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能改命,咱們這些丘八活得苦,好不容易有個杜神童能幫忙改命,誰又會放棄這個機會呢?」綿正宇見吳成打量著人群,微微笑了笑:「你別看如今一副守規守矩的樣子,剛開始的時候也鬧翻天了,把杜神童給惹得發了大火,將幾個吵得凶的轟了出去、再不讓他們聽課,如今才變成這副井然有序的模樣。」
擠過外圍一層人,人群發現新百戶領著吳小旗來了,紛紛讓開一條路來,吳成和綿正宇走進「教室」,藉著昏暗的燈光尋了一塊黑漆漆的角落,悄悄地縮在一旁聽課。
綿正宇伸著脖子看了一圈,問道:「毛孩,四崽子跑哪去了?不是讓你們一起聽課的嗎?怎的不見他人影?」
「這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斷他的腿!」綿正宇勃然大怒,聲調不由高了幾分,換來杜魏石一聲乾咳和怒目皺眉地瞪視。
不時有識字的屯丁和旗軍從「教室」里跑出來,高聲喊出課程的內容,這時人群中才會傳出一陣跟讀之聲,夾雜著父www.hetubook•com.com母催促兒子記憶的罵聲。
白日里旗軍和新卒要進行訓練,屯丁和余丁要春耕播種、空閑時間也要參与訓練,「識字班」自然只能放在晚上進行,照明的蠟燭和油燈又是一筆巨款,但秦寇入晉和張家兩座大山壓在吳成身上,逼著他加快軍隊建設的速度,由不得他節儉持家了。
「呵,紙筆又是一大把銀子撒下去了!」綿正宇哈哈調笑幾聲,面色又忽然一轉,嚴肅地問道:「吳家崽子,你請先生、教識字,花多少錢俺都樂意,但這杜神童年紀輕輕遭到那般大難、心中懷怨是正常的,所以他課上教的東西偏激了些,想來也是正常的。」
瞧了一眼綿正宇和吳成的方向,微微點點頭,杜魏石抄起炭筆在牆上寫畫起來:「現在開始教算學,今日你們好好算算田土稅賦!」
吳成自然不想自己的「識字班」也淪為結黨營私的小圈子,從一開始「識字班」就對所有人開放,只要有意願都可以來和_圖_書聽課,這幾日訓練中挑選出來的那些新卒作為重點培育的對象坐在屋中長凳上學習,發了炭筆和紙張,而那些沒被挑中的旗軍、屯丁和余丁則自發來上課,將屋裡屋外站得滿滿當當,不少人還拖著兒子孫子來聽課。
所以明太祖朱元璋才會採取八股取士的方式,將科舉限定在四書五經之內,盡量壓縮百姓讀書的成本、擴大朝廷取士的範圍。
滿朝文武,真正出身普通家庭的一隻手都數得過來;原本教書育人的私學書院,成了豪商士紳的代言人,結黨營私、鼓動輿論、遙控朝政、禍國殃民。
杜魏石拿著一本《三字經》,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教著,每念一個字,便在牆上工工整整地寫下,領著「學生」們跟讀幾遍,再整句通讀一遍,不時點人起來背誦默寫,背誦或默寫出錯的,便當場記下名字,等第二日白天操訓之時一起受罰。
「入了我的課堂,就要守規矩!」杜魏石將書本放下,年紀輕輕的,卻有一股不怒自威和圖書的氣勢在:「三字經今日就教到這,這幾日你們學了幾十個字了,明日要隨堂抽考,都記著規矩,兩次隨堂不過的,今後這課堂里就再沒有你的位置了!」
吳成愣了愣,綿正宇這話看似在評價杜魏石,實際上卻是在找理由給吳成開脫,這倒是勾起了吳成的好奇心,想聽聽杜魏石到底講了些什麼東西,竟然讓綿正宇這麼急切地想把自己和他撇乾淨。
吳成笑著點點頭,「識字班」不單單教識字,還要教算學,這是吳成特別要求的,好在杜魏石出身商賈之家,《九章算術》也是讀過的,教這些大頭兵足夠應付了,正好免了吳成又花一筆錢去請個算學教師。
一間小小的土屋,擺上幾條長凳,油燈和蠟燭發出昏暗的光芒,刷著白漆、充作黑板的牆上用炭筆整整齊齊寫著一條條軍紀,這便是武鄉百戶所的「識字班」教室。
所以大明私學書院遍地,士紳豪商以開辦書院為榮,寒門士子也大多靠著書院私學才有機會學成科考、百姓對文會
和-圖-書和大儒名士的追捧更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四哥聽課就犯困,來了一次就沒來了……」毛孩臉上有些尷尬:「他說他就好好當個丘八,又不考科舉,識字沒啥用。」
不說井然有序,但和平常生活和訓練中相比,簡直是兩撥不同的人群。
「單單轟出幾個人不讓聽課就能讓所有人都守規矩?咱們拿著鞭子軍棍打得血肉模糊,不也照樣一撥一撥不守規矩的嗎?」吳成暗暗搖了搖頭,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深入,左右看了看:「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讀書光靠跟讀沒用的,明天組織人手在教室外豎幾面牆,用白漆刷了,讓那些識字的旗軍和屯丁在上面寫畫,來聽課的也發與紙張炭筆,讓他們跟著記錄。」
百戶所的軍民對此事熱情非凡,這個時代讀書識字是一件奢侈的事,單單是書本價格就讓尋常百姓家承受不起,哪怕是小門小戶的書香之家,家中藏書大多也是各種手抄的書籍,不少人連開蒙的《三字經》都湊不齊。
混在教室里和-圖-書的毛孩不知何時瞧見了吳成和綿正宇,等二人站定位置便悄悄擠了過來,嘿嘿傻笑著:「成哥,你們也過來聽課?晚些來嘛,杜神童後面會講九九演算法,比現在教的識字有趣多了。」
讀書改變命運,在這個時代並不是一句空話,單單是能寫會算,去店鋪當個賬房、去縣城幫人寫寫算算收收潤筆、甚至去縣衙應個小吏,怎麼都比辛苦耕種、當著這年年欠餉的丘八活得好,如今有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擺在眼前,又怎能不讓人趨之若鶩?
說到底,讀書的成本太高,這個時代大多數普通百姓連書都看不到,又哪有機會識字讀書?更別說參与科舉了,成本過高,讀書的權力自然而然就逐漸被某些擁有大量財富的階層壟斷,成為了劃分階級的工具。
吳成跟著綿正宇來到「教室」外時,見到這裏三層、外三層站滿了人的場景著實是吃了一驚,更讓他想不到的是,這麼多人圍著,卻沒有一絲雜音傳出來,只有「教室」里那些重點培育的新卒朗朗讀書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