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的事最怕的就是對比,一邊是侵吞田地、壓迫剝削的士紳地主和官吏將帥,一邊是均分田地、使人人有田耕種的咱們,軍民百姓不是傻子,他們會在心裏好好對比一番的。」
吳成幽幽一嘆:「到最後,這割肉的刀、抽血的管子,都會落到咱們身上來,綿老叔,你說咱們怎麼辦?看著朝廷官府、士紳豪門把咱們吃干喝盡?」
吳成笑了笑,飲了一口酒,將酒壺又遞給杜魏石:「杜先生說得沒錯,好在你我二人還算配合默契,綿老叔心中有些動搖了,呵,動搖了就行,恐怕過不了多久,朝廷、官府和張家就會替咱們當好這個教師爺,好好地給綿老叔和所有人上一課。」
「水平差點沒關係,一邊做事一邊教便是了!」吳成聳聳肩:「春耕之後就要清丈田畝準備均田,到時候需要大批的人手,這次我想要單獨完成,正好是他們派上用場的時候。」
綿正宇皺了皺眉,死死盯著吳成看了會兒,問道:「吳家崽子https://m•hetubook.com.com,你老實跟我說,杜神童教的這些東西,到底是不是你讓教的?這火是不是你讓撩撥的?」
「慾壑難填,古來真理也!」杜魏石灌了一口酒,說道:「按你的吩咐,我得教給他們三百個字、讓他們能通讀白話文章,數算至少學會加減乘除,但你給的時間太緊了,春耕之後就要用上,這些新卒資質愚鈍的不少,我可不敢保證能教得會。」
吳成等了一陣,見綿正宇依舊在低頭沉思,便繼續解釋道:「老叔,我讓杜先生教這些反亂之言,恰恰是為了保住咱們的腦袋,一面是流寇、一面是東虜,兩邊都是朝廷解決不了的,這就是兩個放血口,放著大明的血,而朝廷束手無策,根本止不住,只能不斷從其他地方割肉抽血,維持著大明的『性命』。」
吳成隨著人群湧出「教室」,看著滿天閃爍的星光,不由得笑出聲來,自己還真撿到了一個寶貝,杜魏石簡直和-圖-書是個天生的造反派,有什麼樣的老師就會有什麼樣的學生,他播下的星星之火,將會隨著這些聽課的人們流入各個屯村和軍隊中,直到燃起一把燎原大火。
身旁的綿正宇卻沒有吳成這麼輕鬆,皺著眉壓低聲音道:「吳家崽子,你還笑得出來?這杜神童不止一次這般撩撥軍民情緒了,要真給他撩上了火,衛所里的屯丁旗軍鬧出事端來,咱們該當如何?」
「但朝廷解決不了流民的問題,甚至會讓它愈演愈烈!」吳成點點頭,繼續問道:「綿老叔,你說,朝廷能掃滅東虜嗎?」
吳成沒有承認也沒有否定,只是站在原地和綿正宇對視著,綿正宇雙眼漸漸瞪圓了,怒道:「你知不知道這火撩起來有多嚴重?知不知道這些話往重了說是造反的反言,你想做什麼?想掉腦袋嗎?」
綿正宇一愣,對吳成忽然轉移話題有一些不滿,但依舊壓著火氣回道:「不可能,秦寇來自流民,如今這流民遍地的情況,秦寇便有源源不斷的兵和*圖*書
源,除非朝廷能解決流民的問題,否則秦寇剿了一波又會再來一波。」
吳成點點頭,轉過身來,嘴上掛上了一絲微笑:「今天這課,你是故意上給綿老叔聽的吧?」
「只要他們去對比,人心必然會倒向我們這邊!」
「有用!他們是種子,是星火!」吳成語氣極為堅定:「有人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普天下受盡壓迫的百姓何其多?滿地都是野草乾柴,而他們就是點燃燎原之火的那點火星!」
杜魏石知道那些道理只有讓百戶所的軍民自己去想通想透才能真正得到答案,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繼續教授算學課程,「識字班」的課一直到亥時才結束。
吳成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問道:「綿老叔,你說,朝廷能不能把秦寇給剿滅了?」
吳成指了指那間「教室」,笑道:「綿老叔,你也看到了,平日喧鬧不止的屯丁旗軍在課堂上安靜守序,因為他們明白讀書改變命運的道理,故而能真心遵守規矩,杜先生的那些話,
m.hetubook.com.com不過是將更多改變命運的道理教給他們,明白了這些道理,他們才會死心塌地地團結在咱們身邊,唯有團結一致,才能應對這日漸乾坤崩壞的亂世!」
「幾句話而已,哪有那麼嚴重?」吳成哈哈一笑,安慰道:「再說了,若是朝廷官府沒那麼多苛捐雜稅、若是張家那些士紳地主沒那麼多剝削壓迫,又哪有火讓杜先生去撩?就算沒了杜先生,這火難道不會著起來?」
說完也不待吳成回話,怒氣沖沖扭頭便走,吳成剛想追上去,身旁卻傳來杜魏石的聲音:「吳小旗,讓綿百戶去吧,有些事,他得自己想清楚,你跟上去反而壞事。」
「不止今日,前幾日里只要他來旁聽,我就會說些這道理!」杜魏石哈哈一笑,提了壺酒遞給吳成:「說到底,綿百戶才是這武鄉百戶所的頭,若是他都不支持咱們,後面的事根本不用談了,嘿,以你跟綿百戶的關係,小旗官還能穩穩當著,但我這口出亂言的措大,沒準就要被趕回去吃泔水了。」
綿和*圖*書正宇盯著吳成看了一陣,搖了搖頭:「你這娃兒,從仙界回來后就揣著一堆心思,俺受了你父親的托,要護著你平安,只怕是要辜負爾父了!」
綿正宇眉頭一皺,冷哼一聲:「光靠這百戶所里千來個軍民,有何用?」
吳成再次點點頭,又問道:「綿老叔,你說東虜會不會再次破關抄掠京畿、咱們會不會再被調去勤王?你說秦寇會不會鬧得越來越大、朝廷會不會繼續加賦加稅以維持戰事?張家和上面的將帥會不會藉機繼續加征?咱們能一直出得起這筆錢糧嗎?」
綿正宇皺眉思索了一會兒,嘆了一聲:「怕是也不能,自萬曆年老奴起兵以來,朝廷各路兵馬圍剿了無數次,一場會戰得勝都沒有,一路喪師丟地,只能靠著寧遠、錦州一線的要塞據守,如今順義王所部蒙古和朝鮮都被東虜吞併,長城沿線到處都是漏洞,朝廷連據守都難了。」
綿正宇無法回答,事實就擺在眼前,崇禎皇帝登位之後這天下的局勢沒有一絲好轉,反而向著乾坤崩壞的深淵狂奔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