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雖然已經有了計劃,執行卻是大難事。
李世民相信大臣們的忠心和才幹,但一想到老師們已經開了個好頭,如果選了個不合適的人讓老師的努力功虧一簣,他心頭壓力就大得只想趴桌子上嘆氣,在選人赴任上犯了拖延症。
三位丞相在他身後垂首佇立。
對西突厥和高麗的仗雖然打完了,但打完仗只是第一步。將士的獎懲、戰後的領土管理……打仗對如今的大唐而言,倒是最輕鬆的事了。
出戰將士的獎懲只頭疼一時,戰後領域管理他們都不知道要頭疼到什麼時候。
李玄霸的弟子崔仁師也在其列,自請去高麗。
觀察幾日後, 魏徵得出結論,這二人就是有病, 或者說一如既往的行為失常。
李世民這幾年沒有給進士太多的優待,讓人以為他和隋文帝、隋煬帝一樣,只是把「進士」當做求賢的面子工程,這群進士估計都是擺設。
為了安撫勛貴們的不安,李世民沒有出面。
「擬旨,大唐盛世,施恩天下,自明年起,連開三年恩科,各地貢生、有門蔭的官宦子弟、有五品以上官員推薦的賢才,皆可入考。」
房喬等人以為李世民會悲痛得難以忍受, 很擔心李世民的身體。
宇文珠沒忍住笑。
李玄霸笑道:「我倒是有點怕,但二哥很有自信。至於不自信的君王,他自己焚書去吧。」
嶺南現在也是採取的這樣的形式,在少數平原上建城修路,把堅固的城池連起來,剩餘的地方其實都是羈縻統治。
大唐官學也擴招,許多京中高官居然領了學政的官職,去各地官學輪流授課。各地州縣長官皆要兼任教授官學學子。
李世民道:「就是這樣。」
李世民拂袖回身,朝宮殿里走。
結果陛下悲傷歸悲傷,但總讓人覺得這悲傷似乎沒有沉重感。
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來李世民現在不僅是個明君,還是個能君。
三位丞相稍稍佇立,然後繼續跟隨。
這也不是老制度了。巴蜀就是採取這樣的形式。在巴蜀,成都平原一直都是www.hetubook.com•com
朝廷直管,但成都平原周邊全是羈縻小州,只名義上臣服即可。
李玄霸向進士們贈送了柳枝,幾乎薅禿了二哥宮中不大的後花園的柳樹。
朝中有許多高官致仕,拿著皇帝的聖旨回鄉開辦書院,造福鄉親父老。
陛下給了他們拚命的機會,真是明君!
崔仁師作揖:「弟子絕對不會玷污老師清名。」
李玄霸問道:「去高麗教書育人?」
沒有吃到門蔭福利的人想要抹平別人長輩拚命打出的差距,可不就只能拚命了?
他們都在催促大唐的皇帝趕緊派可靠的地方官來。
這群人有的想要軍功,有的甚至只是無聊,就帶人去騷擾附近牧民。
「去吧,用你們的雙眼和雙腳去丈量邊疆與長安的距離,摸索大唐成為大漢之後第二個大一統王朝的辦法。」
「阿玄啊,你說歷史中的唐太宗在贏了東|突厥後就自滿了?」
李世民對宇文弼的牌位哭訴道:「宇文老師,你走後阿玄太悲傷,都傻了。」
東西出征的大軍歸巢,長安百姓都在討論恩科的事,見唐軍歸來,才恍然他們剛打贏西突厥和高麗。
魏徵甩著袖子離去,不願意與這兩個只知道阿諛奉承的佞臣為伍。
李世民捏著毛筆愁眉苦臉。
李世民背著雙手站在嫩枝遭殃的柳樹下,神色罩在樹蔭中,神色莫測。
第二日, 李世民和李玄霸腫著眼睛去拜祭宇文老師。
現在的貞觀朝,也有勛貴子弟拿著蔭官的名額等待職官。
李世民爬起來,默默繼續批改文書。
杜如晦拈鬚頷首。
內地的賊能剿滅,邊疆的賊很容易尾大不掉,成為新的割據勢力。
「其實老師這種喜喪很好啊,等我倆老了,我們也隨便找個戰場上!」
李玄霸把帕子搶回來,又丟在了二哥頭上。
王雲道:「我和夫人要去看看高麗,看看那個導致我和她家破人亡的地方。」
侯君集在高麗戰場上立了大功,但一立功就飄,無視薛收的命令,搶了高麗某家貴族的錢財。
