵騎來襲!」
情況十分嚴峻。張輔已傳令「交趾布政使司」三司全力加稅征糧、催促廣西立刻轉運大批糧草,儘快調運到元江倉庫。
黃中和圖書
馬上贊同道:「弟兄們都想大帥做平漢將軍!朝里亂七八糟的方略,如何比得上張大帥的見識?」
張輔是十一月上旬從交趾布政使司的升龍城(河內)出發的,他接到朝廷兵部軍令還要早一些。當時張輔便認為,明軍主力一旦調走,安南國西都清化那邊、極可能會發生叛亂。
沒想到遠處竟然傳來了一聲回應:「別不識好歹,爺爺在教你咋用騎兵!」
張大帥身邊有個大將道:「當地的夷族人。」
所以他先將清化等地的權力、交給了投降的安南人,下令全部漢人遷徙到升龍城;剩下的明軍守軍、官民將憑藉升龍城防,以及大江(紅河)上的兩廣福建水師增援,收縮防線守住紅河平原膏腴之地。
官軍武將氣得快吐血了,但又不敢追得太遠,生怕有伏兵,武將勒住馬望著平安軍的背影,只得破口大罵。
黃中閉了嘴,過了一會兒又嘀咕著發起牢騷來:「大帥能征善戰,卻被調到這山裡,成天與神出鬼沒的游騎、一群野人周旋,不知道『邊個』出的主意?!」他平時說的是官話,但口音很重,帶著兩廣那邊的聲調。
……在雲南南部山區,大多地方都是蠻夷活動區,官府的紙面政令無效,更可笑的是有些部落里沒有一個識字的、根本看不懂政令。雲南守軍還堅壁清野,把沿途各府庫的糧草盡數調走、或燒毀!張輔軍只好對蠻夷部落下手,湊集糧草十分困難。
影響這個時機的主要因素,便是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