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冷艷照寒梅

空氣中凝了層冰霜,讓人無端感到冷入骨髓。我與他相對峙立,各自防備著。
「女人又如何,莫非殿下懼怕女人不成?」既然臉面已撕破,我也不用再和他裝謙卑,抬指撥開君亦清的劍尖,我站起身。
可惜了好好的一個美人,君亦清這會兒是不是已經回到醒月了呢?
我仰起頭,湛藍的天空如倒墜水晶,我看到了頭頂上飄過的朵朵浮雲,日華灼烈,這樣的好日子,算得上是我有生以來見過最美的一天了。
待一聲驚堂木落下,我笑了笑,拋下幾枚銅板走出茶社。
他無聲地凝視我片刻,心中的弦隨他的目光時緊時緩,張力拉到極限,他終於說道:「既然你心意已決,從今後你只是東皋皇世子的王妃,卻不再是我簡荻的妻子。」
月輪無華,回想花樹下的少年曾揶揄地問我,若將來有一日有人要害他殺他,我是否會相救?
看呢,阿荻,其實我比你更了解一些東西。你不經意間忽略的細節,都曾被我看在眼裡。
我揚起手中的冷艷,曲膝謝恩:「多謝皇世子恩典,不語永生銘記。」
「你定要替他強出頭,無非是不想看我殺了他!」他的眉獰立起來,眼中閃過點點寒光,「你就繼續做你的世子妃,我依舊捧你在手心裏,別管這些閑事,好不好?」話說到最後,他的語氣柔了下來,彷彿是妥協,又像是求懇。
如今,已是我一場桃花艷麗的浮生春夢罷了。
那一夜,紫宸府上下燈火通明,直鬧了個通宵,御醫流水一般地出入府門,趕著來往宮中報信的執事亂花了人眼。
將劍鋒立在面前,一股寒氣侵肌刮骨。我微笑著走到簡荻面前,舉起這柄冷艷。
故燒銀燭照紅妝。
劍刃『嗤』地一聲輕響,雲錦落地,血幾乎是噴涌而出,他痛得咬緊牙,悶哼了一聲,我將冷艷狠狠摜到地上,劍身摧折,竟斷成兩段。
www.hetubook•com•com朝堂上的冠冕堂皇完了事,民間沸沸揚揚地傳出了新的話題,當今皇世子對王妃愛如珍寶,引得府里的姬妾嫉妒異常,終於在月黑風高的日子持刀刺殺,皇世子為救紅顏誓死擋刀,身受重傷,紫宸府中處死了一位名叫白舞雪的舞姬。
胸口空蕩蕩的,忘記了呼吸,彷彿長久以來的夢魘化為現實,他變成索命的修羅鬼來取我性命。
慌亂間抬眼和他的視線對上,他的眼中有抹激痛,卻有更多的迷惑不解。
夜深只恐花睡去,
人,終需自救才是。
簡荻待我說完,唇邊突然挽起一絲冷笑:「你可知這個人確實恨你入骨?雖然當年我並未對他做些什麼,但他依舊恨著你呢。」
「不語真是水晶玻璃的心腸,倒讓本世子不由地捨不得了。」
拉起裙裾用力一扯,我撲過去將他的傷口緊緊裹住,血飛快地滲透了重緞,沿著他的手臂流滿我的雙手。
他端正了面容,漆黑如墨的長發瞬間散落在臉畔肩頭,那一束絲絹順滑的黑髮,我也曾握在指尖流連。
只一瞬工夫,無數念頭紛至沓來湧上腦海。我想得頭疼,手指驀地劇痛了下,冷艷散發的寒氣凍傷了我的指尖。它在我的手中正自叫囂,劍上的寒光流動,這把劍竟是活的,它在渴望著血的溫度,渴望用生命重新封印復甦的殺氣。
「殿下的話說得滿了,我和君家哥哥之間的舊事,怎麼好當著殿下的面說?比起殿下想知道我究竟猜透了多少,我更想問問殿下,當年你和君亦清之間,又是怎麼番情景呢?只怕,殿下帶他來東皋也是打算著物盡其用吧?」
暗夜中,銀燭爆出一絲燈花,剝的聲打破了滿室沉寂。
與他目光一觸即過,我回看簡荻:「殿下說最恨被人要挾,而我平生最恨被人利用。若殿下今日成全我的心意,我定助和_圖_書殿下達成夙願,從此甘心為殿下所用!」
朔風凜冽,君亦清手中的長劍銀光陡閃,瞬息間欺身而入紫蕪軒。