一日之內,旨意擬定,三省審核通過和-圖-書
,對外頒布。
田地政策是官府通知的基礎。西域和遼東的百姓都還對大唐陌生而警惕,其地的肥沃貧瘠也差距很大,新的田地政策很難推行。
原本這群蔭官子弟瞧不起去邊疆吃苦,但開拓邊疆出現的職官名額居然優先進士,他們還是心裏很不舒服。
今日又有一棵可憐的柳樹被可惡的人類折了枝。
李玄霸問道:「接下來去哪裡?」
他們的計劃就是高熲留下的「棋譜」,在羈縻州中插|入直屬州府,在水土最肥沃的地方屯兵屯田,將羈縻州分割併網住。
大唐兩面作戰,不僅勝了,百姓也沒反。
「誰也不能擋朕封禪的路。突厥不能,高麗不能,遺老舊貴也不能。」
這些書院都是不用交學費的。
朝臣惴惴不安,思來想去之後,持著戒尺去監督子弟讀書。比起讓陛下回心轉意,選個優秀的子弟好好教導似乎更容易。
年輕的皇帝很重視官員真正的本事,又並非健忘的人。
他們想,雖然陛下的身體好, 但剛打完仗, 身體虧空得肯定很厲害,再經歷高公和宇文公的辭世, 恐怕支撐不住。
以前西域和遼東是老師們在鎮守。老師們逐步在自己勢力範圍內推行均田制,改變羈縻自治制度,幾乎不需要李世民操心。
李世民道:「會有的。」
李世民以前搶劫突厥部落是因為突厥是敵人。現在牧民們也是李世民的子民,可不能讓他們亂來。何況這些人看見好欺負的就欺負,可不會管什麼牧民不牧民。
持節遠去的漢使與唐使,所向披靡的漢將與唐將,滿懷希望去開拓教化邊疆的漢儒和唐儒,都是連在一起的詞彙。
漢唐漢唐,在後世也是連在一起讀的詞彙。
三位丞相亦步亦趨跟在他的身後。
待老師離世,他要選出一個替代老師的人,滿朝俊秀居然挑不出一個完全合乎他心意的空閑人。
若母親知道,就算他是皇帝也會挨罵。
李玄霸捧著碗道:「二哥親手做了一碗面供奉給宇文老師,讓宇文老師嘗嘗他的手藝。面條供奉了要趁熱吃,不然就浪https://www.hetubook.com.com費了。」
「急了?」
李玄霸嗤笑了一聲,但也挺理解二哥現在想擺爛的心情。
李玄霸叮囑弟子道:「該抓的抓,該殺的殺,只要按照大唐律令行事,我護你。」
他出身博陵崔氏,又是晉王的弟子,連到了高麗都不敢施展拳腳,那也太丟臉了。
「昔漢文有文治而無武功,漢武有武功而無文治。」
魏徵欲言又止,很想說他們是不是有病,又擔心他們是因為傷心過度行為失常。
兄弟二人這麼一鬧騰, 悲傷成疾的宇文珠在祖父去世后, 終於心情沒那麼壓抑了, 連粥都多喝了一碗。
「我先把皇位讓給太子。別人罵好大喜功也是罵新皇帝,罵不了我這個太上皇。」
特別是西突厥,天高路遠,多叛幾次,軍費飆高,大唐考慮國內百姓的負擔,可能就要選擇放棄控制西突厥了。
西突厥和高麗的領土都又遠又偏僻,大唐勉強治理只會拖累自身,羈縻統治似乎最為合理;可大唐又不相信西突厥和高麗,現在放他們完全自治,等他們稍稍恢復元氣,肯定又會叛離大唐。
房喬欣慰道:「宇文公泉下有知,該放心了。」
天下震動。
年輕的皇帝輕聲道。
晉王李玄霸公開了改良造紙術和印刷術,大唐官府放開了對印刷書籍的限制。
均田制不是隨隨便便按照面積分田就算結束,而是要按照肥田和薄田來分配和收稅,才能讓百姓接受。
「有道理。就像是現在父親在西域貪功不想回來,朝臣就罵你。」
畢竟這也算喜喪啊。
李世民讓他們去邊疆,他們不僅沒有想辦法推辭,還個個慷慨激昂上書,就差下軍令狀,一副要紮根邊疆,干不好就永遠不回來的氣勢。
「對啊。」
試想一下,如果薄田按照肥田來徵稅,豈不是把百姓逼死?這兩地的百姓本就對大唐不熟悉,只要官員稍稍一懶惰,百姓感覺過不下去,就可能逃入深山和草原,然后聚眾為賊。
「急了才好。」
李玄霸把帕子擰乾丟二哥臉上,才想起來他可以吩咐其他人做事。
李世民和*圖*書扒拉了一下人才庫,把第一次及第的進士們用了起來。
