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知道了?」我偏過頭看鐵牛,他盔甲上的雉羽在風中上下飄曳,高大健碩的身軀,像山陵一樣矗立在眼前。
鐵牛想了想,續道:「雖然韓將軍的計策不行,但有一點卻和末將想的一樣,若想攻陷九幽,惟有逼迫他們自行開城門迎戰。」
見無人在旁,爹爹放下手中的兵書,問道:「鐵牛,你有何良策,儘管說來。」
光影驀忽而逝,我從夢中驚醒,才覺察枕頭早已淚濕。怔目盯著床畔的銅鶴香爐嘴中升騰起縷縷飛煙,又在凄清月芒下化作虛無。左手殘缺的指跟握進掌心,反覆摩挲,在心底一遍遍地默告自己,這是夢,只是個夢而已。
不出月余,九幽城中細作來報,如今城中民怨沸騰,上達天聽,怨懟戍衛軍都是藏頭露尾的懦夫,不敢正面出擊敵軍,只會縮在城牆後面任人打。
求你,帶他回來,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求你……
「照啊,這樣算來,九幽城中兵馬雖多過百姓,但若幾萬百姓一齊造反,只怕這區區十余萬兵馬也不好立時就鎮壓下來吧?九幽城外圍堅如磐石,難以攻克,但有句話叫攘外先安內,反之則亦然……」
鐵牛走過來,挨在我的身旁,柔聲說道:「放心吧,咱們馬上就要去攻打九幽城,自然能夠救回鬼將軍,他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到最後,我還是什麼都沒有抓到,什麼都沒有……
我曾無數次地設想,若是那日他被櫟煬軍擒獲,最壞的不過是被挑斷手腳筋脈,從此形如廢人。但若真是落入簡荻手中,即便性命能保無虞,怕也要受盡凌|辱。
我扯扯嘴角,坐進一旁的椅中,說道:「爹爹拿我尋開心嗎?我能有什麼好計策?這種帶兵打仗的事,問我也是白問,況且爹爹整日飽讀兵書,哪裡還需要旁人指點。」
鐵牛看看我,看看美人爹爹,抬手搔了搔頭頂。
痛!!
痛!
「燈籠!去把鐵牛將軍帶回來!!一定要帶他回來!!」
夤夜時分,中軍大帳燈火通明,眾將各抒己見,卻均未有萬全之策,美人爹爹揮手摒退了眾人,只命平遠將軍鐵牛一人留下。
「帶他回來!快去!!」
「不語!你回來!」
「不——!!!!!」
痛!
我沖他微微笑了下,輕聲說道:「放手。」
我禁不住跨前一步,百米之外,是一片殺戮的修羅場,火光閃耀在每個人的臉上,肅殺之氣回空激蕩。刀戟在空中翻飛,砍落下去,分不清是身體的哪個部分被截斷,重傷之人猶自垂死掙扎,而殺人者已經邁步過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九幽城中眼下有百姓多少?兵將多少?爹爹可否先行告之。」
「哪兒啊!俺爹拿鍋底灰抹了俺的老黃牛一身,非說這就是他給俺買的大黑馬,你聽過誰家的馬一叫起來,還哞哞的?」
「別亂動,不然扎疼了你,我可不管!」
「鐵牛,還記得小時候咱們在花家寨里的事嗎?」我不答反問。
眼中一片空茫,心沉了下去,沉得越來越深,惟剩荒涼……
正熙五年二月,醒月與東皋二十余萬大軍於九幽都城下血站三日。是役,兩軍死傷兵將無數,屍骨遍積山野。櫟煬大軍趁兩國酣戰之際突施奇襲,攻陷九幽都城。東皋帝君倉皇出逃,所率十萬大軍僅剩一萬不到,史稱「九幽之變」。醒月龍禁軍死傷慘重,戍寧將軍率部撤回陵州。
他用力揮掌打在燈籠身上,燈籠奔走如風般地帶著我跑出戰場。我回頭看向鐵牛的背影,自遠天蓋過一陣箭雨,鐵牛手中的追雲劍已經折去了鋒角,劍刃上血跡斑斑。