「殿下如果不答應,今日這柄冷艷劍下定會葬送兩條性命,一條是我的,一條是君亦清的,只是可惜了殿下這些年來辛苦布局。」
「殿下當年在含章宮裡布下好毒的計策,讓人人都知君亦清恨我入骨,今夜他持劍而來,無論這紫蕪軒里發生什麼變故,他都是難逃死路。」
桃花般美麗的人,蛇蝎一樣的心腸。
面上凝霜,聲音比冰霜更冷三分,我調整好呼吸,不慌不亂地開口說道:「殿下這是要眼看著我命喪劍下,打算袖手旁觀嗎?殿下可別忘了,這玲瓏里若是沒了我,下面的戲可不太好演呢。」
我點點頭:「今日世子說什麼便是什麼,我信你的話,也信他未曾被侮辱。只是我的話也還是不變,求世子成全。」
「我求殿下的恩典,殿下怎麼說呢?」
「太過聰明的女人,讓人又愛又怕,不過總還是懼怕多過於歡喜。銳得像刺一樣,終日陪伴在枕側身邊,你說誰能不怕呢?」他說著笑了下,偏過頭來看我。
傳說之所以叫做傳說,是因為沒有人看到了傳說背後的真實,究竟真相如何,恐怕最後也只會湮沒在歷史的翻頁中吧。
紫蕪軒里上演著驚天動地的鬧劇,軒外的迴廊下眾多侍衛手裡架著明晃晃的刀,刀下綁著一個白衣的女子,匍匐在地上哭得幾近凄絕。
桌上的銀燭籠成一點寒光,風颯颯鳴響在窗外。
瀲灧的面容從黑暗中隱顯,唇角上盈著抹刻薄的微笑,他緩步走到案旁擇了那張龍形鳳首的楠木椅坐下。桌上一點冷光照在他的側臉上,襯出蒼白的艷色。
或許,我的心中並沒有答案……
劍落的瞬間,砍在他的手臂上,划斷了織錦的衣袖,割開他的血肉。
他的眉峰不著和*圖*書痕迹地攏了下,那是他習慣成自然的動作。遇到悖逆心意的事時,他總愛皺下眉,說給他聽,他卻笑著不承認。
我恭身一拜,手中冷艷嗡響數聲。
在心裏告訴自己笑吧,如果這一刻哭不出來,就笑給自己,笑給他。可笑的是曾經,卻不是未來,可笑的人是他,我自有我的尊嚴。
鬢角微涼,視線中一縷青絲隨劍影緩緩飄落。他居高臨下地佇立在我的面前,冷眼低睨著我。
君亦清於我和簡荻之間的對話充耳不聞,舉著劍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連指在我眼前的劍尖都未曾晃動絲毫。
君亦清看了眼地上的斷劍,跑出紫蕪軒去。
他在想什麼?眼前的局面不是魚死即是網破,他權衡利弊想看選哪條路更上道嗎?
眉頭緊皺,我咬牙瞪著他。
「不敢,求殿下成全我的一番心意。」
我狼狽退身躲過他的劍花,他又是一劍迎面刺來,我急退了數步,腳下打了個趔趄,慌亂中跌坐在地上。
「殿下抬舉我了,不語一個鄉野之人,怎敢擾亂殿下的心。」我迎上他的視線,他的臉頰近來瘦削了不少,尖尖的下巴搭在手背上,唇型近乎完美地翹著,「只是我將殿下說過的話反問句,阿荻,你有心嗎?」
他的鳳眸微眯,冷冽目光打量我一番,似是在重新審視我。或許於他來說,此刻的我也像是從未曾相識般陌生。
「丫頭,你究竟猜透了我幾分心思,倒叫我現在好奇得很。公子蘭放你在我身邊果然是步好棋,他明決,你精靈,這些年我防備得很是辛苦。今夜你和君亦清故友相逢,何不好好話些當年的舊事,只怕過了今夜,想說也再沒機會了。」
隔日,東皋帝王的詔書依舊如常頒布,只是主角換了人,改換成太子訪月,順帶著將皇世子的婚期挪后,待傷愈后再行擇日。
看了簡荻的傷,幾個御醫都是惶恐中透著驚簌,排成一遛www.hetubook•com.com兒抖擻著聲音稟告雖然傷未及筋骨,卻也需靜養多日,還望世子保重貴體云云。
我坐在湘妃椅中,冷眼看著窗外的那個女子,這一刻在心中告誡自己,她就是我的前車之鑒,今生若倚靠男人的寵愛過活,只怕將來連如何死法都不由自己!