他們都沒提什麼短暫的晉朝,只看著前面的大漢。
這次李世民把進士全安排上了職位,哪怕都是邊疆,也讓朝中勛貴嗅到了不好的味道。
李世民看著岸上疊得比坐下的他腦袋還高的文書,無力地趴到了桌案上。
宇文珠本來聽見李世民的哭聲,本也不由垂淚。當見到李世民哭得太厲害, 宇文珠都顧不上悲傷了, 趕緊擰李玄霸的胳膊,讓李玄霸給李世民打水敷眼睛。
當他們看到李世民和李玄霸在宇文弼的靈堂上吃素麵時,確定自己的感覺不是錯覺。
李智雲已經寫信來抱怨,自己又罰了一個李世民沒記住名字的將領。
王雲道:「你和二郎君還是原來的你們,我放心了。」
雖然老師們剛辭世的時候,悲傷就像是突然拍上來的大浪一樣把兩人拍得暈頭暈腦。待浪花退去,他們的腦震蕩好轉,就沒那麼難受了。
據說大唐皇帝將各地首長的名字都記在屏風上,日日觀看,月月詢問。邊疆雖苦,但也最容易出成績。這群進士在邊疆做出了成績,皇帝不可能不召他們入京重用。
總之,悲傷歸悲傷,日子還要接著過。
房喬、杜如晦和魏徵見陛下主意已定,不再規勸。
「這還能隨便?小心別人罵你好大喜功!」
「朕要超越漢文漢武,做最有資格封禪的帝王。」
李玄霸早早塑造出科舉進士「清貴」的名聲,這群讀書人就算不是真的「清貴」,為了在朝堂中找到不同於勛貴的賽道,也會拗出個清貴的模樣,朝堂上的魏徵,和朝堂下的不入仕的大儒王雲,就是他們的榜樣。
王雲笑道:「去高麗教書育人。」
魏徵十分不能理解:「為什麼你們要在靈堂上吃面條?」
在大唐第一次正式科舉金榜題名的進士大部分都是隋朝的「遺珠」,年齡才華資歷都不是真正的新手。在朝中學習了幾年後,他們也可以大用了。
再拖延症,李世民也得儘快選出人來。
對這件事,李世民和李玄霸早就有計劃。
「那我也可以自滿了啊!我能不能https://m.hetubook.com.com怠政一段時間?為什麼一點休息時間都沒有!我才剛打完仗回來!」
雖然蔭官就有俸祿,但只要有點本事的人都想要做點實事證明自己的本事,他們的家族也需要職官的「實權」。
薛收也在抱怨此事,還把侯君集綁了回來,以儆效尤。
王雲與李玄霸短暫重逢,又再次分別。
房喬拱手:「陛下,大唐如今沒有這麼多的官職空缺。」
原本歷史中,縱觀整個初唐,進士做官者寥寥無幾,哪怕進士及第,想要等到授官也很艱難。
「可以。我們去問問母親,讓母親先代替我們干一會兒政務。」
事情確實太多了。
李世民再次拂袖轉身,衣擺一盪,落座御榻。
王雲問道:「你就不怕底下人學了印刷術印反書?」
征討西突厥和高麗都贏了,他這個「天可汗」的聲望達到了頂峰,大唐即將進入前所未有的盛世,但他怎麼一點歡喜之情都沒有?
這樣的統治方式,說難聽點是政令不出郡城,但這又何嘗不是用郡城鎮壓一地?
雖然中途吃了很多苦,但他們現在都在討論恩科,都在幻想自家子弟如果能讀書,是不是也能當官。
進士們雖被李玄霸吹成「清貴」,但在魏晉遺風下,會主動求官,與其他讀書人廝殺者才叫「庸俗浮躁」。他們也確實是最急於求名利的人。
但李玄霸為進士們踐行,就是李世民出面了。
李玄霸是哭不出來了,李世民又哭了一場。
士人們背起了行囊,有的趕今年的鄉試,有的出訪官員自薦,都動了起來。
「朕和阿玄約好一定會去封禪,封禪的耗費他幫朕解決,朕負責建功。」
李世民跨越門檻,跨進殿門。
大唐的軍隊在戰鬥的時候不需要李世民太擔心,一旦脫離了戰爭狀態,李世民就時刻膽戰心驚,生怕這群人干點什麼畜生事,需要趕緊派人去治理打下的地方,把軍隊召回來。
造成這個的原因是大唐對蔭官特別慷慨,每年官職空缺不足百數,候補的蔭官子弟卻有好幾千。在這種情況下,進士那點人真是丟進沙灘的沙子。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