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鳳儀雙眼漸漸圓瞪,眼中噴涌的怒火幾乎要將映在眼中的所有事物統統燒盡,按著腰間的短刀,幾乎是低吼著怒道:「你要余殺良冒功?余寧願攻山死戰、被亂銃亂箭射殺在群圍之中也絕不行此惡事!王自用,當時在呂梁山,合該一刀砍了你!」
到最後,還是一直藏在幕後的洪承疇被迫站出來上了一封奏疏支持招撫,天子對這個剿寇功臣還是信任的,便下旨一錘定音,王自用才真正坐穩了這副將的位子。
張鳳儀心中一惱,狠狠瞥了他一眼,怒道:「王副將,你自己也說了,你已經是無路可退,為今之計,還是好好想想如何應付這一仗吧。」
張鳳儀垂頭喪氣地從大堂中走了出來,天空彷彿和她的心情一般陰鬱,一絲絲涼風刮在她的臉上,不一會兒便如刀割一般疼痛,天上淅淅瀝瀝地落下冰涼的雨點,敲在她的盔甲上叮叮噹噹地響著。
「潞安府城就是個圍點打援的陷阱,那吳賊額與他https://m.hetubook.com.com
打過交道,是個心機深沉、不計損失的,跳進他的陷阱里,再想走脫可就難如登天了!」王自用冷哼一聲,揉搓著雙手:「所以潞安府城,額等絕不能去,去則必亡!」
「如何能不憂慮?」張鳳儀有些好奇地問道:「沈藩淪陷,天子必然會怪罪整個山西官場,咱們又如何能逃脫干係?」
而王自用是比神一魁更出名的巨寇,朝中有多少官員敢信他真的就撫?從王自用受撫開始,山西的官員就不停地寫奏疏反對,消息傳回京師,都察院的言官也來了精神,紛紛跑上來咬一口,對他們來說,出聲反對不過費點筆墨口水而已,萬一言中了,就是上好的展現自己「眼光」、抬高身價的機會。
「這凍雨飄個兩天,怕是還沒出兵,弟兄們軍心就得散了!」一直跟在張鳳儀身後的王自用忽然出聲:「額自投誠以來,時至今日,手下的弟兄們只領了半個月的hetubook•com•com糧餉,冬裝、軍器全都沒有補足……那位錦衣衛千戶說的可是天花亂墜的,可惜許巡撫啊,不是個守信的人。」
王自用沉默了一陣,忽然哂笑一聲:「嘖!跟著你們這些當官的,腦子也僵住了,夫人,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著,就算沈藩為賊所陷,也是許巡撫頂著,額們何必如此憂慮?」
張鳳儀仰起頭來,任憑冰雨打在臉上,忽然粲然一笑:「真真好老天,這時候降起溫來,一路行軍若都是這般天氣,到了戰場軍心士氣都磨掉大半了,還如何作戰?」
張鳳儀腦中靈光一閃,急忙問道:「王副將,你的意思,是讓咱們大軍齊出,但卻不去救潞安府城?」
張鳳儀慢慢轉過身來,掛滿寒霜的雙眼上下打量著王自用,王自用知道她心裏想著什麼,稍稍往後退了一步,攤開雙手,苦笑道:「夫人,額戮殺紅軍友,又以盟主身份投了朝廷,賊寇之中誰不想拿額的人頭立威?額如今只和-圖-書有一條道走到黑,好好做這大明的將官了。」
「夫人說得沒錯,萬歲爺必然要怪罪整個山西的官將!」王自用聳了聳肩,咧嘴一笑:「但這罪責也是有大有小、有輕有重的,縮在太原一動不動,自然是抄家滅族的重罪,可若是力戰不能突破重圍,罪責能大到哪去?」
張鳳儀停了一停,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若是要擺出一副力戰不能突破的架勢,必然要有所斬獲,可若是採用此種戰法,首級必然不多,又如何與許巡撫和朝廷交代?」
「但潞安府不能不救,否則萬歲爺那怎麼也說不過去!」王自用回頭看向巡撫衙門的大堂:「就算不管萬歲爺,許巡撫已經是急瘋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沒準真會砍了咱們的腦袋,所以額們得擺出一副奮力救援的架勢,而且要做好真的和賊寇打上一仗的準備。」
王自用自然是知曉此事的,他們這些流寇降而復叛、叛而復降,在朝廷那早就失了信用,前任三邊總https://www•hetubook.com.com督楊鶴招降神一魁,結果神一魁降而復叛,以至於陝西復起大亂,楊鶴因此被奪了官,現在還在大牢里關著,這才過去多久?朝中的諸位大人們必然是記憶猶新的。
張鳳儀盯著王自用看了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嘆道:「王副將,你方才也聽到許巡撫的安排,此番出征,余所部川兵,你那三萬余兵馬,還有虎參將手下七千餘人都將一同行動,這是你受撫以來第一戰,你也知道你受撫一事朝中有多少人反對,都察院參許巡撫勾結匪賊的奏疏都堆成山了,此戰若沒個好結果,你這副將的職位,怕是要保不住了。」
「余從天啟年隨老夫人征奢安之亂,到崇禎年入衛京師,從來沒打過一場順心仗!」張鳳儀又仰起頭看向天空,彷彿是在自言自語一般:「每一次都有這樣那樣的掣肘,每一次都會被朝局影響,每一次都會有人跳出來指手畫腳!」
王自用似乎被她的情緒影響,也仰頭看向天空,被雨淋了一會兒,臉m.hetubook.com.com上自嘲的笑容更濃:「夫人說得對,還是當流寇時自由自在!」
「自平陽府往潞安府,必經盤秀山和發鳩山……山勢難行逼狹,那也是賊寇最好設伏和阻攔的地方,賊必雲集大軍於此!」張鳳儀急急接話道:「大軍擺出一副救援的架勢來,實則不進盤秀山和發鳩山,就在山外擇地駐紮與賊寇對峙,今年山西到處遭災,聽說賊寇也缺糧得緊,他們也沒法久戰,無論是最終撤圍而走,還是攻破潞安府城,咱們都有充足的理由撤軍回太原了。」
「此戰還能有個好結果?」王自用忍不住嘲諷了一句,張鳳儀啞口無言,與王自用對視一陣,垂下頭去。
「夫人息怒,額也不過是提了個建議而已……」王自用一臉淡漠,遙遙看向東南方向,長長嘆了口氣:「夫人可以放心,那吳賊精心策劃了這圍城打援之計,又怎會是一個潞安府就能滿足的呢?」
「武鄉賊,是百姓出身,流寇,也是百姓出身……」王自用淡淡地回道:「山西的百姓,不少。」