「你若不是個女兒身,我定要將你納入羽翼,作為本世子的心腹之人。可惜……你偏生是個女子,還是個如此冷情聰穎的女人。」
「阿荻自然是有心的,阿荻的心裏念念不忘著東皋的皇位,阿荻的心裏裝著天下,卻容不下一根刺。」
幾聲淺笑從黑暗中傳來,他的聲音擦過耳畔,被夜風吹散。
我頷首,原來自己是根刺,一直扎在他的心裏,想拔卻捨不得拔掉。
「本世子平生最恨被人要挾,不語丫頭這是在要挾於我嗎?」
他會不會殺我?會不會殺君亦清?
一片浮雲遮日,在我的臉上投下剪影。
我仰頭與他對視,眼中滿是倔強。
君亦清呢?他的心裏又是怎麼想的?
流言越傳越邪,到最後演變成王妃與舞姬為奪皇世子大戰三百回合,終於耗到油盡燈枯強弩之末眼看要遭毒手,皇世子在關鍵時刻英雄救美,為王妃擋下致命一擊。白舞雪伏法認誅,有情人終成眷屬,東皋一則傳世愛情神話就此誕生。
如果一切可以重新來過,我是否可以活得更加精彩?
「我知道你對這人一直負疚,」他抬手指向君亦清,語氣平緩,「只是你信不信,當年在含章宮裡,本世子並沒有讓人對他做出任何苟且之事。」
我默然頷首,沉聲說道:「我明白,當年我既興起過要害你的念頭,其心可誅,我無話可說。」
我將冷艷遞到他的面前,劍尖橫在他的靨畔:「閑事?如果真如殿下所說這一切都是不與我相關的閑事,殿下何必今夜一定要我留宿紫蕪軒?又為何選在訪月詔書頒布的前一夜找人假扮m.hetubook.com.com刺客?」
君亦清側身而立,讓開了擋住我的路,從他的手中拿過那柄長劍。劍確實是把無上的寶劍,薄如蟬翼的刃,質地古樸的劍身,透出年代久遠的韻味,青綠銅絲交纏錯落著篆出劍的名字,冷艷。
他遞上一把削筋斷肉的利刃,不就是為了看我如何自救?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自己。
如果……如果他寧願立時就廢了我這顆棋子,那麼我面前必然只有死路一條。若是他還想孤注一擲,那麼我是否能夠和君亦清逃出升天?
我望著簡荻的目光,他的眼神太過深沉,那裡面藏著一團光,卻是我無力探究的。
君亦清,此刻竟是拿我當了傻子戲弄嗎!?若真要取我性命,只須將劍尖前送半毫,何必以劍相脅卻並不動真格的。
簡荻,君亦清,你們一個個都當我花不語是好欺負的,想看我搖尾乞憐驚慌失措的樣子嗎?做你們的清秋大夢去吧!!
紫蕪軒的墨玉殿磚太過冰冷,在上面坐久了,我怕被寒毒侵身。這滿宇華麗都是毒,我腳下所站,放眼所望,沒有一處乾淨地方。
簡荻倚在榻上,濃麗的容顏如今慘白一片,帶出我見尤憐的韻味,嘴裏幾乎是快斷了氣地口吻振振有辭說什麼只要世子妃未傷分毫,他一切都好。
我將劍尖挪開數分,轉頭看向君亦清,他僵硬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冷冷開口:「他說得對,你可知這些年我一直恨你?」
雙手撐在身側,我下意識地向後挪了下,避開他的劍鋒,我動,劍亦動,劍尖始終不離我眼前半寸。
我轉頭大聲喝道:「還站著幹嗎!?去叫人來!」
「殿下當年帶他回東皋,恐怕也是沒安著什麼好心,過了今夜他已成廢子,于殿下來說毫無用處,你可還會留著他的性命?莫說當日公子蘭將他送于殿下,他的生殺予奪自然聽憑殿下的一句話,但我也是老話一句,今日求殿下的恩典賞他一條生路,放他回醒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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