一隻蠟白的天燈輕裊浮上天際和_圖_書,扶搖追月,夜風颯颯鳴叫著翻轉過燈身,蠟白的燈面上盛開著一朵金絲纏枝牡丹,牡丹花蕊殷紅艷麗,花絲芊芊縷縷,婉轉糾纏在一起。
「末將聽韓將軍所言,若想攻陷九幽,惟有堅壁清野,迫使他們自己開城門迎戰。但我想九幽城中囤糧豐厚,即便堅守上幾年不出,東皋十數萬大軍也不致被餓死,這樣一等,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我噝一聲屏息吸氣,從椅子里跳起來,跑開幾步,才慢慢拋出三個字:「挖祖墳。」
九幽城頭上,龍袍金冠的簡荻,拉開手中的弦月弓,一支烈烈燃燒的羽箭搭在弓弦上,對準了天燈。
漆黑夜色中,數十萬隻火把結成兩條火龍,龍首吞吐烈火,時張時翕,時進時退,相互撕咬糾纏。
一劍霜寒十四州。
風燈,越飄越遠,橫過夜空。
「恩,說得有道理,老韓打仗有一套,就是腦子糊塗,見事不明。」美人爹爹不置可否道,「別停下,你繼續說。」
我搖搖頭,笑問:「咋辦?也結結實實地揍了你一頓?」
鐵牛回頭看到我,幾步跑過來,拉住我身上的羽氅用力攏了攏,嗔道:「肩上的傷剛見好,你怎麼跑到這上面來了?這裏風大,當心吹著!」
伸出手,那彷彿就在指尖咫尺的距離,卻是我無論如何用力追趕,都無法超越的鴻渠。
「那麼,你有何計策,能夠迫使東皋守軍自行開城門迎戰?」美人爹爹向後靠身,我趕忙過去扶他,將引枕墊在他的腰間。
燈籠極有靈性,彷彿是明白了我的乞求,它烏黑的眼珠盯著我,滾滾落下淚水,高揚起前蹄,驀然間躥入亂箭陣中。
夜風吹散了綰起的青絲,遮去我的視線,髮絲繚亂,像極了纖細的花絲。
十萬人振臂高呼,直通雲霄,大軍旋即開拔,出陵州取道九幽。一路上我隨侍在爹爹身邊,偶爾問起爹爹有何攻城良策,他每每拈鬚淺笑,一派淡定從容氣度。
不是說好,要一生一世,守在我的身邊?
那樣一朵艷麗旖旎的牡丹,那樣一隻蒼白無依的天燈。
鐵牛從椅中起身,恭敬回道:「末將聽了方才眾位將軍的計策,都覺似有不妥。」
箭落地的瞬間,九幽城頭乍現一道明黃身影,巍然屹立在闕樓之下。款款浮空的衣袂飄蕩在身側,冠帶翩飛,九天上一鉤弧月,恰映照在那道身影的背後。
針落硃砂,墜下一滴血珠,彷彿是硃砂的眼淚,被我含進嘴裏。金絲刺紅的牡丹,曾是我親手刺上他的肩頭。
「兵書是死的,人才是活的,丫頭,別忘了你那夫君如今還羈押在九幽城中,早一日攻下九幽,不是可以早一日讓你們夫妻團聚嗎?」爹爹扔下一招殺手鐧,直戳進我的心坎。
我從地上爬起來,回頭看向爹爹,他愕然望著我的目光,像是從來沒有見過我。
我和鐵牛一起放聲大笑,一旁戍衛的守城兵不解地睇來目光。
「原本想刺朵荷花,但你這人實在不像荷花,倒和牡丹有幾分相似。」
我話沒有說完,美人爹爹一扇子拍在我的頭上,叱道:「誰讓你掉文背兵書了,撿重點說!」
我隨軍跟至前線,被美人爹爹安置在中軍帳中靜候,從清晨一直盼到日色西沉,一聲聲戰報流水般報來,卻始終不知何時才能攻破九幽城,救出無塵。
自爹爹手腳的筋脈俱被櫟煬緇甲兵統領袁熙挑斷後,已無力再挽弓搭箭上陣廝殺。眾人皆感惋惜之際,他卻渾不在意地一笑置之,說自己除了手腳,還有個腦子沒壞,當不了大將軍,做個大軍師總綽綽有餘了。
他看著我,忍不住笑出來:「自和_圖_書然記得,小時候俺家在你家間壁,可]少受你欺負呢。記得有一年除夕,俺娘新給俺做的紅棉襖,剛穿上身,去你家吃餑餑,你故意打翻了粥碗,潑了俺一身的粥,回家被俺娘掄著掃帚狠狠揍了一頓。還有君家寨的少寨主送了你一匹駿馬,俺心裏那個羡慕啊,回家就纏著俺爹也買匹馬給俺騎,你猜俺爹後來咋辦的?」
生死未卜,生死未卜!
