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道河身子縮成一團,牙齒不停打顫,實在是冷得睡不著,抬頭看向棚外看守的義軍輔兵,卻見木棚之中站著一個挺拔的身影,頭戴烏紗官帽、身穿青色溪敕圓領官袍,腳踏白底官靴,張道河渾身一震,喃喃喚了一句:「父親?」
「這是分化之策!」毛孩向李自成解釋道:「咱們也不能把俘虜的軍官一窩都殺了,總得留些去宣傳宣傳咱們優待俘虜的政策,再說,這個游擊官職挺高,情報肯定不少,就這麼殺了太可惜了。」
李自成點點頭,未置可否,此時場內已經喧鬧起來,不少原本還心存疑慮的營兵和鄉勇見武鄉義軍真的為他們做主、殺了作惡的軍官,頓時都激動了起來,成百上千的俘虜紛紛往木台上涌,口裡都大喊著:「俺要訴苦!俺要訴苦!」
「咱們給他找了個抗虜有功的理由放了,也是為了告訴官軍將帥,只要不屠殺百姓、殘害軍卒,打過韃虜東虜,咱們就會放他們一條生路。」
「優待俘虜!」和*圖*書張道河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扯住那名小旗官:「小旗官,你們優待俘虜,可否幫在下一個忙?在下家中卧室窗邊,有一古琴,那是在下亡父遺物,明日在下赴死,只願有此遺物相陪,可否與在下尋來?」
「今日公審,怕是要提前結束了!」李自成咂巴著嘴,有些意猶未盡:「嘖,今日鬧得百姓軍卒差點暴動、幾乎沒法收場,估計你們吳將軍不會再把訴苦擺到公審上,要去搞什麼小會了,這場大戲是草草結尾了。」
說著,便揮劍砍來,張道河大驚失色,驚叫一聲,眼前忽然一花,卻見父親已經沒了身影,只有兩名看守的輔兵立在身邊,一名小旗官伸手在他額頭上摸著:「確實是發燒了,燙得嚇人,去找兩床被褥來,俺去向上面報告,找個大夫來。」
俘虜們激動的情緒漸漸平息下去,接下來又有一些俘虜上台訴苦,有被將官侮辱母親姐妹、妻子女兒的,有被將官強迫行龍陽之事的,被www.hetubook.com.com毆打鞭打的更是數不勝數,甚至還有兄弟被挖了心肝用來戰前祭旗的。
局勢一時有些失去控制,好在武鄉義軍吸收了歷次公審的教訓,安排了不少輔兵維持秩序,將這些激動的俘虜攔住,幾名教導拿著鐵皮喇叭在木台上高喊著安撫:「各位兄弟不要急!不要擠!今日公審時間有限,之後義軍也會安排教導和官吏給你們開小會,你們能在小會上訴苦!每個人都能倒苦水!每個人的苦難,義軍都會盡全力去幫助你們的!」
「俺只能給你上報,能不能俺不敢答應。」那小旗官聳聳肩,領著輔兵走了,過了一陣,又去而復返,帶了一床厚被子和一名大夫:「上面說了,你是官紳典型,必須得在百姓面前公審,不能讓你病死了,你那古琴,吳將軍說張老爺是抗虜英烈,看在張老爺的面子上,派人快馬去沁州給你取來。」
「無妨,明日還要公審那些被俘的官紳!」毛孩嘿嘿笑著:「這也是一場和-圖-書重頭戲,保管讓自成兄弟看個夠!」
張道河點點頭,灌了些湯藥、裹著被子,身子稍稍好些,便坐在角落裡等待著,過了兩三個時辰,那小旗官才將古琴抱來給他。
洪磊沒受他們影響,令人將他們的嘴堵上,一敲驚堂木,武鄉義軍的戰士們再次齊聲怒吼「安靜」,待全場平靜下來,洪磊才一一細數他們的罪過,隨後紅簽一投,一身紅衣的劊子手飲下壯膽酒,將他們當場斬首。
「便宜他們了!」毛孩啐了一口,朝李自成等人說道:「可惜,成哥說咱們武鄉義軍殺人要公道、有理、有節,盡量不搞虐殺那一套,不然得讓他們嘗嘗挖心之苦!」
洪磊投下令簽,當即便有戰士去押那幾名營兵控訴的哨官和備御上台,那兩人已經被嚇得腿腳發軟,如爛泥一樣被拖拽著上台,那哨官頓時痛哭流涕,眼淚鼻涕流了一地,而那備御還有些底氣,聲嘶力竭地喊著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引得營兵和百姓們痛罵不止。
作為俘虜之中和圖書官職最高的馮寬,同樣也上台受了審,但他平日里不直接與底層的軍卒接觸,對他的控訴主要是戰場上驅使營兵做炮灰之上,馮寬這游擊將軍的官是在邊關和蒙古人拼殺搏來的,洪磊給他找了個「御虜有功、保地方安全,功過相抵」的理由,保了他的性命,將他暫且收押。
張道河感覺渾身都在發冷,義軍給他們這些俘虜搭了過夜的棚子,幾十人擠在一個棚里,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不少營兵鄉勇終於能發泄平日壓抑的情緒,放聲大哭起來,哭得痛不欲生昏死過去的也不在少數,不少觀審的戰士和百姓也哭得死去活來,現場哭聲震天、罵聲不斷,連吳成都感到心驚膽戰,趕忙吩咐綿長鶴再去調些兵馬來維持秩序,免得情緒激動的營兵鄉勇和百姓們暴動。
「還是攻心!」李自成微笑著點點頭,繼續觀審,這場公審漸漸有些收不住場,百姓、義軍戰士和俘虜們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堆成小山的人頭都安撫不了他們的情緒,草棚里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吳成已經站起身來,貼耳在一名親兵耳邊說了幾句,那名親兵跑上台和洪磊交流幾句,洪磊則點了點頭,應承了些什麼。
「優待俘虜,這是紀律,是紀律就得遵守!」那小旗官站起身來:「再說了,咱們上報上去,上面怎麼決定,咱們怎麼做就是,哪那麼多話?」
張道河長嘆一聲,將拆下的琴弦扯開綳直,雙眼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堅定:「但張家的清譽,河兒定要守到最後!」
張道河撫著琴,不知是生病還是心亂的緣故,只聽得「當」的一聲斷了根弦,張道河苦笑一聲,拆起了琴弦來:「阿爹,河兒不孝、無能,不能助母親守著家業,鬧到今日這般身陷囹圄的下場!」
一旁的輔兵撇了撇嘴,不滿地說道:「張二這廝平日里為非作歹,明日公審是必死無疑了,還要浪費醫藥被褥?」
那人轉過身來,正是其父張銓容貌,脖上血痕清晰可見,手提染血長劍,怒目斥道:「孽子!平日不修善果、只知作惡為非,張家五代清譽,盡毀汝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