誰來?有誰來,能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夢?
彼時醒月大軍整頓已畢,軍容煥然一新,戍寧將軍身登高台,清湛聲音響徹滿場:「為我醒月國萬千黎民,攻下九幽!」
「歪打正著,即是良策,快說快說。」爹爹羽扇輕搖,外面大雪還]化,也不知他舉個扇子扇來扇去的做什麼用。
當晚議定計策,翌日戍寧將軍升帳,將此計與諸將統通講明。眾將哄然叫妙,前後籌謀數日,將攻城前如何誘敵,攻城時如何迎敵,城破后如何殲敵,一一事無巨細地策劃清楚,各人就此領命而去。
「我怎麼把你給忘了,自古巾幗不讓鬚眉,你給爹爹想個好計策吧?」
別走,無塵,我追不上你,你走的太快,我追不上……
他身後佇立著東皋的劊子手,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鬼頭刀,刀口閃爍著刺目的藍光……
九幽城易守難攻,工事構築堅固,城中存糧更足夠支撐萬人大軍數年不竭,東皋帝君此番御駕親征,城中戍衛軍個個拼了命地狠打。連日來東皋兵將站在城頭叫囂喝罵,嘲諷不忌,致醒月士氣低靡,軍心渙散。
眼前的情景那麼熟悉,燈籠長聲悲鳴,肚腹間中了一箭。快要接近醒月中軍帳時,燈籠再也堅持不住,前蹄一屈跪倒在地,我側身從馬背上滾落,隨即連滾帶爬地撲回到燈籠身邊。
霹靂車雖已無用,但九幽城牆遭受連日重創,表面上布滿裂痕,雲麾將軍手下副將即令以床弩列陣,弩上搭以純鋼混鐵為箭簇,鐵片翎為翼的踏蹶箭,激射向城牆。
「什麼!?」鐵牛和爹爹異口同聲喊道。
聽爹爹問起計策,鐵牛滿臉躊躇地猶豫了半天,卻沒有說出半個字。美人爹爹目光如電地閃過他,轉了一圈,落在我的眼中。
行出不到一個月,大軍已到九幽都城下,美人爹爹下令結廬為營,儼然欲與九幽守軍做持久戰。
雙膝砰然跪地,我低頭看著雙手,手中,空無一物。
龍徽校尉張仲僉帶領人馬,連夜在九幽城外方圓一里內布設下弩機「夜伏耕戈」,擇淬鍊后的草烏汁染在浮輕箭簇上,以線系之,又在弩機上堆滿了枯草用以掩藏形跡。
「哦,重點就是想個法子讓他們自己先亂起來,一旦從內部分崩離析,到時就不怕無法克敵制勝。鐵牛和韓將軍剛才都說了,就是要讓他們自己開城門,出來和咱們打。就算九幽城的戍衛軍不開城門,百姓如果哭著鬧著要出城,難道他們還管得住嗎?」我眨眨眼,故意不把話說透。
我篤定說道:「法子很簡單,挖墳。」
箭勢如虹,一道火線激射而出,將天邊的彎月從中割斷。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是啊,就盼這場仗早早打完,嫂夫人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可等不得大將軍啊。」
數百尾踏蹶箭扎在城牆外圍的夯土層上,錯落搭建而成鐵箭雲梯。輕車將軍王鵬舉請命,率麾下一萬五千精兵出戰,以三千人為前鋒,推Md車至九幽城牆下,挖掘隧道。五千人分四面圍攻城門,分散九幽守軍兵力,餘下七千人手舉巨木盾牌,寸步推近都城。
我跪倒在地上,惟剩默默祈禱。
我和爹爹一唱一和,鐵牛一臉沉痛地m.hetubook.com.com看著我們,估計正在心裏悲慟自己遇人不淑,禮義廉恥被我們父女二人視同狗屁,可憐了他這個老實人。
「還有如花似玉的嫂夫人!」沒等他說完,我搶著說道。
鐵牛一指城下往來穿梭的人潮,說道:「你看,這些人哪個不是有家有業?誰又無父母妻兒?俺最大的心愿就是盼這場仗打完了,能夠回家去陪陪爹娘,還有……」
為什麼,我抬起手,卻觸不到眼淚,觸不到他的臉。
兩方人馬拚死廝殺,自晨至午,自午入夜,九幽城下屍骨遍地,生靈塗炭,數萬男兒血染疆場,魂喪闕城。
「銀面冠芳華的無塵公子,什麼時候怕起惹眼了?」
爹爹淡淡地掃他一眼,說道:「怎麼個不妥,你儘管道來,我命你一個人留下的目的,也正是為此。」
「俺就知道,惡人還須惡人磨!敢娶你作媳婦,那個鬼將軍他還真有膽量啊。」鐵牛一句話說完,氣得我追著他喊打。
「也不須真挖,只要在城外的墳崗子附近掘開幾個坑,象徵地扔點棺材板,金銀珠寶什麼的,再放出風聲說九幽守軍不出,醒月大軍惟有堅壁清野,為了擴充軍費才出此下策。」
心,彷彿被一隻重鎚剎那間砸中,砸得我目眩神馳,再也支持不住,一跤摔倒在地。喉嚨里嗬嗬數聲,發不出一個完整的聲音,想要呼吸,卻怎麼也找不到呼吸的辦法,我瞪眼看著那隻遙遙在上的天燈,似乎觸手就可以摸到,又像遠在我永遠也夠不到的地方。
身後響來爹爹驚懼的喊聲,我恍若未聞,腳下像是生出意識,望著遠天上的那盞燈,義無反顧地沖入沙場。
「什,什麼!」鐵牛大叫一聲,不可置信地指著我,「你不僅要挖墳,還要挖人家祖墳?知不知道這叫什麼……」
春意料峭,冷冬寒梅輕輕墜下枝頭,流瀉出最後一絲余香。
我緩步登上城牆,裹在身上的羽緞大氅被風舞動,我拉緊衣領,朝譙樓旁的哨崗走去。
「哈哈哈哈!」
帳外殺聲震天,我再也按捺不住,掀簾走出。雙腳剛一踏在中軍帳外的土地上,我立刻被眼前的情景震駭到無言以對。
「哪怕窮此一生,只為了追憶,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我點頭,答道:「知道,缺德。」
他笑著一溜兒煙跑下城牆,邊跑嘴裏邊嚷,他此去不畏艱險披星戴月,誓要為我把夫君救回來。我追不上他,望著他的背影干跺腳,也不知臭鐵牛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油嘴滑舌了。
「你在這裏幹什麼!不要命了嗎!?」
為什麼明明沒有哭,卻能摸到眼中滾落的淚水,卻再也……摸不到他的臉?
出師未捷,首戰不利,雲麾中郎將下令調集霹靂車,投擲巨石砸向九幽城牆,數日之後,隨軍所帶石彈告罄,九幽州地處開闊平原,百里內即便挖地三尺也再找不出適用的巨石。
「等我,無塵,你明明答應過,等我,好不好?」
正熙五年元月,櫟煬,東皋,醒月三國夜戰幽泉谷,東皋帝君御駕親征。是役,櫟煬緇甲禁軍盡數全殲,醒月國戍寧將軍身負重傷,鬼將軍于混戰中被東皋擒獲,生死未卜。
結營百里,安頓好大軍糧草,是夜戍寧將軍王擊鼓升帳,召集諸將謀定攻城策略,諸人紛紛獻計,美人爹爹一概應允,眾將領命歸營。
「我醒月兵將受盡世人唾罵……」鐵牛老實說道。
九幽城上射下疾風驟雨般的羽箭,卻如泥牛入海,盡數扎在巨木盾牌之上。數千人搶攻至城牆下,蜂湧攀越雲梯。待千餘人爬至中程,城頭驀忽架起上千隻巨型皮兜,一兜乘數十寒鴉箭,一時間萬箭齊發,https://m.hetubook•com•com射落了攻城兵士無數,餘下眾人膽戰心驚,紛紛自墜而亡。輕車將軍見勢不利,鳴金收兵,攻城告敗,此一役傷亡過千人。
那一日,獵風吹揚,長空一碧如洗,城樓之上,城牆之下,惟有我與他,凝眸對望。
是一場,我不願意醒來的夢……
次日清晨,攻城主將韓胤率部強攻,大隊兵馬還未挨近九幽城,前鋒數百人早被城頭上射下的一排排箭矢放翻在地,殞兵折將損失慘重。韓胤大怒之下,親率千人隊,迫近城牆架設雲梯,牆上九幽守軍搭起強弩,將千人盡數屠戮,韓胤身中數處飛箭,傷重身亡。
「那個,不語……妹子,俺能問你個問題嗎?」鐵牛看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想起他重見到我的那日,彷彿活見了鬼,只怕上陣殺敵時他也]有露出過那樣的表情,我點點頭,示意他說下去,「當年鎣帝大婚之前,傳聞你已經病逝,後來還連人帶棺一起被埋入玉蓮山下的帝陵里,怎麼後來你又變成了竹夫人?那個鬼將軍就是你真正的夫君嗎?」
「身背罵名算得了什麼?能夠順利攻克九幽城才是當務之急,何況聲名乃是身外物,千古之後連這身骨肉就化成腐朽了,還要好名聲作甚?」美人爹爹說得理直氣壯,恐怕天下間聽說要挖人祖墳還能興奮成這樣的,除了他,再無第二人選。
「爹爹,我要去找我的夫君,我要去找他。」話出口,聲音連自己也感到陌生。
耳邊響起熟悉的怒喝,一雙手臂抄在我的腰間,將我凌空拽上馬背。
臉上滾燙,我哭了嗎?
鐵牛被我說得赭了臉,不好意思地嘿嘿憨笑幾聲,雙眸湛湛有神地望向遠天,說道:「俺自從軍以來,立誓不擅殺平民,不擅殺降卒,不攪擾地方,男子漢大丈夫生當為保家護國鞠躬盡瘁,其它的大道理,俺也不會說。」
「百事孝為先,誰也不會任由先祖暴屍荒野,到那時九幽城中百姓必定會要求守軍出城迎戰,早早結束這場戰事。只要九幽城門打開,剩下的自然就好辦了。」
醒月龍徽校尉親率千人隊前往誘敵,白文啟手下左翼騎尉王堅率部迎擊,徽部詐敗,誘使王堅貿然追敵至夜伏耕戈陣中,引動毒箭機括。堅部麾下四千餘人盡皆中箭,惟張堅得以逃脫,馬至寒林,被雲麾中郎將腰斬于林下。
無塵……
「我又不是金雕玉琢的,哪裡這麼嬌貴?難道風吹一吹,還能把我吹跑了不成?」看他緊張的神色,我忍不住笑道,「說起來,自我去歲離開王都,嫂夫人已經有孕在身,你這為人夫的不在她身旁陪著,當心將來孩子生出來都不認你呢。」
我急退數步,羽箭叮一聲正插|進腳前的土裡,尾羽微微顫動。箭身上掛著一張青銅鬼面,猙獰邪戾的稜角,自漆黑的眼洞中滲出森冷寒意。
蒼空萬里無雲,譙樓的檐角遮去日華,城樓下數點寒梅已近凋零,惟剩幾朵紅花尚墜在枝頭,輕輕搖曳在冷風中。
「你想到什麼法子了?」美人爹爹追問。
千軍萬馬擦身而過,一張張血紅的臉龐,一雙雙呆怔的目光,閃過眼角。刀光劍影幻化成錯亂的畫面,一切都失去了光彩,只有天上的那輪彎月,散發著冰冷的光芒。
三日後破曉時分,混沌天地間剛剛露出晨曦一點光芒,戍寧將軍王手持虎符,于較場前點起十萬雄兵,下令攻打九幽都城。
「而且是缺了大德,但確實是個好計策。」美人爹爹介面道,「若是我們放出風聲,九幽城戍衛軍再不應戰,就要掘開城中所有人家的祖墳。鐵牛,你說到那時會是什麼情景?」
經此一役,東皋與醒月兩和_圖_書國再難與櫟煬抗衡,櫟煬隱然已具雄霸天下之勢。
一道銀芒刺破長空,流星般凌空射來,穿越了莽莽戰場。
「生生世世,我們都不會分開。」
不,不,不!
美人爹爹笑得像只老狐狸,眸光深邃,裏面隱隱閃爍著算計兩個字:「九幽城中原本有百姓數萬,如今加上十數萬的兵馬,總不下二十萬人吧。」
天下時局動蕩,自陵州之亂起始,已歷悠悠三載。
我聲嘶力竭地喊道,狠命地拍打著燈籠的后臀。它口中噴出血沫,前蹄用力撐身,重又站了起來。
滿堂花醉三千客,
平遠將軍花鐵牛策馬越陣而出,手持追雲劍,叫陣東皋神鋒將軍白文啟,欲與之一決高下。白文啟縱馬直出迎戰,偃月雙刀青鋒耀目,立馬陣前,睥睨天下英豪。
這期間美人爹爹多次派兵佯攻都城,每一次皆是點到為止,戰役剛打完,第二日必會有數百座新墳頭被「剖腹取珠」,如此日復一日,直待東皋守軍再也扛不住,自毀長城的那一刻。
「不行!你抽什麼瘋!?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給我回去!!」他翻身下馬,伸手在我腿上拍了拍,急道,「一切等回去再說,走!」
遠遠地看到鐵牛一身戎甲,站在戍衛軍身後來回巡視,我趕上去幾步,大聲叫他:「平遠將軍,你怎麼還在這裏?戍寧將軍王已經派人找過你幾趟了。」
萬物復甦伊始,殘冬的大雪開始消融,九幽城中東皋大軍接連數日蠢蠢欲動,醒月十萬兵馬嚴陣以待。
兩將刀來劍往,劍走偏鋒,刀舞落風,相鬥百余回合,尚不分勝負。戍寧將軍王即令雲麾,雲騁,武勝,武威四將各引軍三萬,衝殺入東皋戰陣。彼時兩軍萬弩齊發,陣前亂射,箭雨遮天蔽日,沙場頃刻間陷入一片昏天黑地。
每日里我面上故作鎮定,心下卻憂慮重重,事隔將近兩個月,無塵一點消息也沒有。正月里曾有傳言,醒月鬼將軍在幽泉谷被東皋擒獲,如今羈押在九幽城中,爹爹屢次派人前往幽泉谷打探,也都毫無所獲。
我沉吟片刻,抬頭看向爹爹:「若說計策,我是沒有,但是歪招么……倒有一個。」
為什麼,又一次騙了我?
九幽城頭上暗淡無光,東皋傾全城兵力,背郭一戰,竟未留一兵一卒駐守。不知此刻東皋的帝君陛下,又身在何處,是在那道城牆後面,親眼觀看著這場東皋與醒月之間的屠殺,亦或端坐在他的黃金龍椅上,悠然等待著捷報頻傳?
笑聲歇止,肩上的創傷被牽扯得隱隱生疼,眼中沒來由地浮起一絲水氣。我深吸口氣,走到城牆邊,將視線投向腳下遼闊的平原,和遠處環抱的群山。
東皋帝君下旨撤兵至九幽城堅守不出,戍寧將軍率部撤往陵州,平遠將軍花鐵牛于陵州城外十里相迎,至此三軍罷戰將近月余。
不!不要!不要!!
四個字,道盡了箇中滋味,卻無法消弭我心中如被烈焰焚燒的焦急。不敢過多地胡思亂想,怕想多了,心也跟著亂了,每天只能望著那座固若金湯的城池,想象著我與他一牆之隔,卻是隔著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渠。
「你怎麼跑過來的!?誰讓你過來的!!」鐵牛焦急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神色間一窒,再也說不出話。
山無棱,天地才重合,滄海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幻化為桑田?
正熙五年二月初八,醒月大軍至東皋九幽城下叫陣,須臾,城門洞開,九幽城守將白文啟率十萬大軍浩蕩出城,列陣相峙。
天燈遇火即燃,火舌一點一點將牡丹花焚燒殆盡,金色的火星冉冉騰空,我向天高舉起雙手,殞落的灰燼飄飛,忽地被風一卷,